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後,東宮。
這日的天空就如同皇宮裡波折詭異的重重陰謀,幽暗無光,壓抑非常。
外殿不曾點燈,宮人們端立在該站的位置,統是儘量把頭壓低,目不亂看,耳朵裡只聞一陣單一且急促的步聲,來來回回的響起。
是東萊在踱步婕。
從內殿望了小殿下之後,出來做完了吩咐,他便成了這個樣子。
每走得一會兒,他就停下來探頭向外看看天色時辰,憂心忡忡的收回了目光,再看看沒有動靜的內殿,彷彿在期待什麼發生,又害怕有什麼會發生。
這一個時辰裡皇宮裡安然無恙,兩宮和淑妃那邊都沒動靜,花影也去請霍雪臣了,一個時辰……娘娘把長公主說通了嗎?
就在他心頭死死繃那根弦快斷的時候,外面得一人影疾步走來,他看去,是高汶身邊的徒弟小八。
忙不迭迎上去問,“你師傅怎麼說?”
高汶上次被杖責的傷還沒好,上元節都是趴牀*上過的,故而這段時日,他手裡的差事便交給小八去做。
也是自從慕容紫做了皇貴妃,東萊和高汶這兩個後宮最有權利的內侍監齊了心,再無存芥蒂爭鬥,一致對外。
雖東萊是大總管,心裡卻很認同比自己低半截的高汶的心思主意。
這回皇上不在宮裡,生事的又是長公主,他委實需要找個人商量一番,而小八在關鍵時候亦是能信得過的人。
東宮離監欄院遠天拔地,小八去個來回就得一個時辰,還不敢太表現得太急,近了東萊,擰着五官小聲道,“師傅說放着娘娘與長公主單獨在內殿不大好,大總管還是快進去看看吧!”
就是這個!
東萊陡然一個哆嗦,背脊骨都涼透了。
他還沒先動,站在他不遠處的霧影聽了,亦是面色一緊,還沒向最裡處的雪影使了眼色,人已不知暗罵了句什麼,疾影般掠進內殿——
“人沒了!”
雪影大喝了聲,接着是東萊後知後覺的哀嚎。
霧影和月影在同一時衝了進去,淡香嫋嫋的寢殿裡,除了躺在牀*上被毒性折磨得意識混沌的小殿下,哪裡還有慕容紫和楚雲晞的蹤跡!
“這可怎麼辦!!!”東萊急得手足無措,看向霧影和雪影,“怎會無端端不見了!”
就是想追都不知方向。
“蠢貨!”雪影忍不住罵了起來,“當真以爲搭上自己就能救了哪個?!”
霧影本想斥他收聲,卻見他着急上火的形容,相識那麼多年真真頭一回,便都不好多言,轉向東萊問道,“宮裡可有密道?”
都過去一個時辰,莫說人出了皇宮,只怕京城裡都找不到蹤跡!
雖然兩個女子有孕在身,行動不便,但楚雲晞計劃周密,外面必定有接應,眼下先確定她們會去哪裡最爲緊要。
一個時辰,要追上也不算太難。
東萊混亂的做着思緒,“密道……有的,肯定是有的!”
哪座皇宮還沒條密道?!
可他壓根不知入口在哪裡!!!
“罷了。”霧影料想此等會危及皇族的秘密,哪怕他是皇帝身邊的心腹都不可能知道,改口又道,“眼下時局緊迫,瞞不住了,你且去兩宮將事情始末告知太后,務必問出東宮的密道。”
關、蕭二人雖然平日不對付,可她們一個是皇長子嫡親的祖母,一個是楚雲晞的親姑母,於情於理都不會放任不管,知情不說。
東萊不敢耽擱,忍着打顫的雙腿跑去仁壽殿報信。
霧影又凝色對月影道,“將此事告訴霍雪臣。”
無論要出宮尋人,還在對宮裡各方的約束,都少不了他的幫手。
他話音還沒散,時纔去找霍雪臣的花影如一陣風似的捲了回來,連順氣都顧不上,滿目交集的將內殿環視遍了,未見慕容紫的身影,她跺腳道,“霍統領料得果真不錯!”
她在一個時辰後去尋霍雪臣,哪想他聽到一半就變了顏色,斷言此時慕容紫已經不在東宮。
花影被他的話嚇
tang得不輕,寧可相信是他危言聳聽,跑回來一看——
人早就沒了!!
霍雪臣是旁觀者清,而他們是當局者迷!
以爲親眼見到小殿下中毒的樣子,親耳聽到楚雲晞毫不遮掩的計謀,慕容紫深知其中厲害,不會拿自己去犯險。
孰料……
她的鎮定和吩咐,全是假裝,只爲了支開她們,讓她們掉以輕心!
再看霧影幾人難以舒展的神態表情,花影知道刺客不是廢話的時候,長話短說道,“我回來的時候,霍統領命人去宮外探查。”
既然要走,皇宮附近必定會備有馬車,能查出是往哪個方向去的也好。
“還有每個城門,他也派禁軍去盤查詳問了。”
聽了花影的話,霧影暗歎霍雪臣反映敏捷。
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他們竟然誰都沒有察覺宮主真正的心思……太失職!
“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月影愁眉不展,想了想,向霧影建議道,“不如讓我等各自帶一隊人出城找尋?”
“不必!”雪影從孖興的牀前走出來,手中拿着一物。
那是殤月匕首,他對慕容紫俯首稱臣的時候,送給她的見面禮。
“宮主將殤月放在牀邊四方桌的北角。”雪影轉首向北面看去,斷道,“她們去了北嶺雪山。”
商靄和楚蕭離都有心和對方在那裡做個了結,無論宮主抑或楚孖興都是楚蕭離致命的軟肋,怎可能忽視得了?!
能在如此關鍵的時候一箭雙鵰,把有關係的人全都攪和進去,必然是在北嶺雪山!
慕容紫一直將殤月當作腕飾佩戴,從不曾離身,幸好她曉得給六影留下線索,不然真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
有了頭緒,霧影當機立斷,只看了花影一眼,她立刻會意,“你們去追,我去告訴霍雪臣。”
……
皇長子中毒,下毒之人是長公主,更之餘,等到兩宮得知消息的時候,皇貴妃和長公主早就不知所蹤!
極度的震驚過後,這是第一次,關怡與蕭憶芝齊心聯合,一面派人把關濯和慕容淵召進宮裡商議,一面安撫後宮,遏止四起的謠傳和流言。
密道的事,她們兩人都是曉得的,只這時已然用不上了。
太醫院對孖興所中的毒束手無策,小傢伙天黑前開始發熱,渾身滾燙得厲害,怕是除了等人送來解藥,再無別的法子。
可人心難測,誰曉得是否真的存在一個送藥人!
這回連慕容淵都重重的嘆,女兒實在想得太簡單!
……
夜了,馬車顛簸在陡峭的山道上,前後各有一隊攜兵器的暗人護送,他們是楚雲晞的心腹。
大抵再行半個時辰,便能抵達北嶺雪山。
車中,兩個女子各自坐在兩端,一路上誰也沒有多言。
都到了這個地步,怎有心情談笑風生?
見是到了該用晚膳的時候,楚雲晞取出水和食物遞給慕容紫,“先墊着肚子,莫要餓壞了。”
聽她話語體貼,滿是關懷,慕容紫垂目將她手裡的水袋和乾巴巴的糕點看了眼,戲謔笑道,“嫂嫂可千萬別同我說,這是我此生最後一頓了。”
若是最後,那也太寒酸。
楚雲晞笑道,“怎會,你應該很清楚……”
她微頓,眸色沉了些,“我們不會死得這樣容易。”
得此一句,原本有些餓的人心情胃口全無。
再者送到跟前的吃食兒又並非山珍海味,慕容紫心頭複雜煩躁,一手扶上柔軟的肚皮,嗚呼哀哉:我可憐的兒啊……
看她神色裡溢出的情緒,楚雲晞好意再道,“不想死得太快的話,多少吃一些。”
慕容紫掀起眼皮淡淡看她,猶豫了下,接過食物的同時,問,“嫂嫂覺得我還有命回去麼?”
楚雲晞輕鬆反問,“你想死得很?”
“那就別賣關子
。”慕容紫沉聲,語氣肅然了許多,“沒人想死,嫂嫂亦是受人所挾,難道你真打算任由商靄爲所欲爲?”
出宮到現在,她一直沒有見到蕭家或者任何可疑的人。
也就是說,讓孖興中毒,將她帶離皇宮,包括去往北嶺雪山,都是楚雲晞一個人的主意。
可是她何來的自信?
只要隨商靄的心意做了這一切,她的母親就會有救?
既無把握,又爲何要孤注一擲?!
“你應該明白的。”楚雲晞黯然道,“我不能將母親的安危至於不顧,你無法硬生生的看着孖興毒發而亡。”
她們都別無選擇,不試就只能坐以待斃。
慕容紫還想再問,楚雲晞先她一步,接道,“見機行事吧,我會盡我全力護你,雖然我能力渺小了些。”
好一個見機行事。
慕容紫不再說話了,沉默了一會兒,她目光落回手裡糕點上,一言不發的吃起來。
她不怨楚雲晞,怨也無用。
再說,恐怕刺客因她們而炸開鍋的皇宮裡,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恨死了她去。
此行要害她並非不知,可一如楚雲晞所言,商靄挾了關寧,倘若楚雲晞不照他說的做,哪怕他死了,都無人知曉關寧的下落。
而孖興中毒,慕容紫真的視若無睹,在宮裡呆足三日,楚蕭離趕回來又如何?
毒不能解,小傢伙的性命就要丟了。
故而不得不暫且順着商靄的意思。
想來她不會那麼容易死,就算是要死,都得玩出點心意的花樣來,否則哪裡能滿足那個瘋子!
料想楚雲晞不可能真的任人擺佈,加上自己走前特意交代過六影,還留下了記號。
六影的腳程快,即便她們走的是陡峭隱秘的山道,按說此時沒準都已悄悄跟隨上來。
京城離北嶺雪山不遠,快的話,半日就能夠來回。
如若自己離開了皇宮關寧就能被放過,還有人進宮給孖興送去解藥,那麼那時再來人傳消息,容她們反轉逆局也不是不能夠。
是以,眼下最重要的是在這三天內盡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不。
慕容紫想着,又否定了之前的考慮。
此行,用不了三天就會有個了結,或許就是今夜……
她思緒至深,楚雲晞卻一直在看她。
說她心軟無私,在皇宮裡,她獨佔專寵,絕不允許九弟多看別的女子一眼,可卻能夠爲了不是自己所生的皇長子以身犯險。
說她蠢笨愚鈍,在此事上,她卻比其他人要端得清楚明白,知道只能行拖延之計,不能靜待,更不能主動出擊。
楚雲晞看她越發的順眼了,連之前那句說她不適合在皇宮裡生存的話都打臉的默然收回。
這人兒瞧着無害好欺,還有些傻,實則姑母和蕭太后都在她這處吃過大虧。
最後,笑傲後宮的人竟是她。
想到此,楚雲晞也不約而同的做了個否定。
——也不能全算是。
不自覺的望向她日子尚淺的肚皮,心思再轉,若然此行順利,恐怕慕容紫和九弟……
就在兩人都各自陷入思緒事,驀地,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慕容紫和楚雲晞齊齊回神,再而神色一緊,又是想到了一處去——
莫不是宮裡來人大張旗鼓的追來了?
三日,三日!!
不知道等一等麼?!!!
“公主。”暗衛立在馬車外稟道,“屬下等在後面抓到一尾隨的可疑之人。”
兩個女子詫異的相視了一眼,想不通了。
不管是無淚宮的人還是後宮的禁衛軍,不可能那麼無能,連出手都不曾,就被抓住。
楚雲晞疑惑問道,“只有一人?”
暗衛回道,“只有一人,
且不會武功。”
正說着,從馬車後面傳來一氣急敗壞的男聲,在着荒山野嶺嚷嚷,“還不快放了本王,你們算什麼東西?!可知若本王有事,你楚國天下焉能太平?!”
這個聲音是……
慕容紫眉頭一折,對同樣瞭然了的楚雲晞苦笑道,“把他送回去吧,帶着一起走,那纔是真的不得了了。”
誰知長公主比她絕情絕義,冷哼了聲,陰森道,“送上*門的羊,他都不怕死,我們怕什麼?拿他抵給商靄,大楚和北狄開戰,好過你我填命。”
“……”
……
車輪再度轉動,車中多了一人——甯越曦。
“你怎麼會跟來?”
慕容紫沒好氣的看着他,想起不時前楚雲晞撂下的狠話打算,真有些爲他擔心。
他若死了,北狄寧家的直系血脈豈不斷得乾淨?
“還不是因爲你!”對着車裡兩位有了身孕的年輕婦人,甯越曦毫無君子風度,更無皇族風範,從袖中取出一物扔給慕容紫,打着官腔道,“此次能夠平我北狄之亂,慕容家功不可沒,本王素來不喜對人有所拖欠,況且兵馬還是同姑母討的陪嫁兵符,這個暫且先當抵押。”
故而他都跟曦昭離開京城,一路向北而行。
出了京城沒多久,回想起那日在國公府被慕容紫一番數落,他心頭越發不是滋味,趁着中途休息,牽了侍衛的快馬騎回來。
他扔給慕容紫的是塊質地通透的玉佩,上面有個‘曦’字,應是自小戴到大的。
像皇族的隨身之物,尤其玉佩,尤其這皇族的皇子後而還要登基爲帝,誰能得了這樣東西,說是得了免死金牌都不爲過。
慕容紫掂量着手裡略有重量的玉佩,對他孩子氣的說話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都不知道該先罵他,還是先可憐同情他。
半響,擠出一句,“你可知道我們要去哪裡?”
甯越曦答得快,“北嶺雪山。楚蕭離明爲你再行祭祀之禮,暗中是爲和商靄做了結,你有孕在身,那邊兵戎相見,他自然不會帶你同去。”
自以爲的說罷了,他察覺異樣,“既是如此,爲何你還要去?你能幫得上什麼忙?”
楚雲晞命人準備的馬車在皇宮人煙稀少的北角門,而甯越曦回去的時候,心頭打了個算盤,以他的身份,走正南門太招搖,於是鬼使神差的拐到那邊,正好看見慕容紫她們上了馬車,才一路跟隨到這裡。
是以由始至終,他都以爲慕容紫不顧大局,非要挺着肚子跑去北嶺雪山尋個危險,這會兒面對面坐在車裡,逮着機會將她教訓了一頓。
如何說,他也是她的表哥。
“你這蠢貨!”慕容紫狠狠的瞪着他,罵道,“走都走了還要再回來,你腦子裡裝的是豆腐渣麼?!你可知寧家除了你之外都死絕了,若你有個三長兩短……”
沒等她說完,甯越曦下巴一擡,理直氣壯的回道,“我有三長兩短,還有我兒能繼承皇位。”
說到這,他還信誓旦旦的將楚雲晞看了眼,再言,“就算是位公主,相信國師也會將其教養長大,做我北狄的女帝!”
音落,楚雲晞大笑,“四皇子好氣魄,本宮佩服!”
由是這般,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慕容紫卻是笑不出來,怒視他,疑惑的問,“是秋娘?”
甯越曦更加得意,“自然!”
好吧……
皇貴妃娘娘沒了詞兒,身子往車身一靠,眯眸打量不可一世的甯越曦,整好一命還一命。
“我說四表哥,你真要跟我們一起去?”
“來都來了,那是自然的。”
“你可莫要後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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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王爺,不服來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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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如何完美的恨一個你曾經愛過的男人?
用新的身份,同樣的臉孔,製造一個難忘的相遇,讓他
不能自拔的愛上自己,再將他狠狠的拋棄!
畫外音:之後你若捨不得我,大可來追;只,接不接受,那就看我心情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