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見他搖頭不說,心中疑竇更增,當下也不多問。
衆人喝了一會兒茶,李貞卿先行告辭。
錢謙益起身挽留用餐,李貞卿微笑拒絕,說日後一定再來叨擾。錢謙益不再強留。
少頃車馬備好。李貞卿站在院中和錢謙益寒暄一會兒,出了門來。
雍和隨李貞卿出了門,只聽李清道:“父親,我怎麼聽說鐵央典那廝……”
李貞卿皺眉道:“鐵央典是現任南宗宗主,說話放尊重些。”
李清道:“是。既然父親來了南京,就不要走啦,住在我家裡,我是朝廷命官,諒他不敢胡來。”
李貞卿微笑搖頭,道:“你是朝廷命官就怎麼了?南京的大官兒裡,南宗弟子所在多有,你眼下不過是一名侍郎,鐵央典如果真要爲難我,你又能出頭庇護麼?不成啊,我這就啓程,前去太原。”
李清不敢有違父命,心下雖然不捨,也只好點頭答應。
衆人上車騎馬,繼續向北而行。越往北走,天氣越冷,李貞卿好幾次請雍和乘車而行,雍和只是推脫車中氣悶,還是騎馬自在。一路上倒也相安無事,走到河南懷慶府時,忽遇小雪。只見漫天雪花細碎,紛紛揚揚。
雍和騎在馬上,伸手接住一片雪晶,雪花落在他溫熱的手掌上,當即融化。他頗覺有趣,又接一片。忽聽身後馬蹄聲響,有人騎馬前來,與自己並肩而行。初時還不在意,以爲是李府武士,忽然鼻中問道一股淡淡的香氣,回頭一瞧,原來卻是李寧。她穿回男子衣衫,胸部平坦,想必又是用白布裹住。
李寧睜着一對大眼,怔怔地看他玩雪,脣邊露出若有若無的微笑。見雍和轉頭看她,忙轉開了頭,目視前方,臉上泛起兩團紅暈。
雍和喜道:“你傷好了麼?” 李寧似乎不敢看他,點頭道:“在汝寧的時候,就好的差不多啦。這兩天天天在車裡躺着,悶也悶死了,借了匹馬來騎。”從馬鞍邊拿出一個青布包裹,遞過來,眼睛目視前方,臉仍是漲得通紅。
雍和微微一愣,伸手接過,打開看時,只見是毛茸茸一件東西,拿出來看時,赫然是一頂羽帽。這頂羽帽用針線穿過羽根,根根連接,幾百根羽毛紮成帽子,十分結實,帽裡襯着一頂瓜皮錦帽。也難得縫製這帽子的人有心,將黑羽在帽檐繞了一圈,其餘都是白羽,煞是好看。
李寧微笑道:“你戴上試試,看合適麼?如果小了,我再給你改改。”
雍和喜道:“這是你給我做的?”李寧別開了頭去,臉上神情嬌羞,點了點頭。雍和道:“好啊,我這就戴戴看。”除下頭上戴的文士方巾,將羽帽戴上,笑道:“你瞧怎麼樣?”
他這時穿着一身灰袍,腳穿黑布長靴,戴上這頂黑白二色的羽帽,恰好和身上衣物顏色相稱,帽上羽毛在風中顫動,看起來十分神氣。李寧微微一愣,呆呆瞧着。
雍和給她瞧得頗是不好意思,微笑道:“怎麼,不好看麼?”
李寧這纔回神,忙轉過頭去。
雍和笑道:“謝謝你啦。我就戴着啦。你怎麼想着給我縫帽子的?你那裡找來這麼多羽毛的?”李寧道:“沒……沒什麼啊,我見你在風中騎馬,咱又是往北方去,那可是越來越冷啦。我……就用你那天打下來的那隻大雁的羽毛織了一頂帽子,想着……想着送給你。”
雍和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哈哈,謝謝你啦。”李寧道:“沒有什麼。”但是脣邊卻溢出得意的微笑。雍和忽瞥眼看見李寧持繮的雙手十指都纏了白布條,有的染成赤褐,驚道:“哎呦,你的手指頭!”李寧忙將雙手攥拳,將指頭藏起,道:“沒什麼,給針扎破而已。”雍和皺眉道:“十指連心,可疼的很吧?”李寧微笑搖頭,道:“不怎麼疼。”忽然咳嗽幾聲。
雍和道:“你身子剛好,這兒風雪交加的,還是快坐車去吧。”李寧微微皺眉,道:“車裡實在氣悶的很,我想騎馬。”忽然雙臉泛紅,不知想起什麼,轉頭對雍和道:“對啦,我剛見你的時候,告訴你我叫李寧,寧是四海寧靜的寧,其實不是的。”雍和道:“那你叫什麼?”李寧微微一笑,道:“我還是叫李凝,不過這個凝卻是冰雪凝結的凝。雙點水兒過來一個疑惑的疑字。”雍和笑道:“對嘛,這纔是一個女孩兒的名字。雅緻好聽許多。”李凝微微抿嘴笑着,雙腿夾了夾馬,揪着馬鬃毛玩耍。
這雪來得快,去的也快,地上只不過覆了薄薄一層雪衣而已。
雍和忍不住偷眼瞧了瞧李凝。
女孩兒穿着紫色的男式長袍,束腰窄肩,脖頸臉頰雪一樣白,白裡微微透紅,細眉杏眼,實在嬌美無比。要是她穿着女衫,固然也算的上是百裡挑一的大美女,不過穿起男衫,故意將胸脯壓平,不知爲什麼,卻迸發出更加濃郁的絕美氣息。
雍和見李凝沒有戴帽冠,滿頭紫絲紮起,在頭頂綰個髮髻,方纔雪落頭上,這會兒融成了水,沾溼頭髮,道:“你爲什麼不帶帽子?這麼冷的天,還下着雪,萬一着涼怎麼辦?”
李凝道:“我家裡的男裝沒有帶出來,而且……而且我的頭小,路上找不到合適的帽子。”雍和道:“家裡的男裝?你有多少套男裝?”李凝道:“一兩百件吧。”
雍和忍不住笑道:“簡直比尋常男人的還多。”
李凝微微一笑,道:“我自小和男孩兒廝混,時間長了,就也當自己是男孩,不是女孩子。鐵央典那小子,我從六歲開始揍他,一直揍到二十歲,他怕我時,叫我寧兒哥,恨我時,叫我臭小子,也從來沒有把我當做過女孩兒看待。到了後來,我一穿女裝,就覺得彆扭,所幸只穿男裝。外面的人只當福建貴司李貞卿有三個公子,大公子朝廷供職,官顯威風,二公子年紀輕輕就當了福建法司,轄宰一州教民,只有親近人家,才曉得這三公子是個冒牌貨,其實是個沒用的小娘兒。”說到後來,臉上雖然帶着自嘲的微笑,語調中微微帶有苦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