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距離京城以南,百餘里外的荒山野嶺間。
隨着瀕臨死前,最後一聲絕望的慘叫在寂空中散盡,先前激烈的拼殺有了結果。
須臾,星夜下恢復瞭如常的寧靜,徒留一地狼藉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分岔路口上,使得中間那輛完好無損的馬車顯得異常扎眼靨。
站在馬車頂上的懷琰就更不消說了,今兒個晚上就屬他風頭最盛仿。
他的手中緊握着劍,劍身上還沾有未乾的血跡,隨着微風輕輕拂來,那柄絕世神兵迴應般的發出愉悅的嗡鳴。
只他沉着臉容,初初顯出俊逸的劍眉緊鎖着,很嚴肅的模樣,看就曉得他不太高興。
可是,不該啊!
先前遇到伏擊,除了花影和月影在馬車裡保護慕容紫與鬼醫,當屬懷琰最是神勇!
只見着從官道兩旁驀地涌出諸多訓練有素的殺手,幾乎同時!!一道白色的電光在夜空閃過,懷琰拔劍迎敵,殺得那叫一個暢快淋漓,勢不可擋。
於是,連責任心最重的霧影都只能站在旁邊,落得個觀戰的份。
由得他把場面震住。
打完,懷琰纔是反映過來,這些人要殺慕容紫,關他什麼事?
他又不是她的手下!
可是這一路上實在是煩,自打出了丁家村,經過安都後,類似的圍殺,每天總會不分時候的發生。
開始是應接不暇,後而成了家常便飯。
偶時左等右等沒見動靜,他又心癢難耐,默默的期盼着……
都不知爲何心思會變得那麼莫名其妙。
寧玉華派來的殺手又還十分的不頂用,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她就是不收手,源源不絕的把若干廢物扔過來送死,斬到不耐煩。
到了臨近京城這幾日,索性雪影他們都不動了,全由得都形成了反映的懷琰來料理。
如此刻。
默然的把不滿統統在心裡發泄腹誹一通,罷了,他啓脣,狠狠的罵了兩個字——
“廢物!”
言簡意駭得不似本人,頗具喜感。
這全賴鬼醫的功勞。
有一日藍翎對他說,身爲男子,話太多會平白惹人生厭,不招女子喜歡,即便將來稱霸武林,也會成爲仇家詆譭他的詬病。
懷琰左思右想,覺得老妖婆的話說得有道理。
遂,改之。
就成了眼下這個樣子。
官道旁側,離馬車最近的地方,雪影斜身靠着一棵樹,玉扇被他夾在腋下,空出兩手來鼓掌,應和,“少年有爲,厲害,厲害!”
利落的將寶劍收回劍鞘中,懷琰厲色橫來,不悅道,“何以你們光看着?難道我是你們無淚宮的絕殺不成?”
此話一出,對面的霧影眼睛就亮了起來,盛情邀請,“洛少俠若有意,我無淚宮隨時敞開大門歡迎。”
雪影再道,“依着你的劍術,雖然打不過花影,月影大抵是會被你擠下去的。”
此話的餘音都還未散完,馬車裡的月影不服道,“誰說他能把我擠下去?不信我們比一比。”
“就是!”花影站在好姐妹這一邊,同仇敵愾,“我信你!懷琰的劍快是快,但有破綻,我跟你說啊,就是……”
“花影給我閉嘴!!!不準說!!!”
聽到有人要把他的要害點出來,懷琰急得猛踩車頂。
誰管他啊?
花影在馬車裡翻了無數個白眼,索性開大嗓門故意嚷得很大聲。
爲了不讓別人聽見,懷琰也鬧騰得更加厲害。
一時,纔剛恢復少許平靜的山間復又吵鬧不止,不過與先前的打鬥相比,多的是歡快輕鬆的氣氛。
路漫漫,從來都沒有覺得乏悶過。
就在他們爭吵的空隙裡,霧影和雪影將擋路的那些屍首擡到一邊,清理了道路,揚鞭,繼續向着京城方向行進。
明
tang日正午的時候,就能上城中最好的酒樓,來頓好酒好菜了。
懷琰吵得累了,乾脆盤腿坐在馬車頂棚上,環臂抱劍,夜貓子似的,精神奕奕,再來幾波殺手都不成問題。
車內,花影不再與他打嘴皮子架,轉而納悶道,“爲何寧玉華派來的殺手不濟成這樣,路上就沒來過能夠入得了眼的角色,蕭家無人了麼?”
腦袋頂上,懷琰張狂道,“那是小爺我厲害,知道不?!”
沒人理會他。
藍翎縮在舒適的角落裡,垂着眸子,看似昏昏欲睡,開口卻很冷靜,“那些哪裡會是蕭家的人?北狄出了一位在楚國當皇后的公主,只要無錯無過,後位就丟不了,對寧玉書來說利大於弊。如此時候,是寧玉華要小紫的命,呵,想不到她對楚蕭離動了真心,又是個可憐可惡的女人。”
十一月初八的封后大典還未至,她已着急上火的想要斬草除根。
那些根本就算不上殺手,至多是她砸銀子僱的山匪路霸。
蠢材!
真以爲天下沒有慕容紫,楚蕭離就會移情於她?
連形勢都未弄清楚,想來這女人的中宮命數,怕是當不長!
聽藍翎一說,沉吟中的月影點頭道,“起先我還擔心蕭家派來高手,我們應對起來吃力。”
論單打獨鬥,對付一個蕭晴子容易。
若然人數衆多,音攻又是亂人心神的邪門功夫,任何難以預料的危險都有可能發生。
而寧玉華又只是其中一個威脅,想將宮主置於死地的大有人在。
這會兒被藍翎大而化之的道了關鍵,總算放下些許心來。
藍翎掀起眼皮,將面色無瀾的慕容紫望了一眼,“至於說其他人不動,那是因爲後位沒得爭了,都盼着小紫早些回去,和北狄來的皇后鬥個你死我活,他們好坐收漁人之利。”
故而來路上,便只有被逼急了的寧玉華用盡下三濫的丟人招數。
難道未來的大楚皇后是想,就算不能要了人的性命,能拖延一陣算一陣?
車頂上,懷琰罵罵咧咧,“宮裡的女人真一個賽過一個的惡毒,我的小師姐怎麼是你們的對手!”
儼然把慕容紫和那些個烏七八糟的歸在了一類。
“此言詫異!”藍翎爲其抱不平,“你小師兄的心裡只有小紫一個人,她豈是後宮裡那些女人比得的?”
“是嗎?!”懷琰不服,壞心的大笑了幾聲,惡意問道,“既是如此,路上的殺手來了那麼多,爲何不見小師兄派人來保護?別說你們無淚宮會拼死保護宮主,小師兄爲人我最瞭解,他護短得很,真正在意的話,纔不管有沒有危險,早都親自來迎接了!”
離京城不過區區百里,沒用的殺手不要命的撲來送死,不說他們有多能耐,發生個萬一,那是說不準的事。
楚蕭離若真的把慕容紫當心肝寶貝,豈有放任不理的道理?
“你這話說得還是不對。”藍翎風平浪靜,連絲毫與他爭執的意味都沒有。
“寧玉華人在宮裡,楚蕭離的眼皮底下,她的行事,你小師兄必然有數,你看這些殺手如此不濟,你一個人一隻手都能對付,他怎會放在心上?”
逮住了自以爲的關鍵,懷琰像是抓着對方不小心露出來的尾巴,附和,“所以嘛,就是沒放在心上!”
“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耐心的糾正他,藍翎道,“小紫的安危他拿捏有度,在他確保小紫沒事之後,假如有另一個他無法疏忽的關鍵,那麼,他寧可不現身。”
“什麼關鍵?”
“他封了寧玉華做皇后,自覺沒臉見他心目中的皇后。”
懷琰略作思索,把她話中真意揣摩通透,隨之訝然,“什麼‘心目中的皇后’,小師兄纔沒你說的那麼窩囊!”
喜歡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喜歡在意到這種程度?!
自己變得那麼卑微,他的小師兄可是大楚過的皇帝!
藍翎繼續道,“還有,你可曉得何謂‘欲擒故縱’?楚蕭離是成熟的男子,天下王土,百姓命運,盡在他手中掌控,他運籌帷幄,拿捏輕重的本事比你想的厲害多了。”
懷琰不服氣,“這話有是個怎麼的說法?”
“明知道來人傷不了小紫,於她,楚蕭離自覺對不住,想見不敢見,不若借寧玉華的手來惹怒小紫,讓小紫親自回去找他算賬,哈哈,你說,你的小師兄是不是個很狡猾,很奸詐的人?”
全天下都被他算計完了,然後,他算計天下的能耐就都用在慕容紫一人身上。
真正的隱患,楚蕭離必定會不動聲色的清除乾淨,留下些小打小鬧,禍害她的心。
藍翎說得興起,改口慫恿話中人,道,“依我看,我們也別回皇宮了,調頭找個有趣的地方玩個痛快,總會有人按捺不住,親自來請的。”
“那可不行!”懷琰又不同意了,“慕容紫回不回去沒緊要,你得趕緊爲小師姐將毒解了,除了皇宮,哪兒也不許去!”
“你管得了我?”藍翎不吃他那套,“洛懷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急什麼?再說她活着,往後不定會做出什麼癲狂的事情來。”
話到此處,外面趕車的雪影攙和進來,裝作尋思的說,“我記得這個時節,鹿城有十分熱鬧的花會,要連辦七天七夜,賞花是件雅事,各國的達官顯貴都會去。”
鹿城離京城不遠,從此地往西走,明日傍晚前準到!
不止藍翎,連花影和月影都鬧騰着改道。
回京城做什麼?
皇后又不是她們宮主,沿途聽百姓們談論,夜君還發話要風風光光的大辦!
聽着都心堵。
趕在嘴架還沒擴大前,慕容紫直奔關鍵,淡淡然道,“你們想去別處就去,我要回京城,看封后大典。”
她心平氣和。
馬車未停,顛簸的向着京城一寸寸的行進。
懷琰穩穩的坐在車頂上,意味深長的嘖了聲,感慨,“你這女人雖然討厭,倒是頗爲勇敢。”
明知道是做戲也好,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親眼看着心愛的男子迎娶別人。
只他有一點想不通,道,“去京城的路有那麼多條,雖然說來的殺手不頂事,爲何不避人耳目?”
如此張揚,多有些酸味在裡頭呢。
一路殺回去又能怎樣?皇后已是寧玉華的囊中之物。
慕容紫不以爲然的笑了起來,“由始至終我都沒想過要做皇后,最多讓後位空着,名分這些,我看得不重。”
去安都之前,她就住在東華殿裡,有誰敢多說半句?
她看重的是楚蕭離這個人,還有她對他的感情,而非他的權利、地位,還有身份。
“現如今成了這般光景,我心裡確實不太舒坦,自然,也不能夠給她們任何一個給我添堵的好過,難道你不覺得,讓寧玉華知道我每天都會離京城近一些,這樣的緊迫感,比直接搶了她的後位,更加能讓她生不如死嗎?”
“……”懷琰沒接話,默默的髮指着。
原來這纔是她非要走大路的真正原因!
慕容紫在得了藍翎與她的欣賞目光後,接着對懷琰道,“你呢,也用不着對我同情可憐,笑到最後的人一定是我,若沒有這點能耐,我乾脆一輩子呆在丁家村,過縮頭烏龜的日子,還來得安穩舒坦些。”
“可是後宮裡有那麼多女人,你能鬥到何時?小師兄能護你到何時?總有一天,你會累的。”
縱使懷琰嘴上逞能,心裡早都認可了慕容紫和楚蕭離的感情。
曾經何時,他自是期望過小師兄和小師姐能修成正果,畢竟他們之間還有着孖興在。
奈何情愛無法勉強。
小師姐愛的是承志師兄,一開始就嫁錯了,不能再繼續錯下去。
比起把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的小師姐,比起宮裡懷着各種目的纔去爭奪帝寵的女人,這次慕容紫回京完全是爲了小師兄。
她……輸不起。
若輸,便是她一個人的萬劫不復。
“放心吧。”慕容紫的話語聲從馬車裡傳來,平穩,篤然,不乏柔韌的語調像是陳香的酒,到了時候,總要拿出來飲。
“我知道他在等我。”
所以,她不能叫他失望。
天下已定,後宮的爭鬥只能由她親自平息。
只要楚蕭離不棄她不顧,她就定回報他自己的義無反顧。
“我就喜歡你信心滿滿的樣子!”藍翎太喜歡慕容紫這丫頭,能夠在她身上望見自己當年的影子。
卻,這女子又比從前那個愛得有勇無謀,盲目無措的自己堅強太多。
想了想,藍翎痛快道,“縱然宮裡人心險惡,不過不打緊,你若看誰不順,又嫌得麻煩,我幫你將她毒死就好了,不枉我揹負一個‘老妖婆’的罵名。”
慕容紫被逗得哈哈大笑,客氣婉拒,“翎姐,你應該對我多些信心。”
藍翎微頓,接着也笑了,“說得不錯,我是真的很期待,你如何把後宮攪得天翻地覆,做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奸妃。”
她二人相談甚歡,車頂的懷琰聽着,無意中與趕車的雪影對上一眼。
雪影好意道,“我想,你的擔心用在後宮其他女人身上會合適一些。”
懷琰無奈的扯了嘴角,尷尬的笑了。
京城啊,封后大典啊……
原本他還爲慕容紫揪心了一把來着,現下忽然之間,他也期待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