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姓毛的小子,男子漢大丈夫,這般扭扭捏捏的只顧着談情說愛,那有什麼出息?眼下咱們還有正事兒要辦!”
雍和看時,說話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皺紋老婦,身材魁梧,縱使換了面容,雍和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就是黃四奶奶。
毛施則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將摺扇合攏,要放進懷中,忽聽霍靈輕聲道:“喂,那把扇子,能不能給我?”
毛施則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姑娘若是想要這件小東西,我自然雙手奉送。”走前幾步,恭恭敬敬地將摺扇呈上。
霍靈微微擡起頭來,將摺扇拿在手裡,拇指輕輕撫摸扇骨,鼻翼微微翕張,呼出一口長氣,將摺扇收在衣袋之中。
李貞卿忽道:“雍爺,咱們這就出發吧?”
李貞卿所戴面具是一箇中年紫麪皮漢子,雍和全憑聲音服色,才能分辨衆人。
雍和正想答應,忽聽劉東昇道:“南北兩宗雖然素無交往,但是各位都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人多眼雜,諸位言行舉止,萬要小心,不要露了行藏。”他臉上戴了一個歪鼻子咧嘴的醜漢面具,讓人望而生厭。肖鳳兒呆呆地看着劉東昇,忽道:“你現在可……可真是醜。”劉東昇微微一笑,拍了拍小女孩兒的腦袋,道:“我本來也長得不俊俏。”
肖鳳兒臉上一紅,輕聲道:“誰說的?你本來長的,那可是俊俏的很。”
雍和點了點頭,道:“好,大夥兒一切小心。”
衆人出了地府,院中早等了七八匹馬,一輛大車。李貞卿恭請雍和乘車前往,雍和知道,自己再怎麼推測,這些人認定了自己就是聖子下凡,說什麼也不肯退讓的,只能上車。
衆人轉瞬出府,大約行車半個多時辰後停下,李貞卿在車外道:“雍爺,到了,請下馬吧?”
雍和下馬一瞧,只見一座巍峨大山矗立面前,一道寬闊的石階蜿蜒而上,石階上滿是人影,約莫數百之衆,成羣結伴,向上而行,仍有人不停從兩旁大路敢來,熙熙攘攘,摩肩擦踵,越有幾千人之多。
雍和知道,此次青鈴茶會,雖然與會重要人物不過只有身佩青鈴者,但是諸多北宗尋常教衆,也想湊一湊這四年一度的盛會,他見這些人有的固然衣衫樸素,有的卻是衣冠豪華,也是乘車馬而來。這幾千人中,有青衣書生,也有勁裝背劍的武林人士,當真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劉東昇低聲道:“咱們這就上山,記着不要多說話,隨機應變就好。”衆人將車馬交付隨行車伕管照,拾階而上。
約莫走了盞茶十分,石階拐了一個大彎兒,是一個十來方寬的平臺,一座高大的白石牌樓矗立眼前,那牌樓上刻着“羅山”兩個草字。
衆人停在牌樓下稍事休憩,忽聽同樣站在牌樓下休憩的兩人閒聊,其中一人道:“喂,你聽說沒有,南宗出了大亂子。”
雍和衆人聽了,均是留神,眼睛看向別處,裝作毫不在意模樣,卻都暗自凝神細聽兩人說話。
另一人道:“怎麼沒有聽說?好像是……好像是說……”臉上神情肅穆,“……聖子降臨了。”
雍和心中苦笑,盯着一顆蒼翠的松樹發呆,只聽先前一人道:“真是……真是這樣麼?也不知是真是假……”
“怎麼會有假?”後一人道,“你知道李貞卿吧?他是福建貴司,江湖上、景教裡,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就是因爲維護聖子,被……被鐵央典給革除出教啦!”
先前一人道:“鐵央典?南宗的新宗主麼?”
“是啊,他是南宗前任宗主鐵中陽的兒子,聽說爲人糟糕的很,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他名聲在外,南宗人多瞧他不起,可是李貞卿卻又不同,欸,若不是咱們南北二宗對立,我還真佩服他的爲人呢,就別說教內事務了,單單說他大把大把錢花出去慈善濟世這一節,我可就佩服的很了,他既然維護那位迷失訶,那就決計不會錯的了。”這人說話聲音甚高,周圍人聽了,也紛紛參雜兩句,所說之事,句句話不離“聖子降臨”之事。
雍和一面聽,一面苦笑,暗道:“這就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眼見平臺之上人越聚越多,都是談及南宗大變、“聖子”降誕,衆人不宜久留,又朝山上走去。
此山雖不甚高,但石階依照山勢修建,東拐西歪,雍和體力雖佳,但終究不是李貞卿等內功修爲極高的武術高手,不一會兒已然背心出汗,微微氣喘。
又走了約莫盞茶時候,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已到山頂,這是一處極其寬敞的平臺,足可容納五六萬餘人衆,此時已有近萬人在這平臺之內,人頭攢動,甚是熱鬧,場心給人清掃乾淨,鋪了大紅地毯,一左一右兩列太師椅排開,大半已坐了人個個年紀不輕,顯然是北宗的各省貴司,正東方一塊大石之上也擺了一張椅子,那椅子用金漆塗成金色,披了一張白色毛皮的椅披,顯然是宗主李鬆生之位。
雍和心道:“這李鬆生還沒來麼?我需得尋個當口,找他索要解藥纔是。”
忽聽一人大聲喝道:“喂!你做什麼啊!臭死啦,臭死啦!”聲音十分熟悉,轉頭一瞧,居然就是昨天在飯店中所見的那位“洪公子”。
洪公子穿着一身紫色錦袍,腰扎金帶,衣衫華美,更甚昨日,捏着鼻子,瞪起眼睛,朝身邊一名衣衫襤褸的老者怒視。
那老者醉態醺醺,雍和離他尚遠,已能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魏夫子走前幾步,皺眉問道:“公子,怎麼了?”
洪公子怒道:“這老頭朝我鞋子上吐痰,好臭!好臭!”果然左腳黑靴之上沾了一口晶瑩剔透的濃痰,黏黏糊糊,甚是噁心。
魏夫子朝那老者瞥了一眼,道:“出門在外,總有摩擦,公子忍忍就好,這人年紀又老,又喝醉了,不要與他講理,咱們走吧?”
洪公子道:“那怎麼行?我要他想我賠禮道歉。”
那老頭嘻嘻笑着,道:“小公子,我向你道歉,老人家痰多,不小心吐在你的鞋子上,多有得罪,我給你擦了吧?”俯身伸手,要爲他擦去痰跡。
洪公子皺眉道:“你道了歉就好,也不用你擦。”右足往後一縮,忽然哎呦一聲,怒罵:“你這臭老頭兒,幹什麼了?”
只見那老者左手伸出,勾住洪公子右足足跟,右手伸出,要爲他抹去靴面兒上的痰跡。
魏夫子微一皺眉,喝道:“老公公,不用這麼客氣!”左足輕輕踢出,踢向那老者左手。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是老頭我不對,給公子擦鞋理所應當!”右手輕輕一拂,魏夫子踢出的一腳居然彈了回去,打個趔趄,退了好幾步,這才穩住身形。
原來這醉老頭居然身懷高明武功!呼延虎都一直站在洪公子身後,瞧見這情況,怒喝道:“老先生,我家公子不用你擦鞋啦。”探前一步,身子伏低,左臂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抓那老者右手。
那老者哈哈笑道:“老頭兒爲這位公子擦個鞋,居然這麼難麼?”右手食中二指斜而向上疾點,戳中呼延虎都掌心。
呼延虎都一聲低吼,縮回右手,連連甩手,罵道:“哎呦,臭老頭!”便要發足踢出。
“呼延,不可無禮!”張恨雪身子飄出,擋在那老頭身前。
呼延虎都收回腳來,退開一步,張恨雪緩緩轉身,恭聲道:“康易成康老師,您老兒好。”
那老者伸手抹去痰跡,順勢在地上一抹,擡頭笑道:“這不是北京的張法司麼?你好。”緩緩站起身來。
雍和微微吃了一驚,暗想:“原來這髒兮兮的老頭就是山西輔司,康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