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約十尺,寬約七尺的漢白玉高臺之上,雍和木然站立,看着面前的這幅景況,不由得呆了,腦中一團亂麻,恍若身在夢中。
臺下衆人,鎧甲士兵的裝束固然復古無疑,餘下幾百人的衣着打扮,也都是古人裝束,幾乎和戲臺上繡像本小說上見到的古人無異,寬袍儒帶,衣冠楚楚,未戴冠帽,長髮盤起,在頭頂梳成抓髻。
七八百人聚集在這樣個大廣場上,卻不聞一人說話,連咳嗽喘息聲都聽不見,只聞火壇中烈火剝剝,夜空中風聲呼呼,偶爾聽見幾聲夜鴉啼哭,甚是詭異。
“我這是,這是在哪裡?這是什麼地方,他們又是什麼人?”要不是夜風吹得他連打寒噤,雍和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忽聽一個顫抖的聲音高聲道:“迷失訶!迷失訶!”前排一名中年人身子跪倒,朝雍和合十跪拜,口中不住說:“這是迷失訶!這是迷失訶!我們等了一千六百多年,終於等到了聖子重新降誕!”
他這一跪一呼,如同一粒小石子投入一池春水,頓時激起圈圈漣漪,場上幾百人也都恍然大悟似的,紛紛跪倒在地,衆口一詞,都是說:“迷失訶!迷失訶!”起初羣口不齊,後來越喊越是齊整,“迷失訶”三字,幾乎像是同一個人喊出來一般。
雍和又是詫異,又是惶惑,左右四顧,平臺之上確實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這些人果然是對自己跪拜,心想:“迷失訶?那是什麼意思?他們爲什麼要朝我跪下來?”
戴着青色惡鬼面具,手按長劍的金甲將軍稍一猶豫,拋去長劍,也跪了下來,隨着衆人一起恭恭敬敬地高呼:“迷失訶!迷失訶!”麾下百來名士兵見大將下跪,也倒戈跪拜。
雍和忍不住大聲道:“你們幹什麼?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向我磕頭跪拜?迷失訶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雖響,卻被淹沒在近千人異口同聲“迷失訶”的呼叫聲中。
這些人如瘋似狂,像是一起得了失心瘋一樣,呼聲高昂,響徹夜空,極爲詭異。
約莫一炷香時間,呼聲漸漸停了,場上恢復之前的寂然。
那將軍撿起劍收入劍鞘,緩緩站起身來,百名士兵隨之扶着長戈站起,在依舊跪拜的衆人之中,這些軍人如同鶴立雞羣,十分惹眼。
那將軍呆愣了半晌,忽然跺了跺腳,轉身就走,手下士兵爲他推開桐木大門,這一行軍人整好隊伍,扛着大旗的旗手忙祭起大旗,奔在隊伍之前。那大旗呈長方之形,藍底紫飾,當中繡了一個大大的金色“左”字。
那將軍忽然喝道:“你要死麼!大膽的狗奴才!舉起戰旗做什麼?你怎麼敢在……敢在迷失訶面前高舉戰旗?”
旗兵一愣,還未及反應,那將軍鏘的一聲拔出長劍,將粗如兒臂的旗杆斬斷,斷杆連同旗幟獵獵跌落,那旗兵將旗幟收起,收入包中。
那將軍回頭瞧了雍和一眼,面具後的雙目閃了一閃,扭頭便走,揚長而去。
餘下八百多人仍是跪着,誰也不敢站起,不敢發出一點兒聲息,低頭斂眉,似乎連擡頭看雍和一眼也不敢。
“你們是什麼人?幹什麼向我跪拜?”雍和大聲問道。
臺下衆人聽了這話,慢慢擡起頭來,幾千隻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雍和,卻沒有一個人開口作答。
雍和給他們看的心裡發毛,“你們是誰?在這裡做什麼?這裡是什麼地方?”又大聲問道。
方纔那和金甲將軍相鬥的老者慢慢起身,緩步走到高臺之下,仰頭回答:“回迷失訶大人的話,在下名字叫做李貞卿,是景教南宗福建省的貴司,監管南宗大小事宜,餘下衆人都是景教南宗教徒,篤信景教天尊的子弟。此處是南宗福建總壇的大十字寺。”
“景教?大十字寺?南宗?”雍和聽的一頭霧水,又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看了看天色,只見繁星滿天,看來已是晚上。
李貞卿恭恭敬敬地答道:“現在是子夜丑時,約莫過了一刻。”
雍和說:“我不是問你這個。現在是什麼……”他見臺下衆人穿着打扮都是古人模樣,問,“現在是什麼朝代?是唐朝麼?是宋朝?還是元朝?”
李貞卿臉露詫異之色,道:“回迷失訶,現下不是唐宋,更不是元朝。現在是大明天子朱姓皇帝在位,今年是甲申年,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一。正是新年第一天。”
雍和輕輕“哦”了一聲,胸中波濤翻涌:“原來我已經到了明朝!竟已經回到了三四百年前的時候!”
他想問:“什麼是景教?你們方纔叫我迷失訶?什麼是‘迷失訶’?”話到口邊,強自忍住,打定主意,不管這些人說什麼,自己都順着他們的話頭敷衍應承。
在這詭譎神秘的地方,自己一句話說錯,指不定招致什麼禍端。
雍和環視場上,幾百餘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眼神癡迷狂熱,有不少人已經滿含熱淚,心中十分別扭,道:“李貞……”想起他自稱爲什麼“景教福建貴司”,接口說,“李貴司,天已晚了,你讓大夥兒散了吧。”心想這些人看起來十分對自己十分敬畏,想必自己的話他們一定聽從。
李貞卿道:“是!是!”頓了一頓,旋即又說:“您……您不和大夥兒說些什麼嗎?”
雍和一怔,道:“說什麼?”硬着頭皮道:“說什麼?不說啦,你命大夥兒退去吧!”他唯恐說錯了話,露了行藏。
李貞卿對身邊兩名年紀稍長的老者吩咐,叫傳令下去,命教衆散去,並囑咐說明這是迷失訶的命令,不可抗命,遵行不誤。
那兩名老者朝雍和躬身爲禮之後,這才傳下令去,衆宗徒聽了命令,無不臉露失望神色,但親耳聽到是雍和傳令,果然無一人違抗,三五一組,甚有秩序,退出大門,不多時,廣場上空朗朗的,只餘下李貞卿和一個少年恭謹站在廣場中心。
李貞卿對那名少年道:“你吩咐下去,命僕人爲迷失訶尊主拾掇房屋,讓他今晚好生休憩。”
那少年拱了拱手:“是!”朝雍和看了一眼,低頭退了十來步,纔敢轉身,出了廣場大門。
“尊主,若不蒙嫌棄,今晚便在寺裡住下吧?”李貞卿說道。
雍和皺眉:“你是說住在這裡麼?”
李貞卿臉現惶恐神色,還以爲他不甚滿意,忙改口道:“尊主若不想住在寺裡,我另外叫人收拾一棟華廈,供尊主居住。”
雍和搖了搖頭:“我瞧着這裡就挺好,這地方挺……挺大。”
李貞卿臉露欣然神色:“咱們總壇的十字寺佔地卻是甚廣,這廣場不過是教徒們聚會禱告聽講之處,另有樓房精舍幾十間。”
雍和嗯了一聲,回頭看了時光機器一眼,舉步從左側臺階上走下來,步子兀自虛浮,腿上肌肉微微作痛打顫,心想:“這一切事兒當真古怪之極,爲什麼我一出艙,就受到這些教徒這般禮遇?景教?我怎麼從來沒有聽過有這樣的宗教?這姓李的老頭稱呼我爲‘尊主’,看來他是把我認作他們景教之中的某個神靈了。”
他想到這裡,恍然大悟,“他們都是篤信神道的宗教徒,陡然間見時光機器憑空出現,當然會當做是神魔顯靈。”
想到這裡,回頭一看,但這一看之下,卻是看了個呆,叫他着實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