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發生這諸多事情,突然就變成了自己的不是,慕容紫感到很無辜。
把頭轉回去,她笑着反問,“我有求你來救我?”
楚蕭離臉色瞬變凳。
他是先被前一刻的驚險嚇得不輕,情急下對她說了句重話,後而又被她負氣堵得俊眉緊鎖,再開了口想要解釋,遠處突兀的響起尖利的慘叫聲,不知哪個在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喊‘殺人了’媧。
舉目看去,不少人面色驚惶的從堤壩那方向跑來,形容狼狽,如同逃命。
人浪層層疊涌,本就嘈雜的鬧市變得更加擁擠,急迫感陡然加深。
時至酉時中,看來洛懷歆已經與她心心念唸的師兄見了面,並且與關紅翎部署在暗中的人動了手。
見楚蕭離遲遲不動,慕容紫也知道不是與他賭氣的時候,按捺着道,“你有事就去忙,我不用你管。”
她放下繮繩,作勢要下馬。
楚蕭離哪裡能就這麼讓她走了!
兩手抓起繮繩的同時把人圈在懷中,他悶悶的沉聲,“跟我一起去。”不容拒絕的語氣。
言罷,勉強調轉馬頭,朝着人潮反方向過去。
慕容紫雖有不悅,卻也沒有再吭氣和他唱反調。
……
安都西北面的堤壩原本不得這樣高。
玄徵十五年後,大楚雨水充沛,年年澇災,使得這座水城時時氾濫,運河堵塞,船隻根本無法駛進來,更談不上運輸貨物。
眼看着商貿之城名存實亡,當時坐鎮安都的太子楚雲陽廣招天下能人異士、名工巧匠,商榷對策。
終於決定把西北面那座修建已有兩百多年的堤壩築高,控制水位,加修四條運河,以此緩解水城之危。
現如今,那座堤壩高足有十七丈之餘,寬三十一丈,是爲天下第一壩。
可笑的是拜着水龍王祈求風調雨順的百姓們並沒有領楚雲陽這份情,還認爲此舉會衝撞龍王,早晚有一天,堤壩會垮塌,大水會將安都淹沒。
而此事放到楚蕭離那裡就更不用多費脣舌了,年年都要花銀子修,修也罷,還養出大把貪官來,簡直心酸得窩火!
眼下蕭家的人有意引洛懷歆去那處,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還不清楚,這堤壩真真後患無窮。
越是靠近那方,百姓越少,打鬥的聲音也漸漸清晰。
再而馬帶着兩人轉出狹道,壯闊的大壩赫然於眼前,比着在行宮遠眺時更加震撼!
在堤壩之下,兩方人正馬拼殺得激烈。
洛懷歆與一個坐着輪椅的男子被夾擊在中心,雖兩邊的人都沒有對他們出手,可他二人要脫困卻是不能夠。
慕容紫努力想將形勢看清,忽然聽楚蕭離對她囑咐道,“待會兒莫要靠得太近,雪影的水性最好,讓他護着你。”
她微愣,怪道自己又不會掉進河裡,何須特意讓雪影來保護?
再向那巍巍高聳的堤壩看去,霎時她什麼都懂了!
蕭家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把人引來這裡,豈會不做別的準備?
倘若……
心裡一緊,慕容紫被剛鑽進腦子裡的念頭嚇得一顫,楚蕭離縱身躍起,迅如閃電,幾個起落間靠近過去!
“你小心——”
追着他的背影,慕容紫沒底氣的道。
三個字而已,講到最後那話音都奄兒得只剩下氣息。
複雜的勒停馬兒,止在距離堤下二十餘步的地方,身後,雪影等人從各方逐風踏雲而來,整整齊齊的將她護在其中。
這堤壩本不牢靠,要是蕭家的人橫了心要炸掉這裡,莫說在此處的人一線生機都抓不到,怕是整座安都都岌岌可危!
……
楚蕭離下手精準,電光一閃橫身闖入,拔劍將兩撥人挑開,殺局暫止。
他雖孤身一人,關家的人見了他卻不敢再造次,統統沉默的退了下去。
蕭家則有恃無恐,站在當先的男子嚯的大笑
tang,“楚皇親臨,實乃我蕭家之幸。”
“蕭離……”洛懷歆帶着祈求輕喚了他一聲。
楚蕭離側首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她身旁坐在輪椅上的男子,二人皆是一個神色,求他放他們走?
恐怕不行。
再移眸望回蕭家那人,他輕慢冷哼,淡語,“榮幸?你算什麼東西?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蕭家的來人各個都手握兵器,未見哪個會音攻的露面,派的都是連蝦兵蟹將都算不上的雜碎,給他們這分榮幸?
想得太多。
那領頭人被楚蕭離一噎,臉色隨之暗了幾分。
“楚皇不要把話說得太滿,縱使在你大楚地界,還不是照樣任我們爲所欲爲。”
“是麼?”楚蕭離勾起脣,風流的眉眼間流露出戲謔笑意,“你們的爲所欲爲就是引朕來此,毀堤壩,淹安都?”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無不變色!
楚星涵在今日謀反,洛懷歆要逃出行宮與她的師兄私奔,關家之人慾藉此將其斬殺,而謀劃許久的蕭家則做了好幾重的準備!
人人都心懷鬼胎,竟又都被楚蕭離一人勘破。
計謀被說穿,領頭人面色三變,沉下的話音裡都是殺意,“你知道就好。”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
楚蕭離對其好言奉勸,“朕從京城出發來到此地之前便做了些許安排,想必此時朕的暗使正在接受北皇的親自款待。而安都此行,朕若有個三長兩短,寧玉書可脫不了干係,你蕭家可將寶全數押在他身上?嘖,看你這副驚恐表情,應當就是了。”
遺憾的把頭搖了搖,他一對桃花眼全然注視着自己手中泛着冷芒的長劍。
見上面還沾着在幽山下殺楚星涵時留下的血漬,遂,他取出一方絲帕,從容爾雅的爲劍身擦拭。
全不將在場所有的人放在眼裡。
一邊隨心所欲的將那柄絕世神兵悉心擦乾淨,一邊,楚蕭離輕鬆的再說道,“蕭家要擁戴哪個做北狄的儲君,與朕沒有相干。朕好心助爾等一臂之力,將寧玉華納爲妃嬪,無需知恩圖報,但對待忘恩負義之人,朕是從來不會心慈手軟的。”
擡首,他對那領頭人莞爾,貌似一團和氣,問,“想好了?可要炸堤壩?”
領頭人被他三言兩語說得冷汗潺潺,饒是如此,仍硬着頭皮道,“看來楚皇也是個怕死之人,我北狄如何就不勞你費心了,今日是你棋差一招,命絕此地怨不得哪個!”
“你說得是。”楚蕭離雲淡風輕,甚至神態表情都是與人談笑風生的淡然,“怕不怕死都是後話,朕若死了,不知要便宜多少狼子野心,不過還好,八十萬大軍集結天險關,想必我大楚忠心耿耿的將士聽聞朕崩天的死訊,士氣必會大振。”
說到這裡,他還假裝關懷的問,“你們北皇病了多久?像是有些日子了,說來慚愧,朕那位暗使也並非楚國人,雖精通醫術,心胸卻極其狹窄,與你們蕭家仇怨頗深,不知西域鬼醫……你可聽過?”
天下間誰不知道西域鬼醫的首徒商靄爲楚蕭離所用!
那商家三百三十七口人,除商靄之外,其他統是被蕭家滅門。
血海深仇,若不報,簡直枉活此生。
楚蕭離竟然派了他去做暗使!!
不說今日他們能否成事,單說商靄此人陰險狡詐,有仇必報,而今容他混進北狄皇庭,不定明日就會因他一人掀起天翻地覆的風浪。
以毒謀害,設計嫁禍,都是淺顯的把戲,就看誰最是玩得滴水不漏。
況且楚蕭離早有準備,八十萬大軍從天險關押入北狄國境,實在是令人堪憂!
這個險不能冒!
領頭人思緒翻涌,已然起了退避之意。
未語,他將目光放到了洛懷歆的身上,深鎖的眉間涌出退而求其次的念頭。
楚蕭離當即看出端倪,橫身一擋,他輕聲笑了笑,“莫貪,棋差一招的是爾等蠢材,要麼炸燬這堤壩,要麼立刻滾回去,否則,北皇不出三日即死在寧玉書的手上。”
八十萬大軍爲的是他楚蕭離,用北皇的命來抵一個洛
懷歆,很划算了。
就在言語往來間,城中侍衛和護駕的禁衛軍齊齊趕來,架起弓箭,將這處圍得水泄不通。
環顧局勢,領頭人心知不妙。
硬拼的話,他們這些人根本不是楚蕭離的對手。
可欲要毀堤壩又被看穿,還不能確定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無法放手一搏,還想全身而退。
心思一轉,領頭人正想對洛懷歆說話,猛然間楚蕭離厲色,執劍一揮,一道劍氣凌冽劃出!蕭家等人逼得退出幾步。
側首,他只看着輪椅上的男子,“多年不見,師兄氣色不錯。”
又在男子還沒來得及對他迴應時,他似想起了什麼,又道,“對了,朕差點忘記,你已被師傅逐出師門。”
“蕭離,你莫說話傷他。”洛懷歆上前一步,護在男子身前,“你讓我們走好不好?我不喜歡皇宮,我只想和承志在一起,我也不喜歡你,你一直都明白的對不對?”
看着她意識清晰了些,也不知因爲沒有服用下午的藥,還是這幾日的癡傻是她裝出來的。
人心總是那麼難測。
誰能擔保不是洛懷歆故意引關紅翎來對付自己,想借混亂逃脫呢?
楚蕭離對她溫軟的笑,“師妹,你想和他走?”
她還沒回答,頭只點到一半,忽聽他殘忍的說,“可是不行。”
洛懷歆一怔,情緒險些失控,“爲何不行?我愛他,不愛你!過了那麼久,你不也另有所愛了嗎?”
她擡起手,指向騎在馬兒上的慕容紫,往昔如春水的眼眸滿是怨毒!
相隔一定距離,慕容紫愣是被她一記眼色逼得僵滯。
她還是頭一回見到眼色如此清明的洛懷歆。
還有坐在輪椅上的那個人,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就算沒有見過,那眼角眉梢之間與誰是有些相似。
心頭疑惑重重,插不上話,只能耐下性子靜觀。
楚蕭離仍舊是好脾氣的形容,對洛懷歆滿懷歉意,“這與你愛誰,我愛誰沒有關係。”
他轉向輪椅上的男子,問道,“你真的要帶她走?”
男子點頭,淺抿的脣微微開啓,隨後又合上。
楚蕭離道,“可是你也應該很清楚,此時帶她走的話,會害了她。”
男子隨之擰起了劍眉,艱難的復又點了點頭,“我知……”
他是寧家的人,寧氏皇族裡最卑微的存在。
當年被師傅廢掉武功,只能坐在輪椅上了此一生,蕭家將他暗中藏好,悉心調養,爲的也不過是將他物盡其用。
僵默片刻,他放棄的擠出一抹澀笑,“是我不該抱有奢念,師傅沒有殺我,對我仁至義盡,我卻甘願給蕭家利用,將你陷於危難之中,我本不該來……”
擡起手,他想握住洛懷歆,可是手腕的經脈已經斷了,五指早就用不上力。
故而,他只能輕輕的用手背眷戀的將她觸碰了一下。
洛懷歆心疼得連忙將他的手握住,無需言語,含着眼淚的眸色裡全是不棄不離。
寧承志道,“我只想再見你一面,即便知道他們在利用我。”
只要見一面就好了。
這是支撐他這幾年活下來的唯一。
如今見到了,他就不該再多有貪念。
“我會和你一起走的,我們一起走。”洛懷歆顫抖的說着,哪怕死也要與他死在一起。
好不容易,真的是好不容易纔見一面,她無法再承受分別。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對楚蕭離道,“是你欠我們的,你讓我們走!你是楚皇,這世上有什麼是你做不到的?你成全我們好不好?好不好?!!!”
楚蕭離前所未有的沉默。
倘若可以,他何嘗不想成全?
“懷歆,別傻了。”寧承志苦笑道,“蕭家不會放過我們,寧家也不會,你只有在蕭離身邊才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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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將自己從她緊抓的手中抽離,語氣轉淡,“去吧,他會對你好。”
洛懷歆拼命的搖着頭,淚如決堤。
她有什麼錯?
只是沒有在楚蕭離對她傾心時給他迴應罷了。
縱使如此,她還是將人給了他。
縱使她恨,卻還爲他生下孩兒……
她只是不愛他,只是無法把心給他,這也算是錯?!
“你們怎麼那麼自私。”往後退去兩步,洛懷歆喃喃,“我沒錯,我有什麼錯……爲何你們要逼我……”
見她神色渙散,像是意識不清,楚蕭離憂心她會像從前那樣狂性大發,不由多了重顧慮。
定下心神,他對蕭家領頭人道,“把你們的三皇子帶走,離開楚國,今日的事朕不予追究,如若不然,是要炸燬堤壩,還是開戰,你們自己選。”
重重包圍下,領頭人早就心急如焚,橫豎是被算進了死角,根本沒有選擇。
得楚蕭離一語,他忙對身旁手下使了眼色,兩個人猶豫了半瞬,走上前去想把寧承志帶走。
“你們都別過來!!!!”
猛然間,洛懷歆嘶聲大吼,淒厲似鬼。
拔出佩劍,她把寧承志擋在自己後面,劍指衆人,“我不會讓誰再傷我們絲毫,你們都別想!!!”
“懷歆。”楚蕭離蹙眉,“莫做傻事。”
與她說那些大道理,她根本不會聽。
可危機形勢近在眼前,逼急了蕭家的人,他們誰也活不了。
更何況……
餘光望見不遠處的慕容紫,她就在那裡看着,,他還沒有好好的對她解釋。
而眼前的這個女子,終歸是他負了她一生,害了她一生。
傍晚,安都城內水霧漸消,大片斜陽照入城中,將視線浸染成鮮豔的橙紅色。
就在這緊迫的氣氛中,忽然洛懷歆由心而發的感嘆,“真美啊……”
她遠遠眺望天際邊的層層火雲,露出蒼茫的一笑,“承志,你看,那裡是不是很美?”
寧承志順着她說的方向看去,亦是晦澀點頭道,“很美。”
“我們有多久沒有一起這樣看過斜陽了?”她問,從歡喜中漸漸變得哀悽。
手中的劍垂下,劍尖點地,她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些時日了,我每日每日被困在四面高牆內,看到的天空都被框起來了,你可知那是如何的滋味?”
她問,不需要答案,然而也無人回答得上來。
“承志,你當初沒有帶我走,我不怨你,爲何你今日還是不願意帶我走?”
扭身一望,她看到的是一個坐在輪椅上,四肢不能動彈的廢人。
洛懷歆顫顫的驚呆住,不解的問他,“承志,你怎麼了?是誰將你傷成這樣?”
忘了前一刻,不知下一時……
她神態飄忽,情緒渺然,見到寧承志委身在輪椅上,不可置信到了極點!
“蕭離!”她又喚住另一人,突兀的走到楚蕭離的面前,抓住他的手臂緊張道,“快叫商靄來給承志醫治,他是用劍的人,怎麼能做在輪椅上,不對,不對……”
望清楚那張灰暗的臉孔,她的腦海中倏的閃過可怖的畫面,嚇得她登時鬆開緊抓他的手。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是你逼我……是母后逼我……”
一碗碗讓她喪失心智的藥,折斷了她的翅膀,把她困在深宮裡,不知今夕何夕。
生不得,死不能……
她是誰?
他們又是誰?!!
看着她失魂落魄近乎瘋癲的模樣,楚蕭離心頭絞痛,“對不起,是我不好。”
“沒錯!”洛懷歆狠狠應他,“你不好,你把我和承志分開,你害我們不能在一起,我恨你!我要殺了你!!”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到了
他身後不遠處的女子,那個人……
“慕、容、紫……”回憶似的喚着那名字,可怕的念頭在洛懷歆心裡油然而生——
“我該殺了她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