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凝道:“當時我的心裡也是憤怒焦急,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一隊士兵走上高臺。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我看到……”看着雍和,微微停頓一下,續道:“飛輦一側的艙門緩緩打開,一個人踉踉蹌蹌的挪動步子,一首扶着艙門,走了出來。 ”說到這裡,擡起眼來,大眼睛不住閃爍,看着雍和,緩緩道:“你走了出來。”
只聽李凝續道:“當時全場的信徒心裡都是一般的狂喜驚訝,不由自主的屈膝跪拜。我爹爹本來和左良玉斗得更兇了,左良玉手中那劍,我爹爹搶過一根長槍,你一出來,他們也不再打鬥,同時停手,臉上的神情都是十分的肅穆端正,同時向你跪倒。”
雍和心裡想:“我那天出艙來,確實看見李貞卿正在和左良玉相鬥。”
李凝道:“我剛開始不敢擡頭看你,隔了好一會,纔敢偷眼瞧你。你穿着古里古怪的黃色衣裳……頭髮很短。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李凝道:“左良玉雖然手裡拿着宗主令旗,這會兒也不敢放肆了,帶兵灰溜溜的離開。他雖然統兵百萬,但是……但是尊主迷失訶本就是天下衆君之君,萬王之王,他那裡還敢反抗昇天之道?”
聽到李凝口裡說出“萬王之王”四字,雍和腦中忽然燃起一個念頭:“哎呦,要是我將錯就錯,做了這假的彌撒宗主,不就可以一統景教的南北兩宗嗎?到時候,景教不僅擁有數十萬的信衆,而且左良玉等大將兵馬充裕,傾覆明國,也不是什麼難事。我有這樣大的權柄,豈不是好?”這念頭一閃而過,立刻驚出一身冷汗:“我在想什麼?真是糊塗!”
李凝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怎麼了?”雍和忙道:“沒什麼……沒什麼。”
李凝道:“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她說了這一篇長長的話,微微喘氣,喝了一口茶,神情微微有些平靜,沒有適才那麼悲傷大慟,她忽然伸手握住雍和寬厚的手背,緩緩道:“所以,我相信,你就是聖子迷失訶,有你在,我媽媽就不會有事。你說呢?”
雍和不忍將她心裡美好的期望砸碎,暗自嘆了口氣,緩緩點頭,道:“是啊。你放心,你媽媽……你媽媽不會有事兒的。”
李凝微微一笑,道:“我再去看看我媽媽。”起身出門。
雍和呆呆坐在桌前,嘆了一口長氣。
到得晚上,李凝又來找他,臉上神情輕鬆很多,雍和忍不住問道:“你媽媽怎麼樣了?”
李凝微笑道:“她……她傷好了一些,我爹爹說,她的性命總是無礙。我爹有一位十分要好的朋友,是山西汾陽的名醫李劍昊,我哥哥帶了幾名武士,前去請他啦。我爹爹說,李劍昊的醫術高明的很,教出來的徒弟在宮裡當御醫,就算是說他起死回生,也不誇張,我媽媽的手筋腳筋,這位李劍昊先生說不定能爲她接好。”
雍和大喜,道:“真的?”
李凝微笑點頭。
母親病勢好轉,她心情甚好,眼珠一轉,道:“今天你把我的那柄鐵劍丟了,說是今晚要去四爺府裡爲我取回來的,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雍和這纔想起這件事來,道:“哎呦!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都把這茬給忘了。”
李凝走上兩步,抓住雍和的手,道:“那就走啊,咱們夜探那位四爺的府邸,瞧瞧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厲害角色!”
二人方跨出房門,一條青影閃到二人身前,攔住去處。卻是那名管家來福。
來福弓腰袖手,退後兩步,嬉皮笑臉的道:“大小姐,雍爺,老爺吩咐了,眼下是多事之秋,沒有什麼要緊事兒的話,還是要留在家裡的好。”
李凝眼睛一瞪,道:“誰說沒有要緊的事兒?我還真是有十分要緊的事兒呢!”拉了雍和的手就要走。
來福伸手作勢一攔,又趕緊收回,把手藏在袖子裡,畢恭畢敬地道:“哎呦,大小姐不要爲難小的了。眼下大公子二公子受了這等的禍事兒,外面指不定有多少惡人對咱們虎視眈眈的。家裡本來就已經夠亂的了,要是你和雍爺再出了什麼事兒的話,那咱家可就真的亂上加亂,亂成一鍋粥了。”
李凝眉頭一皺,嘟囔道:“囉嗦!”扯了扯雍和的袖子,向他使個眼色,叫他幫忙搭腔說話。
雍和心想:“來福說的也有道理,你們南宗的顯要眼下都在北宗的地界,本來就是如履薄冰,眼下風聲又緊,跑出去招惹北宗的四爺,也確實有些魯莽。”轉念又想:“那位如真女老闆被他們抓去,不知道還要受多大的冤屈,多重的責罰。我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俠義心腸的,見人患難,又怎麼能置之不理?”
當下說道:“來福,你放心好了,我也在呢。我們,我們就是出去散散心罷了,沒有什麼大礙吧?”
來福眉頭一皺,苦笑道:“實不相瞞,方纔小姐和雍爺的說話,給小的聽了個正好兒。兩位出去,可不是要散步舒心的,乃是要去四爺府上,把遺失的寶劍帶回來。”頓了一頓,“那就更不能叫兩位出門了。那位四爺是北宗的輔司,手底下頗有些章法功夫,要去他府上辦事兒,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李凝急道:“那可是我媽媽給我的長劍,是我外公傳給我的!難道就這麼丟給別人嗎?”
來福眉頭一皺,好脾氣的道:“實在不行,咱們等這兩天風頭過去,再偷偷潛去他府上取劍不遲。”
李凝嘟着嘴巴,跺了跺腳,臉別向一邊生氣。
雍和道:“你說的倒也在情在理,照你的話辦,本來也不無不可。只是有一位朋友給扣到四爺府上,在下卻不能見死不救。”當下把如真的事兒簡單說了。
來福聽完,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采,緩聲道:“你說有一封信?”
雍和點頭稱是。
來福道:“哎呦,這可奇了。北宗輔司要是這麼看重這封信札,信中的內容說不定有關北宗辛秘。”
雍和想起一事,說道:“過幾日便是北宗的青鈴茶會,由山西太原輪值。他們這次要公選山西貴司。本來喬娘子是要選舉她亡夫的恩師康易成的,後來田竹涵把那封信拿出來,威脅喬娘子,選舉青山先生。喬娘子雖然心中氣憤,卻是沒什麼辦法,乖乖地聽從那田竹涵的脅迫。”
來福眼中異彩閃爍,想必心中念頭電轉,忽然展顏笑道:“雍爺,大小姐。既然這封信是叫他北宗的人不痛快,那就是要叫我們南宗的人心中舒爽的。咱們且去瞧瞧,這封信到底是有什麼玄虛。順道兒把大小姐的鐵劍給取回來。”
李凝一聽,喜道:“來福,你和我們一起去嗎?”
來福謙卑地笑道:“我總不能放心二位去冒險。二位等我一等,我先回房去尋一件稱手的兵刃,今晚沒出什麼事兒當然是好,要是和北宗高手遭遇,大家動起手來,在下也好憑着一套三腳貓的功夫和不要命的打法,拼了命的護着二位的安全。”倒退幾步,這才轉身離去。
雍和想起白天和那肉金剛的對打,暗想那宋四爺府上,說不定還有武功高強的高手,想了一想,回到房裡,插在腰間,又取了倭刀,出門遞給李凝,道:“一會萬一和四爺府上的人打鬥起來,你拿着這柄刀防身。”
李凝愣了一愣,道:“那你用什麼兵刃?”
雍和微微一笑,拍了拍腰間的短刀紫稚,道:“這不是還有一柄刀麼?”
李凝笑道:“這短刀有什麼用?”想了一想,從腰間摸出一把精緻的短劍,交給雍和,道:“這柄芷蘭衛,是我爹送給我護身的利刃,是……是那位神冶子鍛造的,端的是削鐵如泥。要是真的遇到什麼情況,到可以抵擋一會兒。”忽的神情扭捏,臉上飄過紅霞,“你可不要再弄丟了。”
雍和肅容道:“當然不會,要是我把你的這柄劍再丟了,那就是我的命沒有了!”
李凝急道:“哎呦,你聽聽你這是說的什麼!”驀地眼圈一紅,道:“就算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叫你出事兒啊。天底下的那麼多苦人兒,那麼多的慘事兒,還都要指望着你拯救呢!”
雍和苦笑道:“那你可就說的嚴重了,我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可能拯救這天底下的受苦之人?”
李凝瞪大眼睛,似乎理所當然的說道:“當然可以,你是彌賽亞啊!”
雍和大感頭痛,知道解釋不清,苦笑作罷,不再說話。
少頃,來福換了一身深色衣服,背上背了一個狹長的包裹,腳下換了薄底快靴,朝雍和拱了拱手,道:“雍爺不然歇在家裡吧,有什麼事兒交代給小人去辦就好了。”
雍和搖了搖手,道:“沒什麼,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今晚不會耽誤你的事兒的。咱一起去吧!”
來福陪笑道:“那是當然,雍爺洪福齊天,遇事兒逢凶化吉。”
這本來是一句十分尋常的客套話,但雍和知道這些人硬生生把自己當做了聖子彌撒亞,這幾句話聽來甚是彆扭,淡笑而已。
雍和知道來福武功高強,但是一想起那肉金剛,心裡還是犯怵,回房取了六輪手槍,藏在衣襟之下。留在身邊的革囊裡,尚有袋子子彈,約莫兩百發左右,雍和去了二十四發,裝在一個荷包之中。
三人由密道出了地面,卻見繁星滿天,北風正急,天氣甚是寒冷,李凝忍不住打個哆嗦,微微縮縮脖子。雍和問道:“你不要緊吧?是不是冷得很?”
李凝把倭刀系在腰間,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不冷,沒什麼的。”朝着雍和呵出一口白氣,道:“你也不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