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雖然是,”聽着唐起龍的話,陳洪範卻仍然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只道:“清江這裡你也呆了幾天了,觀感如何?”
“觀感很好啊!”唐起龍笑答道:“太子治軍很厲害,我在這裡幾天,行營和大營當然是進不去的,不過,每天都能聽炮向和操練的聲響,其聲震天,十分的威武雄壯。還有,聽清江百姓們說,新軍將士的紀律都十分好。器械精,操練強,聽說吃的也好。軍服軍標什麼的,也很厲害。以此看來,新軍這二十多營,實在是我平生所未見的強軍了。”
若是他虛與委蛇,或是避諱不談,陳洪範都有另外的說辭和辦法。不過,這個女婿說話坦誠實在,顯然還是自家人的口吻,並沒有因爲現在陣營不同就故意隱諱什麼,那麼,還是可以寄託腹心,可共機密。
當下便是連連點頭,嘆息道:“老頭子原本以爲大清必得天下,所以一心想要北向,現在看來,天下大勢與以前所看不同,大明尚有中興的機會矣。”
“有是有,不過,到底還是大清的機會大些。”唐起龍微笑着道:“大人,您想一想,大清那邊現在不知道明朝實在情形,以大人的地位和小婿親眼所見,大人又有使臣的身份,全盤獻上,這一功可立的大了。咱們何必管大明是不是中興,哪邊給的好處給哪邊不是?以大人和我唐家,在大明不過是二三品的武臣,立功至大,一個知縣就能教訓我等武臣,想要博一個勳臣身份文臣更是不許,平西伯和寧南伯那是特例,咱們想巴結,此生也沒有這種機會了。”
說到這,唐起龍站起身來,揮手道:“眼下最好的機會,就是把明朝虛實盡數告之大清,此功一立,咱們唐家和陳家兩家,將來兒孫可保百年富貴。大明就算中興,百年之內能打到北京去?說破大天,咱們兩家也能如大遼和大金那些漢人世家那樣,到蒙元興起,一樣能吃的開!”
他雙目中倒是掩飾不住的勃勃野心。他幹冒奇險渡河南下,爲的難道是這個什麼黃子“大清”?說破大天,也不過就是自家富貴罷了!
陳洪範雖是武臣,倒也是讀過幾本書的人,知道唐起龍所說的也確實是事實。
大遼的韓家,金的李家,都是縱橫數百年的漢人世家,象金的李家到蒙元時仍然是一方藩鎮霸主,要不是野心太多,到了明朝一樣吃的開!
“好,幹了!”
陳洪範雙拳堅握,神色也是十分堅定:“入他孃的,多少人等着賣國,偏老子就賣不得?而況史閣部和馬軍務又是什麼好鳥?祖宗大半江山他們都不在心上,老子又管他孃的。”
他轉身向唐起龍,沉聲道:“明天一早你裝成我的家人,隨我一起進大營,咱爺兒倆一起多看多記,到了北京,功勞也好立的大一些。”
“是,全憑大人吩咐!”
唐起龍久不得其門而入,他是野心勃勃的人物,想盡辦法也立不得這個功勞,心裡難受的跟什麼似的。此時陳洪範願意冒險,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當下向着陳洪範喜道:“小婿久不得其門而入,不過也得了不少清江的情報。太子擴地,種植番薯,鹽課,地方政務,都叫小婿打聽出來不少……嘿,太子撤廠衛,簡直是自毀長城,小婿在清江數日,如入無人之境……”
他說的十分起勁,陳洪範也聽的入神,倒不提防門前是否有人,反正這是唐家家生子奴才開的店,也說好了富貴與共,不擔心店家叛變,至於別的,唐起龍正十分得意,哪裡還有什麼擔心?
正說的口沫橫飛之際,外頭窗下卻是有人嘻嘻一笑,聲音不大,卻是把屋裡的人嚇的魂飛魄散。
“誰?”
屋中兩人都是呆若木雞,一時半會的連話也說不出來。良久之後,陳洪範纔開口問話,到底他經歷甚廣,比起唐起龍來倒是鎮定的多了。
“下官就是唐大人所說的廠衛餘孽。”外頭的聲音一瞬間就變的陰側側的:“兩位大人商量的好計謀,也是好計較。不過,有咱們在,兩位想把大明賣個好價錢,這事兒,恐怕就不能行了。”
“胡說八道,本官哪裡說什麼計謀計較了!”一瞬間,陳洪範已經變的臉色,昂然道:“家人敘舊扯什麼賣國?廠衛故伎,不要妄想用在本官身上。”
他說的倒是理直氣壯,氣勢也是十足。
反正現在東廠和錦衣衛都奉命裁撤,大家受禍已久,聞命欣喜欲逛,江南人心如此,如果有人託名廠衛,只要自己抵死不認,恐怕還有一線生機。
“嘿,陳大人真是老辣的緊。”外頭人已經迫近過來,吱呀一聲推開房門,卻是一個面部表情陰沉,長相也全無特點的青年人,見屋中人發呆,青年微微一笑,這一瞬間,才叫人看出來,此人雙目中靈光湛
然,就不是一個普通人物。
身上也是一身整齊的新軍軍服,不過樣式相同,色彩卻是與普通的新軍將士所着的紅色不同,也不同於憲兵的黑色和輔兵們的青綠色,或是訓練時的灰色。
軍服是叫人望而生畏的鐵灰色,脖子以下,都是用雙排銅鈕釦系的整整齊齊,胸前沒有胸標,只有一個漂亮的鐵飾,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雙肩上則是銀牌和銀色起花圖案,看起來十分華美漂亮。
軍褲到小腿處有一個收束,然後是擦的發亮的皮靴,看起來光澤柔軟,十分漂亮。
見兩人都打量着自已這麼一身,那個青年微笑道:“下官也不是天天這麼穿的,今天是內務局的好日子,所以才穿的這麼隆重,平時下官也是很隨意的。”
他是特務,此時有着完成任務時的輕鬆與快意之感。雖然站在門前階上時只有自已一個人,但那種篤定與輕鬆之感,卻好似身後有千軍萬馬一般。
“誰知道你是什麼玩意兒?穿這麼一身怪里怪氣的衣服,亂說些什麼?”
眼見這人孤身一人,唐起龍惡念便起。他就是清朝參將,這一層無可說得,被抓住了,恐怕難逃一死。
現在拼死走脫,陳洪範都能把自已給摘出來。
“本官也未見過什麼內務局!
陳洪範會意,也是上前了一步。
“兩位莫起糊塗心思了,下官能在這裡,兩位的心腹伴當和家人在哪裡呢?”
一句話說的兩人停住腳步,接着便是輕擊手掌,隨着掌聲響起,在此人身後,卻是光亮大起,從屋中看出去,是數不清的火把把整個院子都照的通明透亮。
隱隱約約中,似乎倒處都是人影,刀光交相輝映,照的屋中兩人面色一片慘白。
“下官請兩位到行營和太子殿下解釋吧。”
高升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自已覺得最爲瀟灑的動作,彎腰伸手,動作嫺熟而流,也是透着十分的自信與常人難及的氣勢。
這個原本的錦衣衛的校尉,數月時間,已經氣度儼然。
……
……
在清江行營抓獲清軍奸細的事,當夜就傳遍行營與清江。
半夜時分,就鬧出很大的動靜出來,到了天明之後,左懋第等人從館舍之中就聽到消息,大驚之下,也是連忙趕赴行營所在。
“昨日不與卿說實話,就是要等陳洪範自露行跡。”
一見到左懋第,朱慈烺劈頭便道:“我根本沒有與東虜議和之意,卿北行,不過是虛與委蛇。東虜有何要求,不妨真真假假的答應,總之,示之以弱就是。如果問及江北情形,自然是要隱瞞行營這邊情形。”
“原來如此,臣昨日還在奇怪,爲何太子殿下不願與臣多談。看來,殿下已經是胸有成竹,臣現在是全明白了。”
事至如此,左懋第神色也是有點難堪,但相應的,也就十分欣慰。
此時朱慈烺已經目視馬紹愉,沉聲道:“卿風骨不及左懋第,遇事不必出頭,只要不胡亂泄露淮揚情形,回來之後,可算你立一大功。”
馬紹愉雖沒有投降的打算,不過自己也是知道,若遇強逼,多半不能堅持不降。此時太子雖是誅心之語,他也嚇的連忙跪下,連稱不敢,但無論如何,心中都是慰貼了很多。
“陳洪範之事,是軍情司早就有人盯着他,包括唐起龍這廝,一入清江,就被發現形跡。”當着衆人,朱慈烺也略微透露了底細出來,畢竟陳洪範是使臣之一,也是國朝都督同知,曾任總兵官的大員。
這一次內閣和軍務處不經他的同意,趁着太子一系幾個官員生病或是告假的時候,突然襲擊,派出使團北上,朱慈烺自是十分不滿。
辛辛苦苦蒐羅糧食白銀,南京那邊倒是好,上來便是十萬石糧十萬兩銀,還有萬兩黃金,這豈不就是變相的歲貢?
與清議和八字還沒有一撇,上來就已經送東西了!
這樣的行跡,連南宋也不如,史可法本心雖不是漢奸,但此行徑,實與秦檜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