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從昨夜下到今晨,不但未有消停之意,反倒隨着凌冽寒風,頗有愈演愈烈之勢。
走出東華殿,徹骨的風迎面襲來,颳得慕容紫的臉生疼。
她不適的縮了縮脖子,努力適應外面的酷寒刀。
皇宮被五、六寸厚的積雪粉飾成了銀白色。
天還暗着,卻又因着不曾停歇的大雪,擡首望去,彷彿能望見廣闊天際中,那些密雲之間的紋路縫隙恍。
彷彿,那些雲層後面藏着你永遠也無法想象的可怖巨獸。
它們盤旋在天上,隨時在不經意的時候用利爪將天撕破,張開它的血盆大口,將整座皇宮,連同這裡面的人一起吞噬。
慕容紫出着神,同一時,又覺着自己這想法太古怪。
驀地,雙肩忽然一沉,花影爲她披上了禦寒的毛大氅,“這麼冷的天,太后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非要宮主打早過去,誠心要人受罪麼?”
她話語裡不乏怨怪,夜君的生母了不起啊!
另一旁,月影貼心的把暖手的小爐子塞到慕容紫的懷裡,再撇過頭,無奈對花影道,“話不能這麼說,一地有一地的規矩,這兒是皇宮,蕭太后若真要爲難宮主的話,就不會是讓如意姑姑親自來請了。”
說着,月影朝遠處如意姑姑站的那地兒努努嘴。
花影順勢望去,只見十幾丈開外,一列宮人整齊的候在那處,掃雪的掃雪,打燈籠的打燈籠,擡轎子的擡轎子,有鼻子有眼。
當頭,如意姑姑屹立在風雪裡,那身段姿態,別說多筆挺了。
月影再道,“太后派心腹來請人,多大的臉面。”
花影詞窮,只得對她做了個鬼臉,隨後擺出宮人該有的規矩模樣,端端正正的往皇貴妃的身側站去。
如何都不能掃了主子的臉面。
這是宮裡啊……
她兩人自安都時雙雙消失,再隨慕容紫封妃一齊入宮,後而乾脆在東華殿當了值,六局是再沒回過。
再回宮,免不得被兩宮身邊的人覺出端倪。
查過,自然查不出所以然來,由是花影因此對仁壽殿裡的那二位都不太待見。
慕容紫也眯起眼,向如意那面看去,道,“經過昨日,蕭太后不會再爲難我,今日她派人來,無非是想叫我儘快讓鬼醫來給洛懷歆解毒。”
思緒一頓,她側過臉問,“風影和雲影現下在何處?”
花影吐了吐舌頭,道,“五日前剛進京,立馬被相爺的暗衛包抄,雪影出去接了四次頭,每次都被打斷,這幾天城裡雞飛狗跳的,打又不好放開手腳打,你追我趕的鬧着玩兒唄,要我說,宰相大人忒不厚道了,哪怕再是忠君也好,宮主你可是他的親妹妹。”
慕容紫聽來憂愁,只得把頭沒轍的搖了兩下。
楚蕭離素來敏銳,風影雲影兩兄弟久不在自己身邊晃悠,他隨便一猜便能想到是被她使喚到北狄打聽消息去了。
略作思緒,她吩咐月影,“你現下出宮回國公府,安排鬼醫午時入宮,讓風影和雲影喬裝,一同混進來。”
月影遲疑道,“宰相的暗人盯着,此計怕是行不通。”
花影接道,“就算進來了,宮裡雖然沒有相府的暗衛,可是有夜君,他一個不知頂多少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恐怕有些難。”
慕容紫掀了個白眼,“你以爲我那三哥哥聽誰的命令?”
萬歲爺等的就是甕中之鱉。
她呢?無非先順他心意,寬他的心。
就不信他那麼閒,時時都有功夫盯着她一個人!
花影搖頭晃腦的嘆息,“北狄這樣亂,風影他們不定能查出什麼來,就算讓夜君聽一聽也是無妨的罷,反正,他早曉得宮主的底了。”
慕容紫也嘆氣,“曉得和親自確定還是有些不同的,再者……”
只要想起當日寧玉華的話,她就難以心安。
這份不安,她暫且還不想讓楚蕭離一齊承受。
偏他不領她這份情!
“走吧。”一步踏進鬆軟的積雪裡,慕容紫認命道,“
tang這宮裡的人都聰明過了頭,我也只好入鄉隨俗了。”
誠然,蕭太后不使人來,她也會在今日把藍翎接進宮。
打早的鬧騰,唯恐深宮寂寞,借事消遣纔是真。
……
一分爲二的仁壽殿,右邊朱門緊閉,死氣沉沉,與左邊宮人們進進出出的熱鬧景象,對比鮮明。
住在裡面的兩個女人,鬥了大半輩子,就是昨日那般慘烈,亦是沒有分出勝負。
慕容紫想,或許耗盡了餘生,那結果仍不會改變。
再想,真的定了成敗,她們中任何一個勝利的人,不會感到寂寞嗎?
直徑去了仁安宮。
到的時候,來給蕭氏請安的孖興已呆了半個時辰。
小傢伙同她有好些日子沒見了,再加上昨日的風波早早的傳到他靈光的耳朵裡,見了面,少不得噓寒問暖的關切。
蕭氏端坐在暗紫色的檀木雙枕榻上,笑盈盈的看他們要好,慈眉善目間,全無從前對待慕容紫的冰冷顏色。
偶不時,她還會出言對身旁的如意讚賞皇貴妃大方得體,與皇長子相處融洽,深得喜歡。
末了到了時辰,洛懷琰來接孖興去習武,蕭氏屏退宮人,單獨與慕容紫敘話。
沒了閒雜人等,蕭氏當即收起在愛孫面前刻意表現出來的慈藹,清淡的直言道,“哀家今日將皇貴妃召來,只因兩件事。一則是爲賢妃的病症,不知皇貴妃打算何時請鬼醫入宮?”
慕容紫對她這態度不覺稀奇。
若然一個人不喜歡你,你做再多的事情,在她的眼中無非跳樑小醜,越看越厭。
故而,禮尚往來,承着對長輩該有的那份敬重,她也說得很直接,“臣妾已派人出宮去往國公府,約莫午時鬼醫就會入宮。”
“那好。”蕭氏神色緩釋了些,臻首輕點,斟酌道,“未時中那會兒,估摸賢妃也當醒了,你親自走一趟,帶鬼醫去錦繡宮爲賢妃把脈診斷。”
這話聽來是不大客氣的。
不過想想,身爲武德皇帝的親母,當朝兩宮之一的蕭太后,身驕肉貴,地位超凡,確實用不着對哪個客氣。
慕容紫便是順意應聲,“謹遵母后吩咐。”
稍是做了停留,蕭氏將她靜淡別緻的臉容端詳了番,繼續道,“賢妃與皇上的事,想必你早就曉得了,加上安都發生的那些個,哀家問你,皇上可有同你說過,往後想要如何安置賢妃?”
都說母子連心,蕭氏想知道兒子的想法,卻問到與自己並不熟絡的女子這裡來,無不唏噓。
憐着那顆親母的心,慕容紫道,“臣妾不敢對太后有所隱瞞,賢妃一事,皇上確實提過。”
言畢,蕭氏眸色一亮。
慕容紫接道,“皇上說,覺着自己對賢妃多有虧欠,若能夠的話,希望這次鬼醫爲賢妃解毒之後,成全她與寧承志。”
“成全?”蕭氏聽完就發自肺腑的嘆了一聲,“這談何容易啊……”
如今北狄的形勢迷迷霧霧,他們遠在大楚,不要說插足進去,就是想要望個清楚,都難上加難。
那寧承志是寧家的皇子,被蕭家控制着,還……身有殘疾。
豈是說成全,就能把人接到楚國來同那可憐人團聚的?
看出蕭氏沒有反對的意思,慕容紫道,“皇上也知道此事不易,只能慢慢來。”
斂去憂慮,蕭氏轉問她,“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我?”
一時沒來得及反映,慕容紫被殺了個回馬槍。
可惜,這一招對她無太大作用,連想都未曾多想,她白目的直言,“臣妾不敢在太后面前班門弄斧,依着臣妾自己個兒,當然希望賢妃能夠求仁得仁,既然皇上有心成全,臣妾出嫁從夫,自會不遺餘力從旁搭一把手,力求盡善盡美,爲皇上分憂。”
蕭氏聽得大笑,“爲皇上分憂?你倒是會說。”
宮裡就沒有大方的女人。
單單對此,蕭氏從前亦是獨佔專寵的寵妃,箇中滋味,若她說
不懂,再無人能體會。
慕容紫的回答不拐彎抹角,不諸多保留,令她頗爲滿意。
其實平心而論,眼前這個小的,和她當年境況無不相似,但又比她好了許多。
她又哪裡會料到,自己的兒子竟是個癡情種。
皇帝癡情,對那萬千寵愛的女子固然是天大的幸事,對宮裡其他的妃嬪,那就成了極大的不幸。
之餘此,蕭氏身爲過來人,當中的風光和心酸,皆有體會。
“昨日夏嬤嬤臨死前於你說的話,哀家聽得極清楚,自古以往,哪朝哪代的皇帝都不可能屬於獨獨哪一個女子,哀家是皇上的生母,不可能奪他所愛,逼他履行帝王之責。是以,你既住得起東華殿,就要有那等覺悟,往後這宮裡,因你而起的風浪不會少,無論是中宮,還是六宮妃嬪,都會憎你,惡你,你可會怕?”
夏嬤嬤死前那一句,令着蕭氏感觸至深。
或許這就是擁得帝寵的代價。
從前,她得到過,後而失去的亦不僅僅只是她引以爲傲的絕色姿容。
“臣妾不後悔,也不會怕。”慕容紫很肯定。
蕭氏對她義無反顧的神情和話語太熟悉,忍不住反駁,“若有一日,是皇上負你呢?”
“他不會,要負,也是我負他!”
好輕狂的口氣!
蕭氏失笑,不肯定她,卻也不再否定她。
能夠得到帝寵的女子,終歸是有她的能耐。
或有傾國之姿,或有傳世之才,總是有一樣能把帝心俘獲,其他的妃嬪做不到,只能怪她們自己沒本事。
如若沒有洛懷歆的先入爲主,蕭氏不會那麼牴觸慕容紫。
而真正的說到討厭,那是從不曾有過的。
片刻,蕭氏鬆口,“賢妃的事,哀家可以依着皇上,這其一就算翻過去了。”
那其二,纔是她今日把慕容紫喚來仁安宮的關鍵!
未等她親自說起,慕容紫就先一步起身,跪在了她的面前,主動道,“若然母后想說孖興殿下,臣妾懇請母后放心,臣妾不會動那樣的心思。”
早在入宮時,蕭憶芝就聽說有個叫做慕容紫的女官,與自己的孫兒甚爲親近。
那時她只當此女別有用心,暗暗存了念想,日後找機會發落便是。
可後來與孫兒相處,從小傢伙口中講出來的那些淺顯易懂的道理,居然全是慕容紫所教。
尤其……
看向面前跪姿端正,態度更加堅定的慕容紫,蕭氏費解,“哀家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待孖興,可你畢竟是個女人,還是帝妃,莫說你不想,就是皇上都期望你今早爲他孕育子嗣,何以你會對孖興說,往後只會爲我楚氏皇族生下小公主?這豈是你能夠掌控的?若你只是隨口說說,藉以哄騙小的,來誆哀家這個老的,到那時候,莫怪哀家不留情面。”
對洛懷歆,就是看在洛宇文的臉面上,蕭氏都會對她網開一面,就此放過。
而在皇位一事上,絕不能有半點的退讓。
眼下慕容紫的肚子還沒有動靜,隨她空口大話,撿着大方得體的說來討人歡心。
一旦她有孕,更甚生下皇子,不提那份無法無天的皇寵,光一個勢大的慕容家都讓蕭憶芝難以安枕。
到時,孖興再是聰明伶俐,也不及自己的骨肉親厚。
故而蕭氏只能把醜話撩在前頭,先把人鞭策一番。
不想,慕容紫卻是輕鬆極了,擡首來與她相視一眼,笑道,“母后就算不信臣妾,也當信皇上,信孖興殿下。”
雖然楚蕭離成日吊兒郎當的嚷嚷着要做昏君,可這天下在他的手裡,是越發的安泰了。
假如孖興並非帝王之才,他斷不會把江山交到兒子手中。
更不會因爲往後慕容紫生了一男半女,說要爲膝下兒女爭搶這樣東西,他就一定會無條件的給。
慕容紫道,“皇上對孖興殿下事事親力親爲,相當重視,每日的課業都會親自過問,比對政事上心,當中用意,只怕不止臣妾看出端倪,就是朝中
諸位大人們,也當明白了。”
楚蕭離並不糊塗,且是早有意向立孖興爲太子。
只他那會兒顧慮親母,擔心蕭氏是否會因此將洛懷歆囚禁在深宮一輩子。
畢竟皇帝親母一脈,也是將來帝王能夠壯大依附的勢力。
這些,慕容紫不說,蕭憶芝便也都心知肚明。
事到如今,她肯做出讓步,爲的,就是給孖興換來太子之位!
“孖興殿下年幼聰慧,伶俐好學,初初顯露皇族風範,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臣妾與殿下有緣,打心底喜歡殿下,絕不會奪取屬於殿下的東西,至於說到臣妾自己……”
慕容紫眉目輕垂,睫羽輕輕顫晃出無所謂的弧度,道,“臣妾生不出皇子,能孕育一位小公主,成全臣妾爲人母的心願,已是老天爺垂憐,臣妾所言句句屬實,若母后不信,大可喚御醫來爲臣妾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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