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一顆心的咚咚直跳,只聽得耳邊呼呼風響。
李凝叫道:“抓住幡子!”雍和情急之下來不及細想,伸手攥住離自己一尺之遙的布幡子,指甲扣住粗麻布面,二人下墜的勢頭減了一減。雍和指端立時一陣劇痛,十片指甲就想要脫落下來,只是強力忍住,不敢放開。
頭頂聽得有人桀桀怪笑,擡頭一瞧,卻是那大漢身子探出窗子,鐵鏈拿在手裡不住的揮舞,蓄足了力道,一條兒臂粗細的鐵鏈向下打來。
雍和避無可避,只得鬆開了手,二人又向下墜,只覺得頭上一涼,卻是自己的帽子給鐵鏈掛住,打飛了去。
李凝雙腳在牆面上用力一蹬,兩人身子向外騰出,先是橫飛,跟着直墜,眼看就要跌落街心,卻是趕巧,正好有一輛馬車駛來,兩人重重的摔在車頂棚上。
李凝身子滾動,左手攀住車頂邊緣,右手仍是緊緊抓住雍和的腰帶,二人才沒有被甩下車去。
趕車的馬伕察覺動靜,停下了馬車,又驚又怒,跳下車來,指着雍和李凝二人叉腰怒罵。
李凝對雍和低聲道:“這人好生無禮,咱們搶了他的車子逃跑。”
雍和驚魂甫定,一時間沒能明白李凝的意思,只知道點頭,連聲道:“是,是。”
李凝拔出倭刀,縱身躍下車頂,倭刀舉過頭頂,作勢向那馬伕劈去。
那馬伕大吃一驚,身子退後,大叫道:“哎呦,強人拔了刀子殺人了!”轉頭就跑。
李凝格格輕笑,向雍和招了招手,道:“你快下來,咱們坐了車子走。”
雍和見她向一個市井人物拔刀,吃了一驚,等那馬伕逃走,這才明白李凝只是虛張聲勢的恐嚇,一時間有些猶豫,道:“你……你,我……我,這是人家的車,這樣不好吧。”李凝收起倭刀,笑道:“什麼你你我我,那個大胖子就要趕出來追咱們了,你想給他的鐵鏈子砸成一堆肉泥嗎?。”說完自顧自鑽進車廂裡。
雍和側頭一看,果然,那條大漢拽着一條鐵鏈,正跨出門來。心裡一慌,跳下車頂,坐在趕車的小板凳上,抓住繮繩,伸手在馬臀重重擊了一掌,那馬吃痛,低聲嘶鳴,揚蹄奔跑。
方纔跑出幾步,耳聽身後擦啦啦,擦啦啦的巨響,跟着便聽李凝銳聲尖叫。急忙回頭,只見車廂左邊壁板已給砸爛,李凝身子縮在右邊壁板,滿臉驚慌失措的神色。原來是那大漢緊追上來,揮動鐵鏈砸爛了車廂。雍和心中大駭,粗粗瞥了一眼李凝,看她似乎沒有受傷,手上用力,連拍馬臀,馬匹吃痛,高嘶狂奔。
那條大漢再追了幾步,馬車卻已遠去,追不上了。心頭火起,鐵鏈重重砸向旁邊一家米店門前的石獅子,隆然巨響,石屑飛濺,那石頭獅子的頭顱登時給敲去半邊。
雍和唯恐給那大漢趕上,不住的出掌擊打馬臀。耳聽的身後一聲嬌笑,李凝道:“看來你不但愛洗澡,還愛拍馬屁呢。”雍和回頭,只見李凝盤腿坐着,倭刀擱在一邊,手肘抵在膝頭,托腮微笑。
這句玩笑開得更無忌憚,似乎她已忘記雍和“迷失訶”之尊,雍和反而心裡輕鬆,心道:“這女孩兒和我開玩笑,我倒挺高興的。李貞卿他們叫我尊主,百般恭謹,我反而覺得難受之極。”
當下問道:“你沒有受傷嗎?”李凝道:“沒有,就是剛纔那一下子,我給嚇了一跳。”雍和道:“你剛剛那一聲大叫,我還以爲你給他打中了。”李凝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沒有給他打中,就是有些害怕。”臉上微微泛起紅潮,似乎有點害羞。
雍和道:“現在我們到哪裡去?回府上去嗎?”李凝道:“你急什麼,我還沒有玩夠。再說了,那把劍我只是借給你玩兒,卻給他們拿了去,我得再奪了回來。”
雍和這才記起那把鐵劍已經給黑頭拿去,道:“哎呦!我倒給忘了!”李凝聽了,臉色不悅,道:“我給你的東西,原來這麼不值得你上心嗎?”雍和苦笑道:“哪裡的事兒。我們須得想個好法子,把鐵劍拿回來。”想了一想,又道:“那位如真女老闆這會兒卻落到了那位四爺手裡。他們本來沒有招惹那位四爺的意思,全是受人脅迫,也不知道她那師哥李桂文是死是活。”
李凝淡淡的道:“多半沒有什麼好下場。”她心裡彆扭,尋思:“你弄丟了我的鐵劍,一點歉意都沒有,對那哭哭啼啼的歌姬,卻是老放在心上。”這女兒心事,已是完全不把雍和當做尊主看待了,她有這般心思,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雍和卻沒聽出她語言裡的不快,道:“咱們找個地方先坐一坐,等天色黑了,再偷偷潛入那四爺的府中。”李凝冷冷道:“去幹什麼?去看那歌姬嗎?”雍和道:“總歸要照應一下。要是兩邊話說開了,也就好了。那四爺若真的是太原城的龍頭老大,興許不會和賣唱獻藝的歌女爲難。”
李凝臉色一沉,並不理他。
雍和卻沒有理會得清楚這小女兒家的心思,繼續說:“而且你的那把劍被那猥瑣的漢子拿去了,我得去給你再拿回來。”轉過頭去,繼續趕車。李凝聽他這麼說,臉色稍緩,良久,輕聲問:“咱們現在去哪裡?”雍和擡起頭,見日頭正在中天,道:“也是吃中飯的時候了,咱們去吃點飯再計較。”又轉了三條街,來到一家飯店,勒馬停車,把馬車交付了小二。那小二看了一眼稀巴爛的馬車,神色有點古怪,笑道:“二位,這車……”雍和笑道:“你莫管就是。”那小二眼珠一轉,賠笑彎腰鞠躬,招呼二人進了飯店。
兩人擡步上樓,在二樓雅間一張桌子上坐定,各點了幾道菜,又要了一壺汾酒。
只聽的後廚刀勺齊響,好一會兒菜餚上桌。一名花衣少婦拿着一隻青瓷壺搖風擺柳的走了進來,笑道:“二位客官,酒燙好了,我給二位斟酒。”聲音柔膩嫵媚,嗲聲嗲氣。李凝用手遮住嘴巴,不叫那少婦看見,暗裡朝雍和吐了吐舌頭。
花衣少婦把酒壺放在桌上,笑道:“客官有事兒就叫我。”蓮步款款,走了出去。
二人相視而笑,動筷吃飯。
雍和舉起酒杯,笑道:“剛纔你救了我兩命,要不是你,我這忽兒恐怕早就被那大漢子用鐵鏈打的**迸流,一命嗚呼了。”
李凝吐吐舌頭,皺眉道:“什麼**迸流,噁心死了,我還吃飯呢。”舉起酒杯,和雍和的酒杯相碰,把杯中的酒喝盡。咂咂舌頭,覺得這酒溫和醇美有餘,卻沒有北方酒慣有的辛辣苦澀,心裡歡喜,又斟了兩杯酒,道:“這酒好喝的很,比我們南方的酒還要有味道。”
雍和笑道:“山西汾酒,向來聞名。”二人舉杯對飲。
喝了幾杯酒,眼前忽然閃出一片金星,腦中暈暈乎乎,忙用手抓住桌角,卻毫不濟事,身子一軟,朝後倒去,凳子翻倒,身子攤在地上。
雍和又驚詫,又迷茫,朦朧間眼前晃過來一片花色,一個女人的聲音媚笑道:“牛子,教你們落在我的手裡。”那聲音柔膩嬌柔,竟然就是方纔那名花衣婦人。
雍和心裡一沉:“原來遇上了黑店。我們着了人家的道兒,他們定是在酒菜裡面下了藥。”
雍和腦中越來越不清醒,一顆頭顱覺得十分沉重,腦中似乎灌了幾千斤重的鉛塊,又脹又痛。暈乎乎擡起眼來,模模糊糊見一名**着上身的大漢走到自己身邊,伸手叉住自己的腋窩,將自己在地上拖行。
雍和腦中混沌,一時間反應不來自己此刻的處境,再有些微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倒在一件十分陰冷的小屋之中,那小屋開了一扇小窗,一線陽光從小窗中照射進來。
小屋之中堆滿了麻袋,顯得十分逼仄。斜眼看見李凝閉着眼睛依靠在一個麻袋上,胸口起伏,就像睡着一般。他知道李凝暫時無礙,心中一寬,再也支撐不住稱重的眼皮,身子一歪,睡倒在地上。
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頭疼欲裂,眼睛酸澀,口中發苦,胸口氣悶非常,幾乎喘不上氣來。想要動一動身子,卻發覺自己的雙手雙腳動彈不得,卻是被繩索綁住。李凝也被捆縛了手腳,坐在地上,仍然是閉眼昏迷。
他喉嚨發澀,想要叫喊出聲,張開了嘴,卻只發出了一串咿咿呀呀的嘶啞聲音,勉強嚥了一口吐沫,終於叫出聲來:“李凝,李凝,你,你醒一醒啊。”聲音瘖啞。
一道木門之後有人嘿然冷笑,推門進來,是那名花衣少婦。她媚眼瞧着雍和,笑道:“你醒過來了?”雍和怒道:“你們這賊店家,快快將我們放了!”那少婦細眉豎起,嗔道:“你反倒說我是賊人,真是白日青天沒有道理!”一根手指指定了雍和的鼻子,喝道:“你也不想一想這裡是誰家的產業,敢這般撒野!”
雍和愣了一愣,道:“你說什麼?”他昏迷初醒,腦子裡一時對那少婦的話反應不過來。明明是這婦人藥倒了他和李凝,將他們縮在暗室,這會兒好像委屈全在他們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