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宛城之上,看着下方瘋狂推搡在了一起的黃巾軍,從將到兵,衆人莫不嘆息一聲。
如此瘋狂舉動,令人心顫,那些臨死之前仍然還在高聲疾呼救命、妄求有人能夠伸出援手的百姓們,他們那各色的目光,還有淒厲的死狀,莫不讓人心中都有一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感慨和內責。
但見黃巾賊一個個興奮的叫喊着、就那樣踩着死在自己前頭的將士們的屍體和那些被活生生淹死的百姓們的屍體上跨過了護城河,然後嚎叫着衝鋒、架着梯子而來,作勢就要攻城,宛城守軍卻也不懼,且不說這些攻城器械實在簡陋,就是自己這邊,對付這些也早有準備,而且霍峻雖然本人武藝不行,但卻毫無疑問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良將,而且還是一個難得的守將,或者進攻略有不足,但比之防守,現今曹操手下這些將領中,恐怕他反而最是擅長,這也是文聘當初向曹操舉薦曹操便將其作爲宛城守將的原因。
而且面對黃巾這種烏合之衆,讓霍峻如此守將來守城,說不得還有些大材小用了,但霍峻初次得到如此重任,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對於黃巾卻沒有絲毫的輕視,他知道輕視敵人,很有可能就是在送自己上路。
此時曹操、郭嘉、荀攸和蒯越等人自在旁邊觀戰,郭嘉看着那些紛然而來的黃巾軍,明明前方箭如雨下、而且還有投石滾油,平常通常是一轟擠散的黃巾賊,此次居然有種悍不畏死的感覺,這樣的敵人,在戰場上無疑是可怕的,畢竟橫的怕愣的、愣的就怕不要命的,而如今的宛城守軍只怕還只能算是勇的,但這種士氣隨着時間的消磨,可能也會漸漸喪失,如果還不能夠完全擊退敵人的話,那麼結果還真會難說。
看着城下,郭嘉突然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對……或許真有哪裡不對勁,看起來這些黃巾賊行事有些不一樣了。”
“哦?”他雖然小聲,但曹操就在旁邊,自然聽到了,不由問道:“奉孝以爲如何?”
郭嘉眼珠轉了轉,遲疑道:“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不少了,可文聘夏侯兩位將軍還沒到,或者是什麼原因耽擱了,這卻還不是我懷疑的原因。嘉在想,這黃巾賊中定有能人,就看剛纔那些百姓在下面呼喊,明知可能是計,咱們也必須派人出去營救,可這些黃巾賊殺人殺得也未免太快了些,城上將士一時激憤放箭倒還情有可原,可若這也是有意設計,那可就不簡單了。或者,他們根本就沒有想咱們會不會出城營救百姓,因爲他們根本就是想用這些百姓,來藉機敗壞朝廷名聲,就說朝廷軍對無辜百姓苦苦哀求無動於衷,任由黃巾賊殺戮,壞了名,還要來奪城……”
說到這裡,他便不說了,但聽到的人都能懂了,這就是所謂一箭雙鵰,反正黃巾賊如今本身名聲就不好了,而且幹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回了,他們根本也就不怕什麼敗壞名聲,反而是朝廷軍,一直以來都是以剿滅賊軍,還大漢百姓一個朗朗乾坤爲正義之師,也讓衆將士更加歸心用命,可如今被他們這樣一搞,接下來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在朝廷裡,對他曹孟德還有麾下衆人想必都會有點怨言,這就是敗壞了他們的名聲;而且殺了這些人,同時還可以幫助黃巾跨過護城河阻礙,前來攻城,此計不可謂不毒辣,但又不得不說,看着如今情勢,他們已經成功了。
想到這裡,曹操看着城下黃巾的目光不由變得更加深邃,嘴裡則喃喃道:“有能人相助麼?呵呵,且讓我曹孟德看看,你又是何方神聖……”
話分兩頭,再說前頭,要說這朝廷軍方面大將夏侯淵和文聘二人,自城頭之上看到了城下那些黃巾賊的惡行之後,兩人雖然都是有軍甲軍命在身的人,但卻也忍不住滿腔怒火,恰在此時“曹老大”發話了,要他們直接去將那些無辜百姓救回來。
不管曹操此舉的動機是什麼,但這個命令下得卻是正合時宜,也和他們的心意,所以根本沒有二話,也來不及去想要殺敵立功了,惟一一個念頭就是衝到了城外之後要怎麼多救一些人回來,畢竟看剛纔的那個事態,這些平民不過是黃巾軍的炮灰,隨時都可以捨棄,一個不高興就將他們推進了河中也不是不可能——他們當然不知道果然如他們所料,在他們下城樓出城的這段空隙裡,黃巾軍大行屠戮平民之事,可謂滅絕人性,這其中部分原因,卻也是因爲他們趕到的太晚了,可是飛速而下,援救隊伍也分派完畢,卻又怎麼會在這一段距離裡,耗費了這麼長的時間呢?這卻還要從兩將在城下,突然遇到的一羣人說起。
卻說這兩將皆是尖攻之將,一身本領也是非凡,且雖然任性急切,但二人也都是不可多得的將才,胸中頗有韜略,所以雖然事情急切,但在一邊下城樓的路上,兩人便共相一合計,覺得務必要以最快速度出城,但問題是若是敵軍乘此時機渡河過來,想要破城而入,卻也要做好保險,以防人還沒救到,那邊城門先丟了。
所以定好的就是夏侯淵先出發去救人,而文聘則在背後掩護,同時以做策應,若是夏侯淵成功救得了那些百姓,那麼自然由將士們將百姓們分批送來,由文聘負責接應,而夏侯淵則在城外抵擋一陣,以作殿後。
他們想的到是好,可偏偏等到兩人來到了城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等人居然被宛城內的一衆百姓包圍了,而宛城主簿綦毋闓此時卻是滿臉的苦笑,看到夏侯淵和文聘過來了,趕忙迎上來,拱手道:“二位將軍,還請見諒,此乃是闓處理不好之緣故,倒是驚擾了二位將軍,敢問二位將軍現在欲前往何處?”
夏侯淵與綦毋闓不熟,爲人脾氣也不是很好,聞言自是沒好氣道:“還能是幹什麼,自然是出城去剿賊。”話也是說一半留一半,不過綦毋闓是聰明人,見他這樣自然不會多問。
身爲宛城本地官員,綦毋闓脾氣倒是也好,聽了夏侯淵相當沒有禮貌的回話,卻絲毫沒有生氣,只是臉上苦笑更濃。
“兩位就不必在這兒過多寒暄了吧,夏侯將軍,還是軍令要緊啊!”這時候文聘卻趕出來打圓場了,他這時候是不得不出來,軍命在身,自然是行事要緊,而且外面人命關天不等人,不能在這耽誤太多,再加上他本就是荊州舊臣,與綦毋闓有些交道,其爲人人緣也是不錯,而對於夏侯淵而言,文聘這樣的武將也正和他的脾氣,兩人相處還算過得去,所以他這個時候的話,兩邊倒也都願意給點面子聽。
夏侯淵聞言自是說好,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不過卻是疑惑問道:“這些百姓這是何故聚在這裡,平白阻攔我軍道路?”
原來夏侯淵文聘二將從城樓上下來,走的是偏道,下得城樓來,卻還需要再繞一段距離才能夠到達完成東城(也就是黃巾來襲現在正主攻的城門)城門口,但偏偏這兩隊隊伍前進的必經之路上,此時卻被那些慌張失措的平民百姓們擠滿了,若說如此也就罷了,見到了城頭上官軍下來了,這些百姓居然一個個鬨鬧着直接圍了上來,而且聲勢還頗爲浩大,其各自聲音中夾雜着不同內容,但夏侯淵二人漸漸也有些聽明白了,原來曹操從宛城遷移走了不少的百姓,但也有很多百姓不捨就直接留在宛城了,但宛城和周邊聯繫頗爲不淺,而這些百姓大多也是親友師父各在一方,如今聽到了外面哭訴,居然有耳尖的百姓聽出了自己親友的聲音來了,這叫他們哪裡還坐得住,一個個馬不停蹄跑來就要官軍趕緊營救他們。
還好霍峻率軍在此頗得人心,綦毋闓也是一個公認的好官,所以雖然羣情洶涌,卻也沒有什麼真正過激、出格的行爲做出來,這種情況下,這些人趕又趕不得,打又打不得,唯有向他們說明好事情情由,並且陳說厲害,可這樣一來,時間難免耽擱不下。
想到此,夏侯淵就想讓綦毋闓此人在此勸住百姓,並且按照實情,就說他們此次出動人馬,本也就是爲了要出城去救人的。
可他想的是好,卻聽綦毋闓苦笑道:“若是如此可行,闓方纔早就將他們勸開了,我剛纔對他們說的也是,將軍必然不會任由那些百姓在外受苦,一定會派人去將他們救回來的,但這些百姓不知爲什麼,還是如此羣情洶涌,就要趕過來,而且還一直擁擠在這裡。”
夏侯淵聞言一愣,“這可如何是好,咱們出去也要趕時間的啊!”
一旁文聘卻在此時道:“此時頗有蹊蹺,莫非是有人在暗中推動,想要拖延年時間,可是目的又是爲何呢?”
“唉,管他目的爲何,咱們當務之急,就是要趕緊領着部下們衝出城去啊。唉,可惜現在路都被擋住了,咱們這……”
夏侯淵拍拍腦袋,顯得頗爲苦惱,看着那些百姓目光也微有些不善,但要做出什麼,他還是做不出來的,卻見身旁文聘跨前一步,衝着那些激動不已的百姓人羣叫喊道:“各位宛城的父老鄉親,我乃荊州軍司馬文聘文仲業,還請大家先靜一靜、靜一靜……”他的嗓門不小,而且“文聘”的名頭在荊州和宛城這一道都還是很有用的,搜易這一下子出來,頓時也讓那些剛纔還叫喊得很激烈的百姓停止了一大半,聲音漸漸平息下來,文聘看時候已到,便又繼續說道:“大家不必着急,外面的是咱們的父老兄弟,咱們自然不能捨棄,如今我和這位夏侯將軍便是尊奉先鋒曹將軍之命,要帶兵前去救人,可各位卻擋住了我們的道路,讓我們出去不得,可否讓各位讓一讓道?”
他說的客氣,而且文聘此人在荊州多年,也算頗有人望,就是在宛城這裡,名聲也是響噹噹的,大家自然相信他,這一下子,就有一大半的百姓退開了,只是口中還是高喊着:
“文將軍一定要將我父救回來啊……”
“文將軍小心啊,將軍大恩大德,草民永遠記得!”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
文聘見此,無言笑笑,然後再不遲疑,一吩咐身旁夏侯淵,兩人一齊上了早已備好的戰馬,而身後一隊,也是曹操特意安排給他們以速度見長的騎兵,此時個個整裝待備,只等兩將一聲令下,就可劍指城門。
“宛城的兒郎們,隨某前去救回你們的鄉親兄弟,不要讓賊人害了他們……”
“是,殺……”
這裡離城門距離本就不多遠,只是剛纔耽誤時間實在不少,而這麼多時間裡,可以做很多事情,所以大家都沒有廢話,馬騎的飛快,不一會兒便到了城門處,早有了得令的城門守衛爲他們緩緩打開了城門。
夏侯淵和文聘兩騎當先,奮勇殺了出去,纔剛一出城門,便見到令他們目呲欲裂的一幕,那些黃巾軍竟然一個個驅趕着無辜百姓下了護城河,這且不說,居然還將自己陣營裡的那些個屍體都搬來只爲了填平河道,而後便是一個接着一個跨過幾乎不成障礙的護城河,衝了過來,而此時城頭上的箭矢也正在瘋狂拋灑下,收割着這些屠夫的性命。
兩人來不及去想自己來得晚了,也來不及去“按計劃行事”,各自大吼一聲,分兩邊就朝着賊軍殺去。
殺得正興起,賊軍也一度被打退,眼看着危機已解,卻突見一個虯髯大漢縱馬而來,口中更是高喊:“朝廷走狗,又有何懼哉?衆兒郎隨我衝殺……”此也正是前章末尾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