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初三,我就回江南去。”水石喬站在廊下,負手望着冬夜的冷空。偶爾,不知誰家的煙花竄上天空,在最燦爛的瞬間,又很快湮滅在黑暗之中。極致的美麗之後,淒涼無比。
“不多待些時日嗎?至少,過了元宵節。”琉璃真心挽留,“再者,那時咱們籌謀的事就要發動了。按計劃,西北的人應該進京獻禮了吧?”
“有你替大小姐看着罪人伏誅,也就夠了。”水石喬笑容苦澀,“等走完這一步,你就還有最後一步棋了,那時你……”
“石頭,敞開心胸吧。”琉璃打斷水石喬,“我並非逼迫於你,可是,人這輩子,說短就很短,說長卻也很長。你本是有心胸的男人,別執着於小情小義。放下了,才能再拿起。”
水石喬側過臉,望着琉璃,知道琉璃讓他試着接受的人,是蕭婭。
那姑娘很不錯,他又沒瞎眼,怎麼會看不到。但是曾經滄海難爲水……他努力過,卻還是做不到。他本不想在臨山王府過年,卻逼着自己來,就是想看到琉璃和蕭十一和美,他心痛極了,可那樣,心也纔會死。
“給我時間。”他閉了閉眼,就說了四個字,轉身走了。
琉璃對着他的背影點頭,並不說道別的話。
初戀難忘,石頭是她的初戀,對她又那麼好,她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他,對他總有些與衆不同。但,她已經愛上蕭十一,也只能抱歉和辜負。她的心不輕易動,可一旦認準了方向,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的。
可就在水石喬在轉身之際,袖袋內卻掉出一封信。他沒發覺,繼續旆前走,琉璃搶上兩步撿起,叫水石喬道,“石頭,你掉東西……”話沒說完,無意中發現信中有異物,在摺好的一端,露出一些火紅色的毛髮。
“這是……”她有瞬間的疑惑。
水石喬卻大步走過來,把信搶走,“沒什麼,與你無關。行了,我走了,你快回屋去,今天晚上有點冷,你穿得少,別受了涼。”話說得四平八穩,帶着平時對她的關懷愛護,可琉璃卻敏銳的覺察出他的急切。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看看自己的手,似乎柔軟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上,“信裡夾着火兒的鬃毛對不對?你的信裡爲什麼有火兒的毛?火兒不是出事了吧?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
水石喬張張嘴,一臉的爲難與痛惜,“今天是除夕……”
“告訴我,必須!”琉璃突然執拗起來。
“這封信本來是我寫給你的。”水石喬嚥了嚥唾沫,說得有點艱難,“可是,還沒等發出信來,就聽說你被綁架,然後失蹤在海上的消息。所以,信就一直帶在我身上。”
“這麼久了,爲什麼不給我?或者,就直接告訴我,你信裡想說什麼?”琉璃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可女人的第六感卻令她眼裡蓄了淚意,“火兒,是火兒對不對?它怎麼了?”怪不得總覺得石頭有些欲言又止,眉目間總有些鬱色。她一直以爲他是受感情問題困擾,所以小心的不去觸及,沒想到會有其他可能。
“你知道的,火兒跟大小姐上京時,雖然還是匹年輕的小馬。但這麼些年……”水石喬又開始結結巴巴。
“馬兒活得久的,能到二三十歲,火兒並不老!”急切的,想否認已經預感的東西。
“琉璃,你冷靜點好不好?火兒是不老,可當年它不遠萬里從京裡跑到西北霍家,帶着大小姐的手札給你,路上受了很多傷害,差點耗盡命力。當年就差點……是費了很多心力才救過來的。這些年,它努力熬着,很辛苦……”
“它終究……熬不下去了是嗎?”淚,終於崩潰,“它,也要離開我了是嗎?”甚至,沒等着看到姐姐大仇得報,沒等到她回去它身邊。當年來東京都時,她與火兒約定,一定回江南看它,再牽着它走河邊的青草路。可到頭來,約定成空,她連最後一眼也沒見到它。
她當然知道火兒的辛苦,那樣神駿的馬,卻骨瘦如柴,連奔跑也不能。對一匹驕傲的戰馬來說,不能馳騁是最大的折磨。火兒那樣有靈性,大約早有死志。是爲了她,它才那麼努力的活下去。現在,是真的堅持不住了吧。
說到底,是她太自私了,只想把所愛的都留在身邊。她纔是膽小鬼,她太害怕失去!
“琉璃,別難過……”水石喬勸慰,眼裡也涌上溼意。
除了他,沒人知道琉璃和火兒的感情有多深。在最初的艱難時光裡,琉璃天天和火兒在一起,甚至睡在馬廄,枕在火兒的身上。那匹有靈性的馬,在見到琉璃時,美麗的大眼睛才流露出最溫柔的神色。對別人,火兒總是高傲的。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大小姐分了一魂一魄在火兒的身上,最大限度的守護着妹妹。
“今天是除夕,可你過了初三就走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火兒的事?”巨大的傷心擊中了琉璃。在別人眼裡,那只是一匹馬。可對她來說,它是她的親人,最後的親人,是姐姐與她之間最後的血之紐帶。
她就知道,老天在給她幸福的時候,一定會拿走另一樣她最珍貴的東西。這種無窮無盡的懲罰,什麼時候是結局?若能讓火兒活過來,她寧願蕭十一從來不曾愛過她!那樣,蕭十一也不會難過。所有的痛,就給她一個人好了!
惟一懂她和火兒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琉璃控制不住悲傷,哭倒在水石喬的懷裡。水石喬輕輕環着她,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火兒不想你這樣的,所以我帶了它的鬃毛給你。”好歹是個念想吧。這就是之前他選擇寫信,後來卻愈發不敢說的原因。
琉璃重情,所以每一次失去,對她都是致命的。尤其,她和火兒的感情那樣深。對琉璃而言,火兒可能是她的另一個姐姐。
“是我不好,一定是我不好。”琉璃的淚水,溼了水石喬衣襟,她低低的嗚咽,因爲是歡樂的除夕,不願意給別人帶去不快和不吉利,連哭也不能暢快,“一定是火兒知道我在海上遇險,拿它的命換了我的。我就知道,老天怎麼會這麼眷顧我,這是有原因的!”
“別胡說!火兒會不安。”水石喬輕聲責備琉璃,“全天下的人,就數你最會胡思亂想,把所有壞事都往你自己身上攬。拿着火兒留下的鬃毛,往後好好過日子。這樣,火兒和大小姐都會開心,她們在天上看着你呢。”
水石喬說得誠懇,但這並不能立即安慰琉璃。她哭得無聲,卻肝腸寸斷。她的雙臂死死抱着水石喬,好像她在溺水,他是一顆救命的草。
然而他們都沒有發現,就在不遠處,蕭十一靜靜地站在角落,看着遠處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看着琉璃的悲痛,心裡就像插了一把世上最鋒利的刀似的,疼得他理智全無。
果然,見了水石喬,琉璃就不再愛他了。不管他有多麼努力,永遠也不能完全佔據琉璃的心。他們的過去,他們的未來,他永遠也插不進腳去,就連現在,他也抓不住了。
這念頭極其頑固,瞬間籠罩了蕭十一的心。
他感覺不出那是什麼滋味,憤怒、絕望、還是悲涼。他搞不懂,只覺得胸口那裡破了個大洞,似乎無論什麼也填不滿似的。冷風嗖嗖的,令他整個身體都冰冷了起來。
他該走上前去,把琉璃拉過來。可是他沒有,反而轉身就走,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一幕遠遠的,越遠越好。他萬萬沒想到,逃避成了他此刻惟一的行動。
不知是不是心靈感應,正難過的琉璃忽然感覺有異,從水石喬懷裡擡起頭,回頭張望了過去,正見到一角雪白的袍子消失在走廊盡頭。
暗夜,白袍,織於布料間銀線那麼刺眼,同時也刺了琉璃的心。因爲,她知道那是誰,也知道他看到了很容易引起誤會的場景。她不擅長處理感情,當即就呆住了。
水石喬暗歎一聲,輕輕拍拍她的肩,“很多話,要明說。”其實誤會了也好,琉璃說不定會回到他身邊。只是他無法做到自私,因爲感覺得到琉璃的心已經傾向了蕭十一。
琉璃沒回答他,卻飛一樣跑走了。
不過琉璃快,蕭十一卻更快。琉璃在主屋沒找到蕭十一,才追到外院,在箭道上正看到蕭十一騎馬奔向府外的身影。
今天是除夕,也是他給自己定的生日。琉璃有準備生日禮物,想給他一個驚喜。她想念着他,於是,計劃大膽的把自己包裝成禮物,給他一個期待許久的纏綿夜,畢竟他們很久沒在一起,他必然是想的。
但,現在是什麼情況?他誤以爲她紅杏出牆,與石頭舊情復燃,所以怒而離開?
這不行!絕不能讓他真的那樣想!感情是很脆弱的,兩人才剛剛接受彼此,還沒有渡過最初的磨合期,經不起這樣大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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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寫火兒死的時候,回頭看着我家肉包,想到小狗的生命短暫,也許頂多十年,我就會失去它,於是寫哭了……
粉票感謝就放在下月初好啦,其實就是明天。
下月初就有好戲,
謝謝。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