永和元年春正月甲戌朔,皇太后設白紗帷於太極殿,抱帝臨軒。改元。何充以擁立之功錄尚書事加侍中。甲申,進鎮軍將軍、武陵王晞爲鎮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以鎮軍將軍顧衆爲尚書右僕射。夏四月壬戌,詔會稽王昱錄尚書六條事。
--引言摘述
經過幾天的編制和磨合,這支難民隊伍終於有了點軍隊的氣質,老友婦孺被護在中間,編成幾隊。青壯在四處巡戈,探子撒地遠遠的,一有風吹草動就有反應。一旦有情況,無論老幼青壯,立即全部隱蔽在大道下面的草叢樹林處,身上滿是樹葉等掩飾之物。
而且經過動員之後,不但把罈罈罐罐等笨重又無關緊要的東西全部丟下,連精神面貌也煥然一新。雖然還沒有跟胡人同歸於盡的勇氣,但至少已經沒有對胡人聞風喪膽的懦弱了。整個隊伍行程眼看着就快了一些。
“敘平兄,我們的西面是司州上洛郡(治今陝西商縣)的商縣(今陝西丹鳳),東邊是入三秦的要道-武關(今陝西商南縣以南)。南邊看到的就是丹水了。”熟悉這裡環境的甘芮指着周圍向曾華等人介紹道。
“我們只要沿着丹水而下,就可以入晉地的南鄉郡,過三戶亭至丹水縣城。不過那裡不是很安全,常有胡人趙軍流竄騷擾。只有繼續沿水而下,過商密直入南鄉郡城(都在今河南境內),我們纔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但是我們如果沿着丹水北岸而下的話,就一定要過武關。那裡是官道要關,自然有胡兵趙軍把守,我們此去無疑是自投羅網。所以我們只有在商縣和武關之間找個地方渡過丹水,沿南岸而下,纔是最安全的。”
看來甘芮對這裡的確很熟,山川河道全在胸中。也難怪,以前這裡是他祖父的治地,他手下有不少跟隨過他祖父的老人,對這裡自然熟悉的很。
“渡河?”曾華聽到此言,不由皺起了眉頭,轉過頭去看看身後不遠處的老友婦孺們。他們好不容易鼓足了精神,加緊趕路,終於來到了丹水岸邊,現在卻要渡河?這數百人老的老,小的小,有沒有渡船,怎麼渡河?游過去?估計還沒游到一半,這四百北地流民已經淹死一半了。
“敘平兄,不打緊的。現在是春汛和夏汛相隔時分,丹水寬不過裡餘。我們派人沿河上下尋找,就不怕找不出河道緩窄之處和幾隻漁舟來。而且這裡樹木茂密,我們只要就地伐木取材,粗略趕製,就可以多出十幾只木排來,過這無風無浪之河應該不是什麼難題。”看到曾華在那裡犯愁,甘芮趕緊提出了一個好點子。
真是好同志呀!曾華差點一把緊緊地握住甘芮的手,不愧是“錦帆賊”的後人,小河小江隨便亂趟呀。
“好,就依長保兄所言,大家分頭行動起來吧。”曾華立即決斷道。
不到一個上午,有人在下游找了一處河流緩窄之地,而且還收集到了六、七艘漁舟,加上在上游找到的十餘艘,加在一起共有十七、八艘,載四百餘人過河只是幾個來回的事情了。
正當大家準備繼續上路,向下遊渡河地點趕去的時候,突然看到北方大路上風塵高揚,人聲鼎沸。曾華不由臉色大變,難道有趙軍?
張、甘二人也是大驚失色,連忙一邊派人前去查看,一邊整頓族人,往大道邊的樹林裡隱藏。
不一會,有探子回報,北邊大路上來了一羣流民,大約有千餘人,正拼命向這邊逃來。不過後面沒有看見有追兵。
曾華立即下令老幼婦孺躲到樹林裡,青壯留下一半在樹林裡保護,另一半在曾華的帶領下隱蔽在大道兩邊,以防不測。
不一會,那羣流民出現在衆人面前。人人衣衫破爛,滿臉灰塵,個個走得搖搖欲墜,惶恐不安。大家就象是一羣被惡狼追趕着的羊羣一樣,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看到後面遠處沒有趙軍和胡人,曾華立即從隱蔽處站起身來,大喝一聲:“站住!”
流民看到路邊突然現出一個身材魁梧之人,手持強弓、腰配鋼刀,不由大吃一驚。這時,數十名隱蔽在周圍的青壯也一齊站起,手裡持着弓箭、大刀。看到這種情景,千餘流民不由大懼,紛紛向四周逃散。
只見曾華手拉強弓,運氣搭箭,“嗖”地一箭射在流民中間的地上,然後又是一聲暴喝:“誰敢亂動,我一箭射死他!”
旁邊的青壯也紛紛喝道:“不準亂動,否則射死他!”
曾華看到自己射出的箭矢插在遠處的泥地裡,只露出半截羽尾在那裡嗡嗡作響。看來自己的箭術跟着那些轉職做獵戶的張、甘族人在野外跑了一陣子,不但恢復了,而且還有不少的長進。不但力道猛了許多,準頭也精確了不少,至少沒有誤射到那些近在咫尺的流民身上。
流民見到如此動靜,不由紛紛蹲了下來,抱着頭等待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但是還有數百人在那裡蠢蠢欲動。
“我們也是晉人,準備南歸!”曾華把自己這邊的身份一表白,很快就讓這羣流民安定下來了。
問過流民中一位老者才知道,這羣流民是從河東郡(治今山西夏縣)逃出來的。過河水(黃河)後還餘萬餘,一路上被白匈奴、羯胡等胡人追殺,快到洛水北岸時就只餘五千。最後碰上一支從關中長安公幹回鄴城的羯胡騎兵,有六、七十騎,最爲兇殘。他們一路象追殺獵物一樣追殺着這羣流民,掠得女子就地*虐殺,餓了就把抓來的“兩腳羊”煮來吃了,手癢了就策馬衝進流民羣中亂砍亂殺,練練刀法,或者遠遠策馬射人取命以爲賭樂。困了就放任流民南逃,然後休息好了又策馬追上來繼續“遊戲”。
過了洛水,這羣流民只剩下千餘人,大部都是腿腳快的青壯,其餘的不是橫死荒野,就是已經進了羯胡的肚子裡。
說到這裡,老漢不由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我的老伴,我的兒子媳婦,還有我那年幼的孫子,你們死得好慘呀!老天呀!你爲什麼讓我一個人活着呀!爲什麼讓我一個人跟着大家逃了出來,你爲什麼不讓我跟着他們死在一起!”
老漢呼天喊地的哭訴驚醒了每一個河東流民,他們終於從對生的渴望和對死的恐懼中清醒過來,他們這纔想起自己的親人有的倒在了路途中的泥地裡,有的變成了食物進了羯胡騎兵的肚子裡。許多人不由傻了,呆呆地坐在那裡,慢慢地淚流滿面。
聽完老者流淚講完的話,看到河東流民的模樣,不止曾華,他身後的所有人都是一肚子的悲憤。
曾華不由地站起身來,對着默默落淚的河東流民大聲說道:“鄉親們,你們從河東逃到這裡是爲了什麼?”
看到河東流民紛紛擡起頭看向自己,曾華繼續說道:“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能逃得一條生路!但是現在!你們的身後有近百名兇殘的羯胡。你們能逃得過羯胡的快馬鐵騎嗎?你們求饒的話他們就不會把你們當兩腿羊吃掉了嗎?”
“不!”曾華的聲音就象洪鐘一樣在河東流民耳邊響起,“無論羊如何求饒和抵抗,都不會被兇殘的惡狼放過。但是你們是羊嗎?不!不!不!”曾華的三個不字一聲接着一聲撞擊着河東流民的耳膜。
“你們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就連綿羊和兔子被逼急都知道起來反抗。你們呢?就這樣繼續往前逃,繼續看着親人在你的身後死在羯胡的刀下,或者繼續成爲這些野獸的腹中食物?”
這個時候的曾華如同一隻咆哮的雄獅,他指着身後說道:“遠處就是丹水!過了丹水我們就有了活的希望!”說到這裡,曾華轉過身來看着面前已經漲紅臉的河東流民,犀利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而那些已經被鼓動起來的河東流民用充滿渴望和焦慮的目光看着曾華,他們的心情非常複雜。
他們死寂已久的心讓曾華撬開了一絲縫隙,而最後一句話更是給了他們一線生的希望。掙扎在生死線上的人對一線生機有着無比地瘋狂和期望!
“但是你們的身後卻有近百吃人不吐骨頭的羯胡。他們象一羣惡狼和螞蟥一樣盯着你們,要置你們於死地!只有消滅他們,你們纔有活路,這是你們唯一的選擇!生或者死!”
說最後一段話的時候,曾華的語氣變得異常冷靜,冷得讓有人有點不寒而慄。他冷冷地又掃射了一眼神情各異的河東流民,然後順手向他們跟前丟下一根被削尖的木棒,最後說道:“關鍵在於你有沒有勇氣!每個人都會對生渴望,對死恐懼,但這不是你們埋頭等死的理由。只有鼓起勇氣,你們纔有生存的資格和機會。”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在沉寂了半柱香的工夫之後,一名大漢無聲地走出河東流民羣中,走到曾華跟前,彎腰拾起了那根木棒。接着,越來越多的人走了出來。
曾華站在那裡看着走到他面前的河東流民,點點頭,轉身揮手招來張壽和甘芮等人,果斷下令,叫人帶這羣流民也躲進樹林,然後削木爲槍,在樹林裡埋伏。而張、甘兩族青壯一同埋伏在樹林,只等羯胡中計深入樹林,率領河東流民伺機“招呼”他們。
而曾華自己卻率領兩族中箭法較好的十人,埋伏在外面。
張、甘兩族在始平郡山區隱居多年,都是以打獵維持生計,而且他們中許多人都是軍人出身,所以族人不乏弓箭、刀槍和善射勇武之人。曾華手裡的強弓和鋼刀就是甘芮所贈。
等大家埋伏好了,曾華再叫張壽、甘芮兩人帶着幾個人,將從族中女眷借來的衣物散落在大道兩旁和樹林前面。
過了兩個多時辰,“飯飽酒足”的羯胡騎兵終於出現在曾華的眼前,大約有六十餘人,個個都是膚白、深目、多須,和中原人差別很大,擁着百餘匹馬,呼嘯從北而來,準備再找流民“尋點樂子”。
眼尖的羯胡騎兵前哨看到了路上的女子衣物,連忙用馬刀挑了起來,高聲呼叫。幾個羯胡策馬圍過來一看,頓時大叫起來。前面流民的女子早就讓他們“殺光吃完”了,着實讓他們很是“飢渴”了幾日。今天看來是碰到一羣新流民,而且這流民中有不少女子,從這些完好的衣物織品看來,這些女子應該都是些“細皮嫩肉”的上等貨色。於是不由獸性大發,對着前面嗷嗷直叫。
羯胡衆騎循跡策馬來到樹林前,這才發現這些流民女子都躲進了樹林裡。對自己武力的自信、對流民的藐視加上精蟲衝腦,使得他們毫不猶豫地翻身下馬,留下十餘人看守馬匹,其餘五十餘人手持鋼刀,興高采烈地走進樹林裡,準備“圍獵”。
估摸這樹林裡的羯胡差不多進了流民的埋伏圈,曾華“嗖”地揚身站了起來,沉氣定神,左臂執弓伸直,右手一使勁,立即就將強弓拉滿,箭尖直指正面最近的一名羯胡。隨着一聲弦響,箭如流星,直奔目標而去,瞬間貫穿這名羯胡的胸背,巨大的衝力將其從馬上射翻在地。緊接着十餘名青壯獵戶們紛紛鬆弦,滿懷悲憤和仇恨的箭矢紛紛鑽進羯胡騎兵的身體裡。
翻身落馬的羯胡騎兵臨死前發出的慘叫聲迅速在樹林裡得到了響應。在平地裡這些羯胡是強者,但是進了樹林裡,就是張、甘兩族獵戶們的天下,圍獵的對象成了羯胡。加上千餘流民,他們已經知道如果不殺死這些羯胡,自己的下場就和親人們一樣。高呼聲,慘叫聲,樹動聲,弓弦聲,不斷地從樹林裡的深處傳出,彷彿整個樹林都在咆哮。
曾華和十餘名張、甘族獵戶在射出兩輪箭之後,樹林外面的羯胡已經沒有站着的了,盡數被射倒在地上。
曾華和獵戶們背上弓箭,手持鋼刀,小心地在羯胡屍體中穿行,看到有“形跡可疑”或者死得不是很“順眼”的,毫不猶豫地補上幾刀,頓時把幾個還在掙扎呻吟的羯胡騎兵徹底了清了。
突然,隨着幾聲大吼聲,一個身影驟然從樹林裡竄出。大家凝神一看,原來是一名渾身是血的羯胡慌不擇路地奔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向後張望,好像有野獸在後面追他。衆人連忙揮舞鋼刀準備上去幹掉這個漏網之魚,卻被曾華一擺手給攔住了。
這時,幾個河東流民緊跟着從林中追了出來,個個也是渾身帶血,面貌猙獰。爲首的是那名最先拾起木棒的大漢。只見他猛地一撲,頓時把羯胡撲倒在地,扭打在一起。河東大漢大吼一聲,翻身壓住羯胡,順手拾起旁邊的一塊石頭,毫不猶豫地往羯胡的頭上砸去。一下,兩下,鮮血、最後是腦漿,隨着沉悶的石塊打擊聲和頭骨破裂聲四處飛濺。
當後面趕來的河東流民拉起大漢時,大漢的臉上滿是紅白之物,他站起身來,丟掉了手裡已經變成紅黑色的石頭,然後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在已經面目全非的羯胡身上。
以前他們是在絕望和恐懼中失去了勇氣,但是現在曾華和張、甘族人給了他們生的希望,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們就會瘋狂地去和羯胡搏鬥,積壓抑多日的悲憤在那一刻盡數爆發出來,讓他們從綿羊暫時變成了野獸。
“你叫什麼名字?”曾華問道。
“河東柳畋。”
“河東柳家?不知故太常卿柳文純公...?”隨即走出來的甘芮驚奇地問道
“是在下的叔祖父。”……
“去洗一洗繼續趕路吧,我們前面的路還很長!”曾華看了眼前的這位大漢許久,最後說道。
“是!”柳畋抱拳說道。
曾華轉身面對走出來的流民,指着腳跟前的羯胡屍體說道:“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勇氣的力量!只有你擁有勇氣,任何敵人都會畏懼你!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
話剛落音,流民們爆發出一陣響徹天地的歡呼聲。
戰鬥徹底地結束了,六十九名羯胡成了肉泥,最後被曾華下令挖了個坑埋了。繳獲了戰馬一百零三匹,還有六匹馬被誤射受傷,成了大家的食物。鎧甲、刀槍、強弓也得到了各六十多具,被曾華分配給從新流民中選出的青壯。而新流民死傷了六十餘人,張、甘族人死傷了十餘人。
在重新整頓和編制之後,曾華騎馬率領這一千五百餘流民繼續向南趕路,最後在預定的河段,加上製作的木排,花費了一天一夜,終於渡過了丹水。
在丹水南岸的月餘,陸續還有趙軍胡人出現,不過老天爺沒有趕盡殺絕,這些趙軍胡人都只是十幾人小股出現,最多也不過三、四十人,應該都是在南岸巡視的探子哨兵。他們還不知道那支羯胡騎兵被全殲的消息,所以對前面的危險一點都不放在心上。而且更幸運的是,他們都被曾華派出的細作遠遠地發現,然後被由張、甘族人和柳畋爲首的河東青壯流民共五百餘人組成的部曲設下埋伏,一一殲滅。一路下來,除了殲滅三百多的趙軍胡人外,趙國的令牌、軍旗、大印倒也繳獲了一籮筐。
最後終於在永和元年的七月末,這支流民隊伍穿過了不安全的丹水縣,終於看到了晉國北方前線重鎮-南鄉郡(治今湖北均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