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高臺之上,赫然矗立一座巨大的漢白玉十字架,約莫有兩三丈高,一丈來寬,石料色澤溫厚,在月色下隱隱散發出聖潔神秘的光芒。
十字架四端,均雕刻着一大朵飛揚的祥雲,十字架身亦樓刻着繁疊美麗雲紋。
“十……十字架!?”雍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件東西如果是在二十世紀見到,確實已經司空見慣,但是這時候居然是出現在幾百年前的大明王朝,實在是叫人難以置信!
與這巨大的十字架相得對照的,就是那架銀翼的時光機器,銀色的磨砂機身吸收了柔和的月光,折射出令人心醉的神采,粗粗一看,那機器儼然也是一個十字架的形狀!
雍和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大膽的想法。
李貞卿拱手道:“是!這便是本教聖物:十字架。千百年前,聖子移鼠便是在十字架上被羅馬人釘死的,死後三天覆活,成就神蹟。”
雍和心中那個念頭更加明確:
靈魂人物被羅馬人釘在十字架上,三天之後復活,普天之下,有這樣事蹟的宗教只有一個。
基督教!
雍和心想:“聖子移鼠?哦,是了,移鼠耶穌,字音相同,想來是同一個人。十字架,耶穌……這不是基督教的說法兒麼?這和景教又有什麼關係了?”
他這話卻不敢問,怕給李貞卿瞧出端倪,露出馬腳,臉上十分平靜,心中卻是疑雲翻涌。
李貞卿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斜跨一步,走到雍和身後,似乎連當先帶路,都有衝撞貴人、不敬尊主的嫌疑。
雍和瞥了一眼月光之下的時光機器,硬着頭皮舉步前行,李貞卿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一語不發,但是呼吸紊亂,顯然是心中慌亂激動到了極點。
明月皎潔,懸於中天,漫天繁星燦爛,偌大的廣場之上,只有兩人慢慢前行的身影。
出得大門,果見屋宇樓閣甚多。
李貞卿在身後不住恭恭謹謹地指路道:“請!請!這邊走!這邊走!”
雍和雖不識路途,受他指點,也能在七拐八折的小巷中穿行。
走了一盞茶時候,過了一個門洞,兩人來到一棟二層小樓之前,樓門口一塊黑漆大匾,有“扶青樓”三個藍色大字,方纔那名少年站在門口,見二人走近,低下了頭,不敢和雍和對視,低聲道:“尊主!”
雍和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頓了一頓,道:“回尊主的話,我叫………我叫李寧,四海寧靖之寧。”
李貞卿走上前一步,道:“ 如此,請尊主歇着吧!屬下先行告退,有什麼事兒,咱們等天明再商議!寧兒,咱們去吧!”
雍和心想:“商議?商議什麼?”
李寧道:“是!阿爹!”站在李貞卿身後。
原來這少年是李貞卿的兒子。
李貞卿看來已有五六十歲年紀,李寧卻不過十八|九歲,看來李寧是此人中年得子。
父子二人向雍和道了安,慢慢退出小院。
雍和曾在美國短暫地學習過特工技能,在大西洋彼岸的那個國家呆了約莫半年時間。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美國,是個傳統保守的基督教國家。
在那時候的美國,若一人不事先聲明自己是無神論者或是信仰別種教派,別人約定俗成地便認爲他是基督徒;若一家人不每逢週末去教堂禮拜,周圍鄰居便當這家人作風不正派,多半不與之深交。
雍和在美國受訓之前,不過認爲基督教只是中國好事媚外這從歐美引渡而來的舶來之物,雖然委員長夫婦也是篤信的基督信徒。
中國當時基督徒也不在少數,雍和只是將它認爲是佛教道教一般的尋常信仰,不過是有錢有閒的知識分子閒極無聊的精神玩物。
但到了美國之後,才終於知道耶教在西方世界的主流社會中,竟然到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以至於一個人生活中事無鉅細,幾乎每時每刻都活在耶教信仰之中。
耶教信條對美國人的影響,幾乎和儒教對中國人的影響一般,上至政治經濟,下至尋常生活,都遵循耶教思維行事。
可是,中國明朝時候,居然就已經有了基督教!若不是親眼所見那十字架,親耳聽見李貞卿的解釋,雍和根本不會相信!雖然李貞卿自稱是“景教”中人,但是毫無疑問,這“景教”,顯然就是基督教。
雍和嘆了口氣,轉身推門進屋。
進了大門,是一個大大的廳堂,燃着十幾支大紅蠟燭,雖比不上白熾燈的亮度,可視物照明,也綽綽有餘。
中堂懸着一塊青漆匾,有“人淡如菊”四個草字,其下是一副水墨畫,繪着一隻毛色純白的老虎,從林間轉出,前爪已踏在一塊黑石之上,探頭細嗅石縫中生出的一朵紫花。
此外廳堂牆壁之上,懸掛着七八幅字畫。
雍和從小受的是新式教育,毛筆字雖然也寫過,但只限於描紅練字,與書法其實一概不通,只覺得這些字有些寫的方正,有的寫的清端,有的狂傲,有的灑脫,似乎都是名人佳作。
雍和在堂上左首一把太師椅中坐下,腦中一片混亂。
穿越時空,回到過去,雖然匪夷所思,卻大概是世上每個人都曾幻想過的事情。譬如某人做了一件大大的遺憾事情,心裡覺得十分懊悔,便想時光倒流,回到事發之前彌補缺憾。
這樣的想法,雍和也曾有過,但那時那裡曾想還真的有時空穿越一事?如今事竟成真,自己果然返回過去,卻恍然如夢,無論如何不敢相信。
忽聽腳步聲響,堂後一人走了出來,腳步甚是輕盈,燈燭下看時,原來是一名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甚是消瘦,一張小臉兒白白的,大眼巧鼻薄脣,雖尚年幼,但已經能看出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頭上梳了兩個抓髻,穿一身鵝黃棉衣,細細的左手腕上戴了兩隻銅鐲子,走起路來叮噹作響。小女孩右手提着一把鐵壺,壺內顯然裝滿熱水,甚是沉重,壺嘴不住冒出熱氣。
她走到雍和身邊,指了指桌上的一隻蓋碗,臉上露出詢問神色,意思是問雍和要不要喝茶。
雍和見她提着一隻大茶壺很是吃力,忙道:“好!好!謝謝你了。”揭開茶碗蓋子,伸手去拿那小女孩手上的鐵壺,道:“你提不動吧?我來幫你提着!”
那小女孩大驚失色,一面搖頭,一面後退,臉上神色甚是惶急。
雍和一呆,隨即笑道:“我自己來倒水好了。”
那小女孩緊緊抿着嘴,搖了搖頭,雙手將鐵壺提在身後,臉上神色甚是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