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修空見一時難以攻破,在門外大聲道:“趙老三,你快回去城裡,請左貴司來,幾千大兵將這裡團團圍住,我就不信擒不到基路伯。”
一人大聲道:“是!”
莊內衆人聞言大駭,這幾百個湖廣南宗弟子圍困,自己仍難以突圍,要是左良玉麾下的兵馬到來,莊內衆人一定插翅難飛。都望向晁晨龍。
晁晨龍咬了咬牙,對李寧道:“這些賊子去尋援兵了,三……三公子,咱們還是快些突圍出去,保尊主安全無恙要緊。”
李寧皺了皺眉頭,走到雍和身邊,道:“尊主,現在情況緊急,咱們拼了性命,掩護你出莊。”當下吩咐備馬。
司徒老大一瘸一拐的走到晁晨龍,道:“晁法司,咱們兄弟再出去好好幹一陣兒,殺他十幾個湖廣老鬼。”
晁晨龍見他左腿受傷甚重,居然給人刮下一塊肉來,嘆了口氣,道:“不必了,殺的夠多了。本來同門相殘就是不該。這些湖廣弟子也是受人蠱惑,都殺盡了,又有何益?徒增殺孽而已。”
莊內衆人面如死灰,人人不言不語,眼睛看着雍和。
雍和嘆了口氣,心道:“今天這等慘烈的廝殺,雖然是南宗上層權力爭鬥所致,但我畢竟是因由源頭,大丈夫死則死矣,怎麼能連累這許多無辜之人?一會兒若是衝殺出去,一定又是一場鏖戰,死傷不少。”朝門外看了一眼,忽道:“大家不必擔心,他鐵央典要我這個人,我隨他去就是了。”
李寧大驚,道:“尊主不可!”
雍和笑道:“無妨,你們既然口口聲聲叫我迷失訶,叫我尊主,就該相信我纔是。如果我居然不濟,給鐵央典害死了,那說明我也不是什麼尊主,你們又有什麼擔憂的?”提步向外走去。
晁晨龍憤然道:“咱們今天豁出去了,誰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這條性命不要,也保護您老周全。”
雍和心道:“你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別人就也不是麼?”環視四顧,景教弟子固然臉上都是堅信勇敢之色,衆侍衛失卻袍澤,強敵在外,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也是一臉無畏,只是那幾十名死傷過半的雜役,臉上神色萎縮,十分恐懼。
雍和道:“爲保我一人性命,就死傷這許多兄弟,我不做這個大罪人。”
晁晨龍還要說話,雍和搖了搖手,命他不必再說,走到門邊。
雍和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門。
藍修空見他出來,大驚失色,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雍和道:“我隨你去。你答應我,不要爲難莊內衆人。”
藍修空聽他居然束手就擒,喜道:“好!好!我絕不爲難他們。今兒個的重頭戲角兒是你,哪裡還管他們?”踏步前來,抓住雍和手腕。
驀地門口人影一閃,一人闖到雍和身邊,手中一物猛然就向藍修空手腕砸去,藍修空還沒來得及縮手,手腕劇痛,撒開了緊抓雍和手臂的手。
那人提着雍和衣領,向後躍了數丈,在院心站定。
湖廣弟子想要搶上奪人,一排羽箭射來,逼得他們退出門口,不敢輕易進攻。
雍和回頭一看,抓着自己的那人居然是一個穿着破爛的六旬老人,他臉上鬍子拉碴,皺紋裡滿是泥垢煤灰,身上原本破爛的衣服也沾滿了灰土,十分骯髒,比乞丐好了三分,看樣子是在廚房幫閒燒火的老僕。
他鬆開雍和衣領,乾淨的藍衫上留下五個黑乎乎的手指印,滿臉歉疚之色,低頭行禮,退開幾步。手中所拿之物,是一根黑乎乎的燒火棍。
晁晨龍看得呆了,緩緩道:“老煤頭,你……你居然有這等身手。”
他只知道這老煤頭原本實在李貞卿府上做事兒,後來建起了新宅別院,就打發他來這裡看管鍋爐,平日裡邋里邋遢,誰也不願意多瞧他一眼,是個尋常之極的人物。適才大戰,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也沒有發給他兵刃,要求他上陣殺敵。只讓他和僕婦婢女躲在莊內。
老煤頭朝晁晨龍道:“晁法司,你好。”回頭向雍和道:“尊主,對不住,髒了您的衣服。我一會兒燒一大鍋水,請洗衣婦人給您洗的乾乾淨淨。”
大敵當頭,莊破身死勢在必行,他居然打算燒水洗衣。
雍和見他低眉順眼,對自己十分恭敬,道:“你爲什麼要救我回來?我不是說了麼?他們要捉我去,就隨他們去。”
老煤頭道:“是!是!尊主的命令,我們不敢不聽。只是如果就這樣眼睜睜的瞧他們將你帶走,大夥兒心中有愧,就算終於活命,這一輩子也好過不了。老奴知道尊主道法高明,不懼他們凡人侵犯。只是身爲景教弟子,眼看尊主罹難而不赴死救助,那是萬死難贖的大罪過。”他聲音蒼老,語氣緩慢,但是這一番話說出來,頗有古人俠氣,衆弟子侍衛聽了,心中都激起憤勇之情。
藍修空站在門口大罵,道:“頃刻大軍就來,你們這一莊子人,乖乖等死吧!”
老煤頭原本耷拉的眼皮擡起,渾濁的眼珠射出尖銳之氣,忽的俯身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衆人都替他難受。倏然他佝僂的身軀彈射出去,在藍修空面前停住,左右手拿着燒火棍,作拔劍之狀。
藍修空又驚又怒,道:“老鬼!你……”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白光一閃,老煤頭手中居然拿着一柄黑乎乎的鏽劍。原來那條燒火棍居然是一柄舊劍。
老煤頭閃身後退,身形如同鬼魅一般,退到雍和身邊,將鐵劍緩緩收入鞘中。
藍修空臉色漸變,發怒的神色一點一點平息,緩緩低頭。
他腰間被斬了一條十分整齊的斜切口,上身緩緩從切口滑落,摔在地下,下半身兀自站立,良久不倒。
藍修空身子被切爲兩半,居然還沒有死絕,睜着眼睛,雙手撐地,慢慢爬行幾步,看着低頭不語,神態謙卑的老煤頭,搖了搖頭,轉動眼珠,盯着自己的下身瞧了瞧,緩緩道:“我……你……”終於氣絕而死。
無論莊內莊外,衆人都是臉色大變,滿面驚懼之色。
老煤頭擡起頭來,緩步走到門邊,道:“你們怎麼還不走,都不怕死麼?”語氣緩慢,似乎一個鄉下老農在同自己的兒孫說話一般。
衆湖廣弟子方纔死傷近半,都不減勇氣,仍然奮勇攻莊,這會兒見藍法司死狀極慘,心頭大懼,看着眼前顫顫巍巍,幾乎行將就木的老頭,心裡的怯意大作,就想拔足而奔。只是沒人領頭,誰也不敢先逃走。
老煤頭嘆了口氣,緩緩拔出劍來,問道:“真的不走?真的都要一個個讓我殺死?”
衆人面面相覷,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畏縮之意,只是礙於情理,誰也不願轉頭而奔。大家都是一般心思,只盼有一個膽小的先逃,自己就能順理成章的跟着逃走。湖廣弟子硬着頭皮站着不動,餘光觀察之下,卻是誰不不肯丟下面子先走,心中都是大急。
老煤頭哼了一聲,倏然身子彈出,鬼魅一般在衆弟子之間竄動,鏘的一聲拔出劍來,只聽嚓嚓嚓嚓連響過後,老煤頭又穩穩地站在門口,鐵劍鮮血流線,滴在階前。
咚咚咚幾聲響,七八人已被腰斬,上半身栽倒在地。死狀慘烈。衆湖廣弟子這會兒都顧忌不得臉面,轉身拔足便奔,頃刻間逃得乾乾淨淨。
老煤頭咳嗽了一聲,吐出一口濃痰,淡淡的罵了一句:“不聽話的龜兒子們。”
老煤頭緩緩走回來。衆人這會兒看他,都不敢生出輕視之心,數十道滿含敬畏的目光,射在他顫顫而行的佝僂身子上,心中都想:“他身法這般迅捷,這會兒走路姿態,想必是裝出來的。”
他還劍入鞘,朝雍和躬身行禮。
晁晨龍搖了搖頭,定了定神,出了一大口長氣。這老煤頭殺人手段,堪稱犀利毒辣,他就算再煉數十年,和這老頭一樣老了,武功都不一定能及得上這老頭的十分之一,嘆了口氣,向馬伕道:“快去備馬。一會兒大軍殺到,可就麻煩了。”
雍和道:“我不騎馬,讓傷者騎馬,沒受傷的人,咱們都步行,奔跑跟上就好。”晁晨龍道:“那怎麼行?大軍轉眼便到,咱們只有十來匹馬,保的尊主安全離去爲是。”
雍和還要推脫,忽聽遠處蹄聲大作,由遠及近,頃刻便到莊門口。衆人大驚,晁晨龍道:“哎呦!左良玉這會兒就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