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清倌人,雖然都相貌不俗,但究竟不算是杭州青樓頂級的倌伎,如若是像蘇小小、柳如是那般有名的清倌人,都是文采歌喉極好,性格清高,怎會和這些官員富豪出館坐宴?
別說一年賺不來一百兩銀子,就算是三年五年,也賺不回這許多銀子,好容易有機會隨這些官員富豪出來,打賞也只不過一二十兩銀子。見雍和出手大方,都是十分驚喜。
雍和斜眼一看,見這些在座之人衣冠清雅,想必都是道貌岸然之輩,心中十分反感,有意要羞辱胡鬧一番,笑道:“我買你的一件東西,你賣不賣?”
那清倌人道:“你要買什麼?”
雍和道:“我買你的一截裙子,好不好?”
那清倌人一愣,畢竟有些害羞,好生難以委決。
雍和又拈起一張銀票,加在原先的兩張銀票之上,笑道:“你賣不賣?”
那清倌人見三百兩官銀銀票就在他手中微微搖晃,頗是心動。
雍和見她還不答應,臉上現出失望神色,道:“你既然不賣,也罷也罷。”就要收起三百兩銀票。
另兩名清倌人見狀忙道:“我賣!我賣!她不賣你,我賣你。”就要伸手解衣。
坐在雍和膝上的那名清倌人大急,忙道:“不!不!公子,我賣給你!”搶過雍和手中的三百兩銀票,便即扯下自己一截裙角。
旁邊兩名搶着要借衣服的清倌人停住解衣的手,臉上都十分失望。
雍和又用薄巾拈起一張銀票,給了那清倌人,道:“再給你一張銀票,你幫我把桌上這疊銀票包在你的香噴噴的裙子之中。”
那清倌人大喜,忙道:“是!”接過銀票,將桌上那疊銀票包在裙角之中,用手帕縛好,包做個小包袱模樣。
雍和笑道:“哈哈,謝謝你啦!”將那包裹拿起,放入懷中。
那清倌人頃刻之間賺了四百兩官銀鉅款,只懷疑身在夢中,問道:“公子……公子真是豪氣大方,而且,而且脾性……風雅,居然買了奴家的裙子去,用來包錢。”
雍和笑道:“你不曉得,這世上最髒的就是錢了,張屠夫上完廁所也摸,劉廚師切完豬肉也摸,你也摸我也摸,你說,可有多髒?這世上,最髒的錢,還不是出自屠夫挑糞工、而是出自官員之手。屠夫摸過,沾些血污,挑糞工摸過,沾些穢物,但那還不算最髒,畢竟人家是掙苦命得來的,堂堂正正。可是官員手中的錢,卻是從這些屠夫農夫挑糞工那裡強取豪奪而來,彙集了天下最髒的一部分錢,你說是不是最髒?”
那清倌人就算腦子再不靈光,也聽出雍和此時實在出言諷刺那官員,不敢答應,只微笑而已。
那官員肚中怒罵,臉上卻不敢給雍和一丁點兒難看,只是嘻嘻賠笑。
那師爺捧着兩個綢布盒子進了雅間,笑道:“我挑了這幾件東西,可不知道好不好玩,貴不貴重。老爺,你請這位李公公瞧瞧。”
那官員接過盒子,先打開一個紅色綢布的盒子,裡面放的是一尊白玉筆架,雕琢精美,用料考究,當然好玩貴重。那官員這次宴請朋友過生日,衆名士富紳都有意巴結,所送禮品,無不是價值高昂的珍品。那官員見這筆架少說也有四五百兩銀子,要送給雍和,頗是肉痛,但卻不敢再收回來,把紅綢盒子往雍和麪前一推,道:“請公公笑納。”
雍和笑道:“我不愛讀書寫字,要這筆架做什麼?”
那官員一愣,只道他嫌這筆架價小,不肯收取。
卻聽雍和又道:“不過,嘿嘿,不過桂公公卻十分喜歡文藝,平素寫寫畫畫,倒用得着這筆架。我爲你轉送了他,好不好啊。”他本意是要這官員出一次大血,就算是給一張白玉桌子,雍和也是來者不拒。
那官員賄賂雍和,本來就是要他將一部分錢銀寶物轉贈給桂公公,聽他這麼說,心下當然大喜,道:“是!是!”打開另一個綠綢盒子,看了看盒內之物,喜道:“這件東西,小公公一定是喜歡的了。”
那綠綢盒子較之紅綢盒子狹長闊大一些,不知內中裝了什麼。
只見那官員拿出一柄雕花斑斕的寬厚木尺,中間闊厚,兩邊窄薄。雍和心道:“他媽的,這算是什麼好東西了,一塊爛木頭,雕了幾朵花,就值錢了麼?”以爲是一塊鎮紙。
那官員低頭瞧着那木尺,眼神閃爍,顯然自己十分喜歡。
雍和道:“這件……這件東西看起來你十分喜歡,那麼你就自己拿着吧!”
那官員大驚,道:“您說的……說的什麼話,這是……這是下官要送給您的!”將木尺送到雍和麪前。
雍和只顧喝茶,並不伸手接過。
那官員笑道:“這是哪位朋友送的?”晃了晃手中的木尺。
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道:“回大人的話,這是小人送的。這件東西,是東瀛的西貝貨。我玩兒來給小李公公瞧瞧。”接過木尺,雙手握住那木尺中段,左右一扭,扭成一個十字木架,在那上面一根木尺一拉,拉出一根纖細的鋼絲絃。
雍和這纔看清楚,這木尺居然是一把小小的***。
那漢子將下面那根木條往下一扳,扳出一截把手,把手之前彈出一隻扳機,扳機機括將弓弦扣住。那漢子一扣扳機,只聽“噌”的一聲脆響,弓弦復原,微微顫動。
雍和忍不住道:“不過是一把奇巧的小弩,有什麼好玩兒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盯着那小弩,心中喜歡,溢於言表。
那官員微微一笑,朝那漢子使個眼色。
那漢子會意,從綠綢盒子中拿出一個長條檀木薄盒,盒中有十隻小臂長、筆桿粗細的小小羽箭。
那漢子拈出一支羽箭,裝在弩上,推開窗子。
窗外天空正好一隻白鴿飛過,停在斜對街移動二層木樓屋檐,距離這間雅間窗口至少三四丈遠。
那漢子在***前端一掀,掀起一枚小小的準星,右臂平端,左眼眯起,瞄準那隻鴿子,笑道:“這位小公公,你瞧好兒啦!”一扣扳機,“蓬”的一聲輕響,羽箭激射出去,在半空中竟然不畫弧線,筆直向前,僅一眨眼的功夫,羽箭已射入那白鴿腦中。
忽聽隔壁一個女子聲音啊了一聲,聲調中包含惶急驚訝之意,跟着似乎嘆了口氣,衆人也沒在意。雍和卻是聽得微微皺眉,心想:“上了二樓的,也只有方纔那個罩住面紗的女子,原來她竟然就在我們隔壁。這牆壁這麼薄麼?她一聲嘆息,”想起方纔他和那些清倌人的風言風語,竟然都給她聽在耳裡,不禁有些尷尬。
雅間中衆人齊聲歡呼,紛紛讚道:“錢把總好手段!”
錢把總笑道:“彎大弓射箭,如能百步穿楊,那纔是真正的手段。用弓弩麼,那不算什麼本事。”
將小弩還給那官員。那官員雙手捧着小弩,笑道:“公公正年輕,想必喜歡這奇巧的小玩意兒?”雙手遞過。
雍和笑道:“那麼我就謝謝啦!”將小弩拿在手裡細看。
只見那小弩上雕刻的繁美花紋,居然是一叢玫瑰,一朵一朵數來,居然有七朵之多,可在這方寸之間的木尺上,居然絲毫無擁擠之意。
前端準星是兩片平行立起的薄片,將弓弩收起不用之時,亦可將準星按入木尺上小小凹槽之中。
那準星上密密麻麻寫的有字,仔細看時,只見左邊薄片上刻着紅色刻度,每過一毫,寫一個天干序列,從“甲”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到“癸”止,有十個刻度。
右邊薄片上有紅色刻度,每過一毫,寫一個地支序號,從“子” 起,到“亥”止,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共十二的地支,每一地支的刻度,在天干刻度之間,左邊“甲”“乙”兩刻度中間有一條短線,正對右邊的“子”刻度。
那漢子解釋道:“公公瞧見這上面的刻度了吧?記住,每過十尺,瞄準獵物之時下降一個刻度。比如那隻鴿子距離此處約莫四丈,則以庚申兩字瞄準。若用甲子瞄準,那麼弩口擡得極高,射出去的羽箭是個弧形,能射出極遠之處。這柄小弩雖然射的極遠,但究竟不是沙場上殺敵之物,平素藏在袖中,只作防身用途就好。有人要害你,如果你不想要他性命,就射他的大腿、小腹。如果你想要他性命,就射他心臟,保證穿胸而過,那人立死。”
雍和拈出一支小箭,只見箭簇呈三菱形狀,尾端還有倒刺,果然是射心立死的利器。
少頃店伴換來新茶,雍和喝過之後 ,收起弓弩,收成一隻木尺,放回綠綢盒子之中。
那官員笑道:“這麼犀利的小弩,可有什麼名字?”
那漢子道:“那名東瀛工匠名字叫做犬養弘毅,他是奈良製造弓箭弩械的高手,所造弓弩,叫做犬養弓,犬養弩。”
雍和皺眉道:“犬養弩?未免太不好聽。”
衆人連聲稱是。
那官員有意討好雍和,笑道:“那麼小公公爲這把小弩取個貼切好聽的名字。”
雍和想起方纔那漢子說,這小弩取人心臟,能穿胸而過,笑道:“就叫它傷心小箭吧。”
衆人一愣,旋即撫掌大笑,道:“好極,好極。果然貼切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