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我騙了你呢?
這話聽來是有些好笑的。
楚蕭離是何許人也?天下都謀得了,對付個小女人,他還能落了下風?
慕容紫太清楚,無論是揹着他,還是在他眼皮底下耍小聰明,使陰謀詭計,若不得他的縱容,哪裡可能真的騙得過鹿。
騙他,她毫無底氣。
於是此話剛出口,楚蕭離便埋下頭,低聲啞啞的笑了起來,都懶得說出那句‘你真以爲騙得了我’的話。
慕容紫無奈的盯着他看,見他笑得雙肩一抽一抽的,她原本擰起的眉頭難看的展了展,也憂愁的笑了。
分明在那天,她已對他坦白了所有。
以爲是生死的臨別,對彼此的話都不會有假。
由是大難不死,她不敢問他設計寧玉華的細節始末,不敢問他接下來打算如何,害怕他會因此對她追問……慕容紫的事。
她不敢,不代表他不記得。
早已無所遁形。
不時前,三哥哥還在對她好言相勸,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皇后不做也罷了,至少要爲整個慕容家做皇帝的寵妃。
總是逃不了這命途。
從前?
大概從前是她太自私了罷,想要借慕容家的好謀取利益,挑選心儀的夫君,過現世安穩的逍遙日子。
得不到,她便怨自己的身份,怨父兄無情,怨楚蕭離強勢霸道。
如若沒有這副身骨,沒有做成如今這個慕容紫,沒有慕容家的照拂,她什麼都不是!
有何資格談條件?
楚蕭離對她的好在先,爲了她,幾次三番以身犯險,性命都差點丟掉,初初時她不領情又如何?
總是爲了一個她!
她不做皇后,不願意承擔慕容一族的興衰命途,他由着她,甘願做昏君陪她一起揹負罵名。
得到,索取,付出,代價。
哪怕不等,也是公平的。
楚蕭離還握着她的手,溫柔呵寵的力道,待到自己笑夠了,擡起頭顱,深深的眸子向她望去,“你的那些早就想對我說心事,大抵我知道。”
慕容紫未動,眼底驚起了波瀾。
他對她依然愛不釋手,說,“可是有些事,若然不得解法,說出來反而徒添困擾,你該怎麼辦呢?”
一笑了之,不當一回事?
抑或者,讓她繼續做他心中認爲的那個‘慕容紫’,不準違逆他,否則……他總能用各種各樣的手段要挾着她照做。
他是皇帝,他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並且不管她是誰,他知道,她愛他。
對於楚蕭離而言,眼前的人,分明是六年前他在北狄皇宮遇到的慕容紫。
她親口告訴了他一個借屍還魂的故事,他由此開始懷疑,這一年多的相處,是否用錯了情?
心底總有個聲音在他矛盾得不能自己時不斷的肯定:縱使用錯了,也是真的!
那麼曾經的小丫頭呢?
她的存在如此鮮活,她在他的生命裡炙烈的綻放過,留下痕跡無數,比他身上的傷痕還要刻骨。
他記得與她在北狄的朝夕相處,一點一滴,假如她早就魂飛魄散……
要到哪裡去找尋?
最難的莫過於,他自以爲得到的,並非他從前想要。
要讓他否定掉面前的慕容紫,他做不到。
接受?這從何說起?
從來無人告訴他,原來一個人的心可以分成兩半,一半愛你,一半愛她。
都是用情至深,都是不可割捨。
能不能……不要讓他選。
窒息的沉默中,慕容紫在他的注視下,用盡所有的力氣,顫抖的請求,“那、就暫且先這樣……好不好?”
嗡鳴的耳朵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直覺沒法呼吸,快要昏死過去。
tang楚蕭離好像又笑了,從琉璃盞裡散發出來的昏黃柔和的光模糊了他的臉容,使得她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更不知該怎樣去揣度他的心。
他的笑,早就映進了她的心裡,腦海裡。
哪怕眼看不見,她還是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近乎奢昂的隨和與包容。
只因她是慕容紫。
楚蕭離很想嚇唬她,說:你還真敢!
天下間怕沒有誰能夠攤開了自己的一無所有的底牌,再這樣同他談條件。
若她並非慕容紫,只是佔據了慕容紫軀殼的遊魂野鬼,那她是哪裡來的自信?哪裡來的資本,請求他?
沉黑的眸長久將她凝視,熟悉與陌生在心間盤旋,在眼底閃爍,終究,他讓她如願以償的聽到了那個‘好’字。
……
之後再無話。
楚蕭離沐浴罷了,慕容紫爲他穿戴寢袍。
她閃閃躲躲,不敢與他直視,他卻存了心抓着她不放,視線定在她身上,只要她敢偷看自己,他定能逮個正着。
彷彿又回到了最開始她入宮的那段日子,你跑我追,你退我進。
身心俱備,也要糾纏在一起,到死到老。
慕容紫被楚蕭離挾制於雙臂中,膽戰心驚的入睡。
她貪戀他身上的味道,在意他每個呼吸,害怕他的抗拒和懷疑,無法離開,捨不得都成了次要,除了他的身邊,再無歸屬。
艾晴也好,慕容紫也好,如果感情是場遊戲,她們都輸得徹底。
緊繃着心緒,渾渾噩噩的睡得模糊,她好像聽見耳邊有個聲音故意逐個字的喊她的名字。
慕、容、紫。
艾、晴。
她輕聲的應,動了動閉合的眼皮,累得睜不開,只好敷衍的提了下眉毛。
楚蕭離睡不着,單手託着腦袋在暗沉的光線裡細細的打量她表情細微的變化,委實覺得有趣得緊。
“慕容紫。”
“嗯?”
“艾晴?”
“嗯。”
“慕容紫,艾晴。”
“別吵了。”她終於不耐煩,低斥,翻身,撅着小嘴嘟囔,“有完沒完呢……我要睡覺。”
本性暴露無遺。
楚蕭離展眉,將脣畔淺淺勾起,滿是流光的鳳目沁出心滿意足的笑,後將她擁入懷,共同入了夢去。
都是他的。
莫怨他貪心,他沒得選。
……
慕容紫整夜都不得安生,她夢裡的楚蕭離極其懷!
一會兒要她藏好本性,安分守己的做他初始歡喜的慕容紫,一會兒,他來了興致,讓她做艾晴與他瞧瞧。
她來回的折騰,四肢像是被荊棘纏緊,憑她使出全身的力氣都掙不開,遂,作罷,胸悶!
次日醒來枕邊人已不見身影,心裡少不得落了空。
五味雜陳,心思情緒統統被他牽着鼻子走。
不甘心是一定的,可有什麼辦法?
人都不在了,她上哪兒計較去!
外院,不是哪時出宮來到此地的東萊候在門外,聽見屋裡有了動靜,隔着門低眉順眼的稟告說,萬歲爺上朝去了。
還說,今兒上朝緊要是爲了封賞慕容家。
慕容紫聽了鉅細,末了綻出安心一笑。
父親終於卸下‘太傅’這可笑的官銜,當上榮國公,光耀門楣不說,更能夠鬆一口氣,退出朝堂,將重任交到哥哥們的手中。
她纔剛感到些許安慰,外頭的東萊殺了回馬槍,溫聲細語的道,“萬歲爺說了,娘娘這趟回門,方與家人好好相聚,哪時回宮都行,他不急。”
慕容紫當即偃旗息鼓。
他不急,那不就該她急?
想要立刻生出翅膀飛回
宮的心思都有了,沒法按捺住。
明知道他有心刁難,她卻還像只沒出息的鱉,直往甕裡鑽!
早先東萊見到宋桓,得了師傅特地對他做的交代,故而這會兒他雖不直慕容紫是個如何的心情,但他早已準備好爲着貴妃娘娘赴湯蹈火。
太監最拿手的是揣摩人心,他琢磨皇上走的時候天還沒亮,動作也輕,裡頭的人定然不知道,醒來望見身旁空了,那滋味兒,想想都能品出幾分。
加之皇上走前刻意留下話,是個人都能聽出當中‘欲擒故縱’的玄機。
默了片刻,東萊再對屋裡好言,“娘娘放寬心,皇上的心在娘娘這裡,奴才們都瞧見了,前一陣娘娘還沒回京,小殿下問皇上,倘若娘娘不回來該怎辦,娘娘猜皇上怎麼說?”
慕容紫下意識的接道,“他出宮來抓我?”
東萊‘哎呦’了聲,激動得擊響雙掌,馬屁,“娘娘您真是絕頂聰明!”
慕容紫縮在屋子裡笑得狼狽。
今夕何夕?
豈能與昨日相提並論。
好在驚心動魄的昨夜過去了,楚蕭離沒有對她深究的打算,深究無用,就是砍了她,他想要的那人也回不來。
且是她從來都不曾懷疑,他們之間存在着感情。
因爲喝下鬼醫贈的湯藥,得到了這副軀殼原本的記憶,看到一個更加真實的楚蕭離,不忍摧毀他曾經的生念。
回憶充滿了力量,卻,也僅僅只是回憶。
現下呢?
楚蕭離清醒得很!
慕容紫知道,該到了自己還債的時候了。
從前他的付出,他要統統拿回來。
她得去哄他,討好他,指不定哇塞尼亞下了朝,回到東華殿把二郎腿一翹,就等她回去好好表現。
他呢,賣個關子,欲拒還迎,哪怕高興都要悶在心裡,絕不能輕易表現出來。
看她乾着急當享受,風水輪流轉。
慕容紫越想越覺得苦,深知已沒有退路可以逃。
東萊等了半響,探頭往門縫裡瞧了一眼,隱約見到有個人影娉娉亭亭的立在裡面,想了想,他壯着膽子道,“娘娘,依着奴才覺得,既然難得回門,多逗留幾天無妨。”
“你的意思是讓我在自家府上盡情玩耍,讓皇上在宮裡等個夠,待他等得不耐煩了,便會親自出宮來尋我?”
東萊狠狠搗頭。
慕容紫卻在頭皮發麻的扯嘴角,她冷颼颼的笑道,“那如若皇上來尋我時,笑裡藏刀,你能不能代替我去死啊?”
生死攸關的事兒,東萊不敢再點頭了。
他半張着嘴,腦子緩慢的轉動着,片刻後用懇求的調調,道,“娘娘!宮外哪裡能比得上宮裡,小別勝新婚,娘娘還是早些回宮,莫要讓皇上掛念纔好!”
“那你說何時回宮?”
東萊毫不猶豫,“最好今日。”
慕容紫忍笑,略作猶豫,“明日吧,今日我待陪陪母親,你先差人回宮覆命。”
復了命,她纔有臺階下。
東萊領悟,屁顛顛的辦正事去了。
慕容紫見天色還早,打了個呵欠,揉着惺忪的睡眸,轉身回裡屋,打算補個瞌睡。
不養足精神,哪裡能哄得好狡猾如斯的萬歲爺?
唉……
爲自己也好,爲慕容家也罷,她心裡揣着楚蕭離一人,非他不可!就……順着他的意思不會少塊肉。
天下太平了,朝堂安定了,萬歲爺要同她玩個情趣,捨命陪君子就是。
……
宣政殿。
羣臣對昨日立後大典發生的所有閉口不提,對於皇上心裡存着哪個,若是連這點都沒弄清楚,頭頂的烏紗帽也可以自個兒摘下來了。
姓‘慕容’的神清氣爽,姓‘關’的陰沉收斂,其他諸位的表現,中規中矩有之,可圈可點亦有之。
朝堂上一團和氣。
楚蕭離閒適的坐在龍椅上,由得腳底下的人都揣摩夠了,纔是輕揮廣袖,讓宋桓宣旨。
又是慕容家!
關濯的臉憋成了豬肝色,沒當場暈過去都算他本事。
其他人?
多是急急忙的盤算,昨個兒貴妃回門的禮送了,這次賀榮國公的禮該送什麼好?
便是在人心爲此涌動得歡騰時,宋桓一聲‘退朝’,衆,恍如從夢中初醒。
這天下,是楚家的天下,這盛世,卻屬於慕容一族。
……
須臾。
寒風綣進空蕩蕩的宣政殿,衝散了些許人氣。
慕容徵規規矩矩的跪在屬於他百官之首的位置,弓着背,腦門貼着地磚,耐心靜待,極其虔誠。
不得多久,殿中響起輕緩的步聲,靠近,來到他面前。
楚蕭離負着手,嘴角呷着一絲揶揄的笑,身上金袍煥發着高貴的微光,他低眸睨去,宛如天神自雲端俯覽衆生。
“真是有趣,朕讓宋桓去尋玄成愛卿,沒想到玄成愛卿不曾走。”
一直跪在這裡?
若沒錯,跪個什麼勁兒?
若不懂君心,何以當得起‘愛卿’二字?
“皇上容稟!”慕容徵高聲請道。
楚蕭離興味挑眉,似笑非笑,“朕給你指條明路,你就直接同朕說,昨兒個你跟朕的愛妃都說了些什麼,朕斟酌過了,會從輕發落。”
橫豎這回,慕容徵難逃一劫。
他認了……
“臣……只是勸說貴妃娘娘今早爲天家孕育子嗣,如此而已。”
【所以阿若記錯加更的日子,險些誤事=_=今天還有一更,約莫在下午六點後,然後6號照常更……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