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想要挨着小木屋的二樓建個陽臺,慕容紫就打算養些花花草草,閒來沒事,飯罷之後坐在此處飲花茶,賞明月,風吹來,嗅花香,講的是個情趣。
但,也要身旁有那個人陪伴才美。
心裡想的全被藍翎點了出來,實在讓她無從以對。
楚蕭離不在,她做這一切便都失去了意義。
哪怕嚷嚷着人要爲自己活,可當你真正的愛上,怎還可能做到全心全意的自私,利己……
眼下得知了慕容紫過去的全部,如今艾晴這個‘慕容紫’想要做得自我一些,怕是尚待時日。
捧着茶碗,她揚了揚眉,佯作輕鬆,岔開話題問藍翎,“我也只能這樣了,沒什麼好說的,往後如何,你總能看到,說說你吧,你自西域來,是神族中人,我對此甚爲好奇。螺”
關於西域神族,在蘇城的時候,她就從古籍中讀到一些。
相貌精緻,醫術超凡,還有能夠呼風喚雨的巫術……
最後一則是超出了常人所想,可眼前就有一位神族,前面兩樣都自她身上驗證,加上那一碗湯藥能夠讓慕容紫得到從前的回憶,本是件神奇的事。
若能呼風喚雨,稱之爲‘神族’當之無愧。
“什麼狗屁神族!”藍翎如是不屑,音音調調裡全是厭惡,“全是一羣自以爲是的傢伙,仗着對醫理的瞭解,擅自擺佈操縱他人!神族?呵……我看是魔族還差不多!”
慕容紫訝異的看着她,沒有說話。
藍翎莫測的回視她一眼,笑語,“你好奇是正常的,單是我帶來那兩粒長生丹都能讓中州的人爭搶到頭破血流,可是長生丹,不過是我們這一族用來延年益壽的藥引罷了。”
“延年益壽?”
“沒錯,每三十年服用一粒,可使青春常駐。”
說到容貌上,藍翎的臉色緩和幾分,自傲的擡起臻首,望向掛在天上的那輪滿月,由得銀潤的月芒籠罩在自己絕色媚惑的臉容上,成爲暗夜裡最耀眼奪目的存在。
她的美,妖嬈多姿,如星月,如神邸,連洛懷歆都只能居於其下。
慕容紫深深的默然。
若說長生丹是神族用來延年益壽的普通丹藥,每三十年服用一粒,那藍翎……到底多少歲了呢?
疑惑剛從心底鑽了出來,就聽她道,“別猜了,女人最忌諱的就是年齡,雖然我很喜歡你,卻不會告訴你,我今年究竟芳鄰幾何。”
回神來,慕容紫尷尬的衝她笑笑,再問道,“你是因爲厭惡自己的族人,所以才逃到這裡來的嗎?”
藍翎點頭,“西域也不全是神族,你若去過,親身接觸,我保證你不想再有第二次。”
無情的教條,冷血的鐵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遵循長老們所謂的‘神諭’,和傀儡毫無非別。
回想起西域,藍翎心中只有恨和厭惡。
慕容紫靜靜的看她神色緩慢變化,無法想象她所經歷。
只顯而易見,在她的認知裡,鬼醫是個善良,並且聰明的女人,否則也不會處處爲商靄着想了。
思緒至此,藍翎忽然虧欠道,“我用洛懷歆的解藥與你交易,或許會在將來爲難你,不過,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慕容紫不覺,“我要救人,你也要救人,做這樣的交換很公平。”
轉而,她心念一動,笑道,“不過我實在沒想到商靄的身世會是這樣……”
他竟然是藍翎與洛宇文的——兒子。
說起商靄,藍翎愧疚感倍增,“是我對不起他。我以爲我給洛宇文生下孩兒,他就會多看我一眼,誰知道,他心中所愛之人根本不是他的結髮妻子,而是蕭憶芝。”
她只是從一個囚籠,逃脫到她口中的中州,捲進撲朔迷離的爭鬥,落得另一個慘敗的下場。
“其實,自西域來時,我一共帶有三粒長生丹,一顆送給了北狄商家的族長,請他好生待我的孩兒。商家曾是望族,可惜後來的結果,我不說你也曉得了,我把商靄接到身邊親自撫養照顧,教授他醫術,把他真正的身世告訴他,他……一直都曉得的。”
所以藍翎央求慕容紫,將來無論他做出怎樣的
tang事,都要留他一命,給他一個改過自新,重新爲人的機會。
而身爲其母,藍翎此生會跟隨在無淚宮宮主的身邊,爲她所用。
這場交易,到底誰得利最多呢?
三粒長生丹,一粒給了商家族長,隨着商家被滅族而消失,一粒給了北狄的國師,輾轉被慕容紫食下。
還剩下最後的一粒,藍翎大大方方的贈給雪影。
她如散盡家財,徒留自己一人。
慕容紫遠沒料到商靄會藏得那麼深,蟄伏在楚蕭離身邊,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呢?
反覆思緒,她心有餘悸的嘆息,“多得我在這裡遇到你,也多得你願意和我交易,否則有個人,怕是要栽個大跟頭。”
“你是在擔心楚蕭離嗎?”藍翎輕聲呵笑,神態鬆釋自若,“完全不得這個必要。楚蕭離是天生弄權的人,商靄鬥不過他,就算天時地利人和,最多讓他傷個元氣,你又怎知道,我不是專誠等你一個人來呢?”
和楚蕭離談條件,太危險。
保不準目的沒有達到,還反被他加以利用。
與他,藍翎賭不起。
所以她找了如慕容紫這般志同道合的爽快人,況且,這小丫頭還是楚蕭離的心上人。
從前就是,如今更跑不了。
定眸,藍翎狡黠道,“不管你是艾晴還是慕容紫,我對你有信心。”
對她舉了舉茶碗,慕容紫帶着雅興小飲,“承蒙鬼醫擡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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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敬,“那也需你自己有本事。”再隨口一問,“真的捨得把皇后之位拱手於人?”
莫說什麼‘在乎的是那個男人的心’這種話。
那個男人是天子,是一國之君,能夠與他比肩而站的註定只有母儀天下的女人——皇后。
慕容紫想了一想,道,“坦白說,我着實沒那麼大方,可形勢如此,皇后是衆矢之的,做來平白當靶子,太虧了,再者我想……”
話到此,她露出了個神秘的笑。
藍翎一望便知有玄機,“莫非你留有後招?”
笑意不減,慕容紫轉看向她,“後招倒算不上,只覺得有些巧罷了,你可記得丁家村外的那片花海?”
“記得。”藍翎回憶道,“許多年前我來到此地,遇到丁小倩的三叔,我看他在醫理方面有些慧根,自學成材,只可惜年紀大了些,便一邊傳授他些醫術,一邊讓他爲我養花海,祛我那年病痛,助我年老而色不衰。”
慕容紫聽得一笑,“你倒是坦白!”
她撇了撇嘴,自個兒也覺着怪得很,“也要看對誰,我也不知爲何會如此中意你。”
八百里深山密林決然是個好地方,極其適合用來養育奇花異草。
單說那方蓮池,都是幾年前藍翎有心在裡頭做了手腳,纔會開得這樣好。
畢竟她每年都需要以花養身,且是從前用過的,往後就不能再用。
世間有千千萬種花,每年都要不重樣兒的,一生幾十載,正要用到的時候,方是才嫌太少。
藍翎道,“那些花的花粉有毒,能夠麻痹人的四肢,多加嗅入,可使得神志錯亂不清,瘋癲而死,但花的汁液卻能解百毒,取出根莖曬乾,磨成粉末,可用做藥引,強身健體,我將這個法子交給丁家村的人,一來能夠防範其他心懷不軌的人闖入這個地方,二來,這裡的村民有多善良,你感受得到,算我報答他們對我的好。”
說完,她自傲的總結,“女人,總得自己疼惜着自己,總得多留一條後路。”
慕容紫深諳的點頭贊同,“多得你那片花海,那日我與九郎都以爲自己要命絕在那處,於是相互坦白,我從他口中證實了一件事。”
是證實,而不是被告知真相。
一直以來,慕容紫都認爲楚蕭離不是會在同一個地方吃虧兩次的人。
尤其,還是栽在一個手段算不上精明的女人手上!
從來都是他算計別人的份,剛好那麼巧,與他形影不離的溟影要到安都去,與寧玉華鑽了這空子。
真的計較起來,
她的設局並非滴水不漏,更不聰明。
又是讓她如此的好運,用着什麼香就能誆了楚蕭離?
哪怕當時,哪怕次日,後來再面對着虧欠萬分的那個人,慕容紫始終在心底疑惑,他……真的被設計了?
所以她也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
假如,就當作是假如。
楚蕭離故意讓寧玉華以爲她得逞,目的是什麼?
北狄的形勢,楚國朝前和後宮的爭鬥,一樣都不能漏下。
寧玉華是被楚蕭離推出去的箭靶,且這靶子如今還不算大,他要她做皇后!
後位給關紅翎,只會壯大關家。
與了洛懷歆,洛懷歆是蕭憶芝的傀儡,哪怕是親生母親,在王權上,楚蕭離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被人凌駕在上。
寧玉華一個異國的公主,她憑何能做皇后?
故而慕容紫想到了——子嗣!
可是,楚蕭離怎麼可能真的讓異國的女人爲他生兒育女?
這件事情太重要!
見到寧玉華的時候,慕容紫狠命將心底的狂怒壓住,用兩宮對她相要挾,最後再點題一般的說起孩兒。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莫說你肚子爭氣,你想想,這點風聲傳到蕭太后的耳朵裡,那可不得了了——
——我哪有那麼壞?大家表姐妹一場,我不動你,不過是因爲你對我而言,沒有一定要死的必要罷了,看你在宮裡苦苦掙扎,不失爲一件有趣的事情——
楚蕭離所有的寵愛都在她慕容紫的身上,她怕什麼呢?
寧玉華費盡心力才得來一*夜,這做法太愚蠢了!
除非她能懷上皇嗣,否則,永無翻身之日。
哈!
現下慕容紫忽然很想動身回京城,看一看她的肚皮是否爭氣。
是否,自己那三言兩語,真的起了作用。
“想不到我自欺欺人的猜測,在那片花海里,從楚蕭離的口中,親自印證。”末了,慕容紫搖頭,繼續飲茶,對楚蕭離叫人髮指的所作所爲不予置評。
武德皇帝真是下了好大的一盤棋!!!
於此,他是真的不敢告訴她。
怕她情緒不真,露出破綻,更之餘,她的反映纔是主導一切變化的根源。
試問天下間,歷朝歷代的細數下來,哪個皇帝會拿子嗣做梗,顛覆朝野局勢?
聽她這三言兩語,藍翎也心生感慨,“自古女人多的地方便是個是非之地,你能想得那樣深遠,着實不容易。多得你能如此想,多得楚蕭離沒有讓你失望,否則徒添希翼,該多難過啊。”
慕容紫沒有應聲,覆下了眼簾,悄悄容自己苟延殘喘。
她也不知道,假如楚蕭離讓她失望的話,會做出怎樣的事。
一次次的懷疑,都被更加絕妙的真相所化解。
抑或者說,真正與人失望的人……是她?
茶碗空了,無心再續,慕容紫側首向着北方皇城的方向望去,眉眼深深。
“我從沒想過會捲入皇族皇權的爭鬥,愛上楚國的皇帝,我始終以爲從前是他先來招惹的我,所以無論我對他做出如何過分的事,都是他應該承受的,誰讓他先折了我的翅膀呢?”
她不知道從前的慕容紫對於楚蕭離而言意味着什麼。
自作聰明的以爲,他們在北狄短暫的相遇,根本算不上情愛,又言何情深?
由始至終,她都想得太簡單了。
直到得到了慕容紫全部的回憶。
見她長久不語,藍翎問,“擔心了?”
她笑語,“擔心有何用?”
楚蕭離愛的慕容紫已不復存在,誰能證明他不愛艾晴?
他們之間所發生的,所經歷的,都鮮活而真實,她不會去否定。
只不過……
到底哪裡不對,哪
裡讓人一想到就無奈得語塞,成了啞巴?
艾晴,慕容紫……兩個人她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驀地一怔,全身寒涼。
用力把頭搖了搖,迫使自己清醒,她道,“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至少,她對楚蕭離的心意是真的。
藍翎對她刮目相看,“真是好覺悟。”
她自嘲笑笑,雲淡風輕,“不然,我能如何。”
“那我就只能祝娘娘,往後的奸妃之路,走得一帆風順了。”
“多謝。”
……
慕容紫心裡還有個顧慮,那便是當日蕭晴子和寧玉華的說話。
爲何她們看自己的眼神帶這憐憫和同情,好像她隨時會在這個世界上灰飛煙滅,根本不足以成爲威脅?
藍翎對她說了長生丹的效用,延年益壽,駐顏滋養,是不可能起死回生的。
故而真正讓她來到這裡,佔據了這副軀殼的關鍵,只有曦昭知道。
……
七日很快就過去。
出發的那天,慕容紫沒有帶走太多的東西,只在走前仔細的將小木屋打掃了一遍。
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連那些做工粗糙的茶杯和陶碗都擦得不沾灰塵,妥帖的放入櫃中保存。
這裡的所有都好,樸實無華,處處流露着溫情。
可是沒有楚蕭離,她一個人有什麼意思呢?
丁家村的村民送了他們一路,屬丁小倩哭得最厲害,連丁蓉的眼睛都是紅的。
任何一場分別,傷懷在所難免。
說到丁蓉與大牛的婚期,慕容紫並沒有將三哥哥寫的那張良辰吉日給他們。
十一月,日子太長,說出來可真要急死丁、宋兩家。
讓着懷琰夜觀星象,就近選了個好日子,就在五天後。
可惜五天,慕容紫他們無福參與。
十一月初八,卯時二刻,紅鸞庇佑,大吉。
這是慕容徵給小妹妹的暗示,不能再清楚了。
對此,她瞭然於心。
……
同一時,京城。
武德皇帝突然出現在早朝之上,不僅羣臣譁然,更讓着纔到京城的十一皇子楚奕大吃一驚!
這些天的種種猜測,流言……被擊得粉碎。
登時,兩宮前一日還在爭論不休的皇位,發喪……羣臣之間矛盾的激化,全都成了笑談!
在楚蕭離的面前,無人敢將異心流露出來,招惹殺身之禍。
便是隻消他坐在威肅尊貴的龍椅上,仍舊是那副閒適的姿態,嘴角依然掛着一縷讓人揣測不定的笑意,足夠威懾八方。
“朕原本在微服中,忽然聽到不少無稽傳聞,故而動了一念,想看看衆位愛卿在朕不在的時候,會有如何的反映,結果,當真有趣。”
整個宣政殿裡迴盪着他一個人的笑聲,彷彿在向所有的人昭示,這是他楚蕭離的天下!
楚墨站在一干支持他的朝臣之前,嚇得腿都軟了,身後的人比他好不了多少,統是臉色慘白,等死的形容。
“太傅大人,你有何見解?”
這一次,楚蕭離對慕容淵刮目相看。
與自己做對許多年的老頑固,竟在自己失蹤的時候全心全意的相護,總算是……想開了嗎?
慕容淵自文官之列走出,來到殿中,低首抱拳,稟道,“君爲天,臣願爲墊腳基石,爲吾皇千秋基業,鞠躬盡瘁,肝腦塗地,死而無憾!”
字字擲地有聲,震撼滿朝!
唯獨慕容徵位於羣臣之首,用着左手小指頭漫不經心的鑽耳朵。
父親這決心表得,將他的風頭都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