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有些花兒已然開敗,可整個洛陽城都是翠綠的,讓人看了滿心的舒暢。
蘇無名娶了兩個貌美如花的娘子,還真不想離開洛陽城。
可他已經答應了岳父南宮復進京趕考,此時又怎能不去呢?
所以跟兩位娘子廝磨了幾天之後,他便帶上行李盤纏,和唐雄一起赴往長安。
長安自古繁華,是多朝古都,盛唐時更是成爲全世界最大的城市,人口逾百萬,往來商賈不絕,不少人都想着去長安城碰碰運氣,或入朝拜相、或才氣逼人名滿天下,當然,在長安這種地方,居不易,所以很多人往往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如今大唐已經快走到末路,不知這都城長安,是否還如當年那般繁榮昌盛!
從洛陽到長安,大概要走幾天的時間,蘇無名與唐雄也不是很急,沿途邊欣賞風景邊玩樂,真是好不暢快。
而因爲此時正是趕考時節,所以沿途他們也遇到了不少學子,只是這些人都是去考進士秀才的,而並非像蘇無名這樣考大理寺評事,而且那些人討論的什麼議論對策經文,蘇無名都聽不懂,所以雖然同路,有時反倒聊不到一起。
不過連續聽那些士子書生談了幾天之後,蘇無名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唐朝科舉共分四場,第一場考詩賦、第二場考議論,第三場考對策,第三場考經文,一般來說,這四場都合格纔算是及格,能夠撈個秀才進士什麼的當當,只不過有時也有特殊情況,比如說詩賦做的特別好的,能夠讓人眼前一亮的,這樣的人就算後面三場不怎麼樣,也一樣能得到禮遇。
蘇無名瞭解完這些之後,不由得有些心安,他對古典文學很是喜愛,但也只是瞭解能夠看得懂而已,與古人相比真是相差甚遠,所幸他這次考的是大理寺評事,只要夠聰明,能破案就行,這些經文什麼的,他是不會考的。
與這些士子書生連續趕了幾天的路程之後,他們終於進了長安城。
此時長安城雖不似蘇無名想象中的繁華,但比之洛陽城,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而當蘇無名一腳踏進長安城之後,他的心不由得突然澎湃起來,這個時候,他突然感受到了那些來長安城碰運氣人的心情,那是胸有豪氣萬丈而待發的激盪。
蘇無名望着繁華的街道,來往的行人,心中暗暗決定,他一定要在這個地方闖出一番名堂,打出一片天下,讓這整個大唐,都知道他蘇無名。
激盪的心慢慢平復下來之後,那些一同前來的士子書生紛紛與之告辭,因爲他們要去拜見他們的恩師,以打通官路。
此舉自古有之,而那些官員也樂得如此,畢竟這些還未考取功名的士子書生投拜到自己門下,等他們那日做了官,就是自己的門生,而若是自己門生遍佈朝野,那便好辦事了。
蘇無名來之前,他岳父南宮復給他了一張名帖,要他拿着名帖去拜見李德裕,就說是洛陽城刺史南宮復女婿求見,李德裕與南宮復頗有些交情,有了這一層關係在,蘇無名想得那大理寺評事一職,便容易得多了。
只是蘇無名進得京城之後,並沒有去找李德裕,而理由則很簡單,唐憲宗時,牛李黨爭便已開始,在這長達四十年的爭鬥之中,兩派的勢力是此起彼伏,無論依附於那一方,最後都只會成爲兩派黨爭的犧牲品,蘇無名既然明白這點,又豈會將自己牽涉進去?
所以來的長安之後,蘇無名和唐雄兩人先是找了一家客棧投宿,隨後便到處遊玩,靜等考試開始。
他的名字早已經由南宮覆上報朝廷,所以等開考的時候,自然會有人通知於他,因爲不必爲考試的事情而擔心,他們兩人玩的很是開心。
這天,在外面玩了個盡興歸來,剛進客棧,便見一羣士子書生圍着一相貌奇醜,身材微胖,個子又不是很高的男子獻殷勤。
那男子大概三十歲左右,穿的衣服還算華麗,眉目之間透露出一股傲氣,而他的那股傲氣配上她那奇醜的樣貌,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感來。
這是蘇無名第一次見到這個男子時的感覺,當然,蘇無名之所以有這種感覺,可能也跟那些士子書生大獻殷勤有關,他以爲這人長的這麼醜,而這些士子書生還獻殷勤,那麼這人必定是什麼達官貴人的子嗣,這些士子書生爲了能夠在官運上亨通,特來巴結與他。
對於這樣的男子,蘇無名又豈能不討厭呢!
可是很快,蘇無名便發現事情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
因爲那些士子書生都喊他做飛卿,溫飛卿!
當蘇無名聽到溫飛卿這三個字的時候,渾身突然震撼了一下,因爲他突然想起了眼前這個男子是誰,能有如此奇醜的容貌,又能受這麼多人敬仰,又被人稱爲溫飛卿的,除了那個花間詞鼻祖溫庭筠外,還會是那個?
此時,蘇無名再看那男子,便一點不覺得討厭了,不僅不討厭,而且還生出許多的敬仰之情,他真恨不能馬上跑上前與之痛飲,與之談天論地當朋友。
可蘇無名是個很理智的人,他知道,像溫庭筠這樣的才子,你這樣像個粉絲般的衝過去,他是不會對你有任何印象的,更別說是交朋友了。
所以,就算知道眼前的男子是溫庭筠,蘇無名仍舊保持鎮定,而且還讓客棧店小二給他上了酒菜,他與唐雄邊坐邊聊,好像根本沒有將溫庭筠放在眼裡。
不多時,溫庭筠那邊突然鬨鬧起來,因爲大家都想要溫庭筠當場作首詩。
在唐朝這樣的時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溫庭筠並沒有推脫,他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之後,隨即開口吟道:
春風何處好?別殿饒芳草。
苒嫋轉鸞旗,萎蕤吹雉葆。
揚芳歷九門,澹盪入蘭蓀。
爭奈白團扇,時時偷主恩。
溫庭筠這首嘲春風一吟出,那些士子書生紛紛叫好,並且說溫庭筠這首詩將春風寫的十分生動,以五種春風的行動來證明春風之好,實在是難得的佳品。
衆人這番稱讚,溫庭院不喜不悲,仍舊飲酒,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兄臺這首嘲春風的確是好詩,只是恐怕另有隱喻吧!”
這話一出,溫庭筠立馬停下了手中杯酒,他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然後便看到了一個翩翩佳公子和一個大漢對坐而飲,而那佳公子此時正望着他淺笑。
溫庭筠心中一驚,隨後起身向那佳公子走來:“兄臺能聽出我詩中另隱之意?”
佳公子微微頷首,隨後指了指旁邊的桌位,道:“在下蘇無名,兄臺請坐!”
溫庭筠望了一眼蘇無名,隨後坐下,拱手道:“在下溫庭筠!”
蘇無名拱手:“溫飛卿溫八叉,久仰久仰!”
溫庭筠見蘇無名久仰自己,頗有些得意,道:“客氣,不知蘇兄臺從我這詩中都聽出了什麼呢?”
蘇無名並不急着回答,他先將一杯酒一飲而盡,隨後在溫庭筠耳邊低語一番,溫庭筠臉色突變,而這個時候,蘇無名起身相邀道:“一同隨我進房痛飲如何?”
溫庭筠也不推遲,道了聲請。
三人一同起身上樓,空留那些士子書生在那裡摸不着頭腦,心想這首嘲春風中到底有何寓意,而那蘇無名在溫庭筠耳邊又說了什麼。
卻說三人進得蘇無名房間之後,溫庭筠立馬笑道:“蘇兄臺剛纔那話,可真是讓在下驚訝不已啊,沒想到你竟然能聽出來。”
蘇無名淺淺一笑:“早聽聞溫兄善諷刺權貴,而你又在那首詩前加了個嘲字,那麼詩中之意略一思索便可想而知了;爭奈白團扇,時時偷主恩,春風雖好,可奈何皇上還是喜歡那種雖無好風,卻能經常出入懷袖的小團扇子;小人在位,是以君子只有入於蘭蓀,與草木爲伍了。”
聽完蘇無名的這話之後,溫庭筠突然伸出手拍了一下蘇無名的肩膀,然後很是鄭重的說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蘇兄也;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有諷刺之意,如今新皇登基,可那些豎宦小人卻仍舊侍在一旁,實在是令人不吐不快啊!”
溫庭筠說的這種情況,蘇無名自然是知道的,唐武宗是在仇士良、魚弘志這樣小人的幫助下登基爲帝的,如今他剛當上皇上,自然還得必須任用這些小人了。
溫庭筠看不慣這些現象,借詩諷刺也並無不可,當然,前提是不要被人看出端倪來。
三人坐下之後,蘇無名也不做規勸,因爲他多少了解一些溫庭筠的脾性,勸他反而不好,所以幾人只飲酒聊天,做一個長久朋友。
而溫庭筠與蘇無名一聊之後,相見如故之感更是濃烈,不由得便將兄臺的稱謂改成了蘇兄弟,而蘇無名則稱溫庭筠爲溫兄。
那一夜,兩人喝了個暢快淋漓,倒是唐雄,一直插不上話,只得獨自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