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驀然張開眼睛,大聲喝道:“青蝶!青蝶!你給我出來!”仍舊無人應答,他慌亂驚恐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院子裡顯得十分刺耳。
雍和握緊手中琉璃切,皺着眉頭,看着李靖猶若瘋狂一樣的吼叫。
李靖走前幾步,環顧大院,嘆了口氣,聲音低沉,似乎軟語懇求:“青蝶,是你麼?你出來啊!”等了一會兒,重新大聲暴喝:“古青蝶!你給我出來!”
雍和恍然大悟,原來這半天李靖在喊的是他的夫人古氏的名字。
李靖的聲音幾乎帶了哭腔,沙啞的嗓子道:“青蝶!是你麼?”
一個幽幽的聲音嘆道:“唉!是我!”
李靖驀地擡起頭來,看着立在正堂屋檐上的一個俏生生的人影,不是自己的妻子古青蝶是誰?
東方金烏升起,陽光照耀之下,尚青蝶身遭鑲了一層金色的光圈。
李靖瞪大眼睛,吞吐道:“青蝶……你……你……你果然還是用毒了?”
古青蝶垂頭不語,顯然是默認了。
雍和聽得大奇,忽然心念電閃,一切疑竇煙消雲散。
昨天夜裡,古青蝶曾說“就算四五百人又有何懼,只需我……”李靖登時變色大怒,看來她沒有說完的話就是“……只需我用毒氣薰出,他們就都暈倒無力。”
今天早晨臨行之前,古青蝶定要他們飲下自己親手熬製的首烏雞湯,看來不是爲了驅寒療飢,而是叫他們避毒!
可是,古青蝶既然有這等高明莫測的手段,那麼就出李貞卿來,想必十分輕易,爲什麼李靖卻不許她幫手呢?而且不僅是不許,一聽到她說要用毒相幫,就勃然變色,又驚又恐?
李靖嘶聲道:“你……你爲什麼不聽我的話?”
古青蝶仍舊低頭不答。
李靖道:“你師父說過,只要你再用毒一次,不管你在天涯海角,朝鮮地母堂的弟子就會……就會帶你回朝鮮去,叫你受那萬蛇撕咬之苦,你難道,你難道忘記了麼?”
雍和眉頭微微皺起,朝鮮?古青蝶是朝鮮人?
古青蝶低聲道:“我沒有忘記。唉,本來我都要走了,無論你怎麼叫,我都不出來見你的。可是……可是又不忍心。”
李靖大驚,道:“走!你要去哪裡!”
古青蝶道:“我自己回朝鮮去贖罪,不用我師父差人來捉拿啦。”
李靖臉上五官扭曲,嘶聲道:“什麼?你要回朝鮮?那麼我呢?我怎麼辦?”
古青蝶嘆了口氣,道:“世上女人無數,你大可再尋一位溫柔嫺淑的女子做你的妻子。可是……可是父親只有一個。我從小沒有爹孃疼愛,嫁到你家之後,無論是弟弟妹妹,還是公爹婆婆,都待我十分要好,把我當做你李家的親女兒一般疼愛,如今公爹有難,我又怎能見死不救?若不是這些官兵陣法厲害,我原來也不打算出手的,只是見你們一籌莫展,久攻不下,天又快亮了,事情緊急,不得不出手施毒。你可……你可不要怪我。”
李靖雙眼一紅,驀地流下淚來,泣道:“你……傻蝶兒,我怎麼會怪你?”
古青蝶聽他當衆叫出閨房小名,臉色一紅,退了一步,又道:“我走了以後,你可千萬不要來找我。”
李靖道:“不!不!我一定要去找你!別說去朝鮮,就算去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你!”
古青蝶搖了搖頭,嘆道:“你又在說孩子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朝鮮地母堂的厲害……”
李靖斷然道:“什麼朝鮮地母堂!我不怕,就算是皇宮大院,我也不怕!就算是天國地府,我也要闖上一闖!”
古青蝶微微苦笑,嘆了口氣,道:“我輕功比你好,你是知道的。我這就走了,你追也追不上。”左臂一揮,擲下一個藍色荷包,李靖伸手接住,軟語懇求道:“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真的求求你了。”
古青蝶面容一肅,道:“袋子裡是解藥,湊到朋友們鼻端聞一聞,不用幾個呼吸,就能體力恢復。和朋友們說一說,事出從權,迷倒他們,事出緊急,倒也不失我李家的體面。”這句話說得極高,語氣傲然。
地下躺着的衆人雖然全身痠軟,卻是耳聰目明,這句話顯然是說給他們聽的。
當時行走江湖之人,真刀真槍相鬥,或是死或是傷,都無妨名譽,但是用毒傷人,卻是最爲人所瞧不起的下三濫手段。
古青蝶雖然決意出走,但這會兒卻怕因爲自己用毒,李家清名有損,是以場面話交代下來,即向各位幫手的朋友道歉,又爲自己的施毒辯解。
她轉身要走,忽的心腸一軟,嘆道:“你好自爲之。”身影閃動,向東面躍去,衣袂飄飄,凌空飛行一般,在屋檐間幾個起落,就不見了。
李靖慘笑一聲,轉過身來,失魂落魄,將荷包在手心裡緊緊一攥,強打起精神,蹲下身子,將荷包湊在崔獻陽鼻端。
崔獻陽嗯了一聲,渾身打了個冷戰,便即坐起。
方纔李靖與妻子的對答,他全聽在耳裡,此刻見李靖容色異常,忍不住道:“李兄弟,嫂子她……”
李靖苦笑着擺了擺手,將荷包遞給他,道:“相煩你爲餘下朋友解毒。”
崔獻陽嘆了口氣,拿着荷包在地下一人鼻端輕輕一晃,那人登時能動。這般解毒,不到半柱香時間,一百多人身上的毒均已解盡。
雍和見李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忍不住替他難過,想起晨間二人舉案齊眉的柔情,心下悵然。
李靖出了一口長氣,強自壓下滿心頹喪之情,喝道:“多謝各位朋友!咱們一鼓作氣,救出李貴司來!”
他稱呼父親爲“李貴司”,顯然這次相救,借用的不是他義子忠腸,而是以雍和景教尊主的名義相邀羣雄。
衆人轟然答應,四下奔散,踢開房門。每間房門之上都帶着粗粗的鎖鏈,房門踢開之後張開一條寬縫兒,朝內張望,見不是李貞卿,旋即踢開另一扇門。
雍和也推開幾扇房門,朝內窺看,只見房中擺設豪華,每間房中都是如此。
看來天罰府還是比較高級的監獄,關押之人也都是李貞卿之類原本在教中身份尊隆的貴司法司之屬,尋常犯了罪的教衆,是不會被關押到這裡的。
一時間砰砰踢門推門聲不絕於耳。
雍和推開第九扇房門,只見屋內一把太師椅上端坐一名容貌極美的女子,她不施粉黛,衣衫樸素,但是容顏之美,幾近天仙。
那女人聽房門被推開,擡頭輕輕一瞥,這一瞥之下,雍和吃了一驚,她赫然就是雲氏!
雍和還懷疑自己眼睛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果然便是雲氏!
雲氏張大嘴巴,怔怔的看着雍和,幾乎說不出話來。
雍和抽出琉璃切,輕輕將門上的鎖鏈劈斷,打開了門,衝了進去,雲氏站起身來,雙目赤紅,眼睛裡泛起晶瑩的淚花。
“你怎麼在這裡?”雍和問道:“這是天罰府啊。”
忽聽東南角一人喝道:“李貴司在這裡!”跟着是“鏳”的一聲銳響,有人用刀劍劈開鎖鏈,道:“貴司,快走吧!”另一人高聲叫道:“李法司,李貴司在這裡!”
李靖的聲音在西北角響起:“父親!父親!兒子來得遲了!”
果見李靖快步奔走,穿過前院,往東南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