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和他?
慕容紫怪覺,泡在水裡頭理直氣壯的說,“什麼‘和’不‘和’,我同你又不是一夥兒的,少套近乎!”
影子一愣,沒嚇着她幻?
實則,此行他來得倉促,買通的北狄宮人只告訴他可暫且躲藏在此,比其他地方安全,不易被發現謫。
來到三日,橫豎便只有眼前的小丫頭住在這裡頭,還是個喜靜的怪癖性子,應該是個公主吧。
他確實覺着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
略作一番沉吟,他笑了笑,沉下音色故弄玄虛,“你不怕?你可知我是誰?”
慕容紫定定的置於池水中心,沒再吭氣,望了他半響,漆黑的眸子像天上閃爍的星星,暗處的他看着尤爲清晰。
這下該是怕了吧,他想。
怕了纔好,如此才能容他以此相挾,他身上的傷……
思緒被‘嘩嘩’的水聲打斷,他定眸望去,小丫頭轉了身,兀自爬到池子對面,頃刻功夫拿起薄毯將自己裹得完全,盤腿席地而坐,繼續與他對視。
那……到底是怕還是不怕?!
有個人隱有焦慮。
慕容紫道,“你是刺客?”
影子沒應聲兒。
只因她這個語氣問得實在太輕鬆,好似她等了許多時日,爲的就是這一刻,輕易應了,反而是他吃虧!
驀地想起初來藉此藏身的頭一日,他在樑上,她在底下,像個小瘋子似的赤腳,散發,穿着寬鬆的睡袍,然後……抓着一隻性格溫馴的貓兒玩兒,還給那貓剪爪子上的長甲!
結果那晚整個宮殿裡都是貓兒歇斯底里掙扎的叫聲,害得他徹夜不曾休息好。
瘋丫頭,北皇怎麼會有這麼個莫名其妙的女兒?
他匪夷所思。
慕容紫見他不答話,自覺沒趣了,便又道,“你是的吧?原本今日的晚宴到一半就沒了,外面到處都是御林軍,他們在捉你?”
說到此處她莫名興奮,脖子都伸長了些,“你爲何入宮?想要找誰報仇?跟我說說你想殺的人,沒準我能跟你指條捷徑呢。”
北狄的皇宮裡,到處都是虛情假意,表面上衝你笑,背地裡數落你的壞話,慕容紫早看透了!
影子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不覺更爲挫敗,失笑道,“你不怕我?”
她脆生生答,“不怕啊!你要傷害我的話,我肯定已經沒命了對不對?嗯……你是一個是非分明的賊人。”
影子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正想認了,哪知她又改口,說,“也不對。”
“什麼不對?”
這丫頭腦子的轉法兒和他從前打過交道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竟是教他有些手足無措。
慕容紫嘿嘿嘿的奸笑,雙眼綻放出壞心眼的光,“你受傷了?”
“……”
“一定是受傷了,而且還想對我所求?”
“……”
“嘖嘖,藏在這裡許多天了吧?暗自偷窺本小姐,要不是受了傷,怎麼會現身來?”
“本小姐?”輪到他奇怪,“你不是公主麼?”
“誰說我是公主了!”站了起來,慕容紫把臉撇線一側,蹙起細眉滿是嫌惡。
如此還不解氣,她順着池子邊緣噔噔噔的繞到他跟前,睜大眼睛瞪他,“你給我聽好了,我和那些面醜心更醜的女人才不一樣!我、不、是、北、狄、的、公、主!也、不、屑、是!”
該有多大的仇啊……
影子被她吼得愣愣的。
還不屑做北狄的公主,一下子上升到國家高度去。
他看了看四下,隨口道,“那你何以住在這裡?”
宮殿最是講求風水位置,按着他看,她這地方別說比公主皇子,比好些地位高的妃嬪住得還要好。
一問,把慕容紫弄奄兒了。
垂下頭,她不好意思的細聲嚅嚅,“我娘是公主。”
tang
再不屑也過不了頭頂上母親大人那一關。
影子側目,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慕容紫全然未覺,膽大包天的蹲下,又靠近了他一些,把臉湊上去,藉以浴室裡稀薄的浮光看他這個人。
影子怔愣回神,她那張稚嫩無邪的臉與自己不過咫尺,鼻息清晰。
“離那麼近作甚?”話語聲就此冷了下來,眼底溢出不善。
莫非她真的以爲他不會動殺念?
慕容紫也真被他驟然轉變的態度嚇到少許,不過只是少許,轉而她就恢復了有恃無恐,衝着他的臉皮實心眼兒的肯定,“你長得真好看!”
光是聽這語調都知道,這皮相必然討了她的喜歡。
影子笑了,“關你什麼事?”
雖質問得不善,卻不難讓聽的人察覺,他不是真的討厭她。
“話不能這麼說。”她振振有詞,搬出道理,“你是刺客,我呢,被北皇招待,是北狄的貴客,眼下你受了重傷,行動不便,你要是長得難看的話——”
影子忍不住抽搐了額角,“所以我長得好看你才決定救我?”
“可以如此認爲。”
“……”
她轉啊轉的眼睛在他臉上來回的看,末了視線停留在他身上左邊腰側,眉頭一下子緊起,“你中了箭傷……你居然自己把箭拔出來了!”
又注意到被他隨手扔在旁邊那支帶血的斷箭。
“不痛嗎?”驚詫,遂,沒多想就伸手往他傷口按去。
影子大叫,“死丫頭你瘋了嗎?!怎麼可能不痛!”
“好好好,你小聲些,耳朵都快被你震聾了。”慕容紫被他吼得往後一屁股坐下,解釋,“我只想看看你受傷地方的血止住沒有嘛。”
“沒有的話難道你會?你不會動手前先問問我?萬一已經止了血,被你一碰傷口又壞了怎算?”
被他連串的話問得發懵,她接不上嘴了。
是個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也是,倘若他是來刺殺北皇舅舅,連大殿都還沒進就被發現行蹤,還受了這樣重的傷,是件很打擊的事兒。
她哪裡會曉得,影子在此行來到北狄之前就先糟夠了心。
其實根本不用他親自前來,想躲個什麼,逃避什麼,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沉默——
沒人和自己鬧騰,慕容紫奄奄的再不作聲,不知心思飛到了哪裡去,總歸覺得沒趣,還有些困了。
影子被身上一陣痛感拉回神思,再看向旁邊的人,她也正好掀起眼皮望他。
她問,“你餓不餓?我找點東西給你吃。”
他未拒絕,“有勞。”
……
沒得一會兒,慕容紫就從殿中搜羅了一些糕點和水果跑了回來,放到他的面前。
影子沒講究,也不懷疑她會在裡頭做手腳,默然的吃起來。
他的長相很好看,斯文有,俊秀有,受了傷還能夠氣宇軒昂,委實不易。
他的吃相也很好看,不慢不緊,細嚼慢嚥,連長指拈着糕點的動作都不自覺流露出一股子高貴不凡的氣質。
他背靠在浴室角落最陰暗的地方,池水裡折射的微茫將他的輪廓淺淺勾勒,平靜的視線注視着正前方,分明在走神。
想什麼呢?
下一個暗殺計劃?
還是如何脫身?
盯着他的臉,小小的慕容紫犯花癡,之餘,她自己也納悶呢,自小到大見的王公子弟還少了?
對着個刺客心跳得這樣快……沒出息!
須臾,影子填了肚子,沉默片刻,主動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沒隱瞞,“慕容紫。”
“慕容淵的女兒?呵,真是巧得很,你爹若曉得你救了我,恐怕要打死你。”
其實早就猜到了,不知爲何,就是想親口問問,萬一不是呢?
可是,就算是,又如何?
奇怪的念頭。
“從安都跑來打死我?”慕容紫根本不把他的戲謔當作一回事,相反,聽了他對父親的不滿和敵意,她真是如逢知己。
“他老人家沒得這個閒吧!不過瞧你這慘樣……和我爹有仇?哼哼哼,結怨很深?別瞪我,說來給我開心一下,樂了本小姐,我就去找藥來緩解你受傷痛楚,怎樣?”
“就你這個樣子——”影子懷疑的望住她,“還能懂得藥理?”
她收回靠近的身姿,抱手,很了不起的問,“時纔是誰給你找吃的?”
“……”
“這往後幾天,誰還想指着我幫那個誰隱瞞一下下?”
“……”
“看清楚形勢,我沒去叫禁衛軍來抓你,你應該對我心懷感激不是?”
抓住這一點,影子笑道,“把我抓走了,誰陪你解悶?”
慕容紫啞了半瞬,“跟我說句‘謝謝’不會要你的命。”
“幫你解了悶這一件,不用客氣。”他就是不說。
氣死她了。
身爲慕容家的嫡小姐,她是有骨氣的人,站起來假裝慍怒,“無恥小賊!”
罵完轉了身就走,誰要靠他消磨解悶?
太看得起自己!
她走,他不留,客隨主便嘛。
不想那腳步聲才遠離,繼而又在靠近,像是折返了一趟。
他移眸好迎,一張毯子被扔到臉上,她假裝冷沉,“要死也別髒了我的地方。”
把被角拉下來露出臉時,小丫頭已經往裡頭走了。
影子靠在角落一路目送,嘴裡淡淡說着‘謝了’,全沒個謝的意思,還笑,不可思議得很,“慕容淵的女兒?真是……報應。”
後來,這報應就成了他的。
老天有眼。
……
這天晚上慕容紫睡得不好,滿腦子都在想浴室裡的刺客。
他的傷嚴不嚴重?會不會死?會不會被人發現?還是說,一覺醒來,他便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關她什麼事,反正她早就習慣一個人。
次日,在宮婢們的打掃聲中不甘願的醒來。
自打來了北狄,每天都一樣,到了那個時辰,宮人們纔不管她是醒着還是在睡,進出個沒完,不弄出響聲彷彿就是對不起哪個,宮殿就那麼大點兒,不信真的有那麼多做不完的活兒!
慕容紫覺着她們一定是故意的,從不讓她睡個好覺!
於是和昨日一樣,帶着厭煩的情緒起身,赤腳,走到外殿對着幾十名宮人咆哮,“我還沒睡夠!!都出去!!!”
宮人們在惶恐中齊齊退出,看她的眼神兒都在說:天爺,這就是大長公主的愛女,楚國慕容世家的家教!
她不在乎。
回寢殿倒牀繼續睡。
殿中一派安寂,彷彿這天太陽沒有出來,光線黯然,隱約能夠聽到外面禁衛軍鏗鏘作響的鎧甲聲來回交織,比起往日緊湊了些。
也是,有刺客嘛……
“刺客!!!”
慕容紫睜眼坐起,完全清醒!
跑到浴室去看,昨天的那個角落早已空空如也,沒有人,也沒有血跡,連她放在那裡的糕點啊,水果啊,還有後來那張毯子都不見了。
她傻乎乎的看了半響,眸光裡的光華隨之顯得黯淡,靜默的站了會兒,扭頭往回走,繼續睡她的大頭覺去。
她想,既然是不見了,那麼多宮人們也沒有把他發現,算他運氣好吧。
希望他能逃出去,如此纔不白費她的心意。
縮回牀榻上,捲了被子,閉上眼,良久……人像是睡着了,四周安寧如初,冷不防,牀*上那團小東西忽然擰起五官,打
滾捶牀板,上竄下跳憤憤然——
“我還沒有打他一頓,氣死了!居然偷看我更衣,啊啊啊啊啊……好虧啊!娘我對不起你!!!!”
“……”
影子趁夜恢復少許元氣,把自個兒移到橫樑上,自然將下面發生盡收眼底。
差點悶出一口老血,摔下來跌死!
……
往後兩日,慕容紫很快就忘記了這回事。
三哥哥同她說過,人的一生會與許許多多的人相遇,有些不過是擦肩而過,不必記得太牢,記住了,那個人卻忘記你,日後再遇,難過的只會是自己。
費心又傷神。
宮裡巡邏的禁衛軍明顯增加了不少,前兩天各宮各院沸沸揚揚的搜查一通,刺客沒抓到,倒是搜出一個妃子陷害另一個妃子的證據。
此事鬧得挺大,害得皇后都被北皇責罵了一通。
後來,慕容紫這舅母在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私下裡對着她眼淚婆娑,說,皇后難爲,若有可能,千萬別嫁進帝王家。
這是實誠的真心話,她聽得出來。
皇后娘娘會有感而發,只因她的北皇舅父有意從姻親大臣裡挑一個兒子娶了慕容紫。
意在親上加親。
但嫁在北狄也不好,離家太遠,隱約裡她有意識,舅父是想利用自個兒?
再深的她說不出所以然,反正事情挺玄乎。
慕容紫本人不太願意,可她知道此時自己做不了主,再說母親正與國師在山裡不曾回來,再說,她的太傅爹爹從來不是省油的燈。
聽說三哥哥已經在來接她與孃親回楚國的路上,同行的還有兩位將軍,威武得很,她想早點回家,不想在北狄呆下去了。
……
得舅父好幾次委婉的表示要給自己賜婚後,慕容紫便不太願意出去閒逛。
外面熱,還多是非,她寧願在孃親的寢殿裡憋着,沒事翻翻小畫本,折騰折騰那隻怎麼也不嫌棄自己的貓兒。
這天,來了位不速之客——十七公主寧赫姍。
說起這位,出身不高,來頭卻不小。
北狄後宮有兩派,一派爲皇后,一派是能夠與皇后分庭抗禮的陶妃。
陶妃受北皇的寵愛,奸猾得很,膝下只有一子,名喚寧赫琰,據聞她一直想要個女兒,也不知是想以此向北皇表示自己更愛女兒,沒有想爲兒子爭奪皇儲的心,還是別有用意。
矯情麼,爭寵的花樣多得很,慕容紫遠在蘇城都把楚宮裡那些聽膩味了。
從前陶妃還懷過一胎,可惜五個月的時候小產,當時御醫說了,是位公主,對此她始終耿耿於懷,北皇愛憐她,允許她從妃位不高的宮裡抱一位公主,過繼到自己膝下當親生的養。
寧赫姍便是。
在北狄的皇宮裡,慕容紫初來乍到,數不清楚公主皇子們。
伺候過母親的老宮人暗自裡跟她說,記住前面的十位就好,後面的都不值當!
北皇都不一定記得全呢!
排在十七的寧赫姍命好,趕上陶妃矯情這趟,打小把她養在身邊,要什麼有什麼,連皇上都愛屋及烏的喜歡。
加上皇后只有兩個兒子,雖出息,到底比不上女兒貼心。
由此陶妃走哪兒都把赫姍公主帶在身邊,不但能讓皇上更喜歡,還能給六宮之主的皇后添堵,兩全其美。
在如此情景中長大,寧赫姍必然嬌縱跋扈。
這日,她來找慕容紫的茬,不外乎一個‘情’字。
兩人年紀差不多,正是及笄之年,女兒家及笄就該議親了。
寧赫姍不是陶妃親生,卻給她帶來無盡的隆寵,由此,陶妃對女兒的婚事不遺餘力。
舉國適婚的棟樑都被翻了個遍,家底查得滴水不漏,要文武雙全,要相貌品性上佳,忙活數月,選中了鎮國大將軍的長子。
這廂還沒來得及向皇上提,皇后佔了先機,趁着皇帝想給慕容紫指婚的空蕩,把這個人
點了出來。
北皇聽了覺得相當不錯!
鎮國大將軍,手握幾十萬兵馬,忠君愛國,倘若他的兒子娶了慕容紫,無論在公在私都是極好的。
這下可好,陶妃連開口都不用了。
歇着吧,萬事以國爲重。
寧赫姍不樂意,所以親自打上門,潑罵來了——
“慕容紫!你這小***狐狸,看着楚國兵荒馬亂,就跑到我們北狄來作亂,四處勾搭,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