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就寢,還請尚寢大人莫要爲難在下,明日再來求見吧。”
相府南苑的竹林外,幾名值夜的禁衛軍把來得突然的慕容紫攔在外面,左統領司徒章對着她拱手抱拳,客氣說道。
他乃六局尚功司徒藝的大哥,兄妹二人同在宮中當差,對眼前這一位並不陌生誓。
慕容紫與皇上的流言蜚語他聽了不少,只他性情耿直,認爲在宮裡當差,盡忠職守就好敦。
平日裡,偶時小藝也會對他說起慕容家的這個嫡小姐,不但毫無世家架子,更不仗勢欺人,溫和又好相處。
故而,在司徒章的認知裡,慕容紫應當是個知書達理,極識大體的門閥小姐。
豈料這夜與人面對面,張口先搬出自家身份,卻又以着宮中之職爲由求見聖上。
那理直氣壯的口氣,那面沉如水的臉色,還有那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讓人明顯感受到的囂張和跋扈。
要見皇上?
不給她見又如何?
這會兒都子時了,相府酒宴散盡,莫說她身爲尚寢局的管事,就是中宮有後,想要見皇上一面那都是不能夠!
她一個入宮做官奴的世家女,憑什麼?!
移眸望向站在她身旁的另一個女官,那女子穿的竟還是尚食局的官服。
這兩人湊在一起出現在此,他沒得先懷疑她們的舉動已是網開一面!
司徒章面無表情,維着表上的客氣再道,“尚寢大人,還請回。”
他自認態度張弛有度,給足了來人面子。
此乃他的職責所在,就算今夜過後真有哪個要以此刁難,他卻是不怕的。
冷言冷語,明裡暗中的被拒於千里之外,慕容紫根本不爲所動,亭亭端立於人前,平和的語態裡是誰也無法阻攔的堅決,“還請大人通傳一聲。”
再多的話都匯聚成僅此的一句,登時讓司徒章蹙眉。
堅如磐石的擋在她跟前,“尚寢大人聽不懂在下的話麼?”
“聽懂了。”慕容紫淡聲,波瀾不驚的回敬,“我說我要見皇上,你可聽懂了?”
話從她口中出,莫說司徒章臉色當下又沉三分,就連周遭的御林軍都被激怒,有人道,“放肆!皇上是你說一句要見就能夠見到的?”
慕容家再是權大勢大,這天下還是姓‘楚’!
他們身爲御前禁軍,不僅將皇上的安危時刻當作己任,更是皇家的臉面。
皇族威嚴不容踐踏,她算個什麼東西?!
司徒章沒有阻攔手下的人,而是向前兩步,以威逼之勢來到她眼前。
高大的身形宛如巨山迫近,沁冷的月光自他身後照來,投射出龐大的陰影,完完全全的把慕容紫籠在其中。
他擲地有聲,語氣裡有絕對的訓斥,“莫仗着你的出身,以爲人人都要對你阿諛奉承、迎合討好。”
慕容紫紋絲不動,甚至能夠讓人清楚的在她的臉孔上捕捉到一絲不達心底的笑,“我並不需要大人討好我,我只想見皇上,如此而已。”
也不過是如此而已,有那麼難麼?
她早就惱火極了!
是她自視過高,是她心慈手軟,是她疏忽輕敵!
中了寧玉華和蕭家的圈套,她誰也不怨,只怪自己蠢!
可是——
她不相信楚蕭離也會中計,不相信此刻他將哪個當作了她,正是在極盡纏綿之事?
別說笑了。
楚蕭離是誰?
謀得了天下,算盡了世人,難不成還會在區區一個寧玉華這裡栽了跟頭?
她不信!
她寧可相信發生的所有都早被他洞悉徹底,將計將就,她寧可被他瞞着再利用了一次!
但——她要眼見爲實!
她知道這麼做於理不合,更知道倘若真的落到了最壞那個的結果,就算見了面,她也無力改變任何。
就
tang當是她任性吧……
不管別人怎麼想,她非要見到楚蕭離不可!
攏在身前的手死死相扣,相互擠壓,捏碎了一片沉澱許久許久的平靜。
杏眸半眯,慕容紫口中只得隱忍到極致的二字——
“讓開!”
司徒章扶劍的手緊了緊,英武的眉目間冷光逼人,“蓄意犯上,死罪!”
音落,他身後的羽林軍齊齊拔劍相對,一觸即發。
暗中,雪影等人早已迫不及待,唯恐殺得不夠盡興。
“發生了何事?”
一個男聲自竹林中響起,語調平和,不失威嚴的詢問。
霍雪臣獨自行出,環顧着這方的局勢,來到司徒章和慕容紫之間。
得了他的眼色,御林軍縱有不甘,還是收回了兵器。
“大人!”司徒章看了慕容紫一眼,斂了殺氣,稟道,“她夜闖此地,妄圖面聖。”
慕容紫誰也不看,專注的視線彷彿穿過了那片幽靜的竹林,直接望到了最深處那人所在的地方,“我只是求見皇上而已,霍大人來得正好,煩請替我通傳。”
霍雪臣微怔。
事實上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這天是慕容相迎娶公主的大喜日子,賓朋滿座,蓬蓽生輝。
皇上留宿相府,對慕容家來說是莫大的光耀和榮寵。
而不管是他心裡所想,還是用雙眼所看,四娘怎可能無故變得這麼不講道理?
不用多問,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否則她哪裡會輕易在人前做出自知理虧的事來。
回首看了看雅園方向,又再看了司徒章一眼,道,“此事交由我來處理,你們去東面巡視。”
司徒章被慕容紫挑釁在先,又深知霍雪臣與她有交情,若自己走了,此事豈不就此作罷?
想到這裡,他一時腦熱,不聲不響的固執站着不動,更沒有要依言行事的意思。
身後的羽林軍見狀,皆隨仿之。
哪怕是在相府,也不容慕容紫肆意妄爲!
氣氛僵僵然,十分的不妙。
霍雪臣還沒來得及開口調解,慕容紫先諷笑了聲,“看來霍大人在下屬面前少了幾分威信,真真人善被人欺,這好脾氣的人做慣了,指不定哪天就被別個騎到頭上來。”
她話中有話,霍雪臣聽得出她在說自己,別人聽不出。
司徒章不屑冷哼,“往日聽聞慕容家仗勢,在下還不相信,而今親眼所見,不知整個慕容家都如尚寢大人這般囂張,還是太傅大人教出了一個好女兒,藉着宰相與公主大婚,丟盡慕容家的顏面!”
慕容紫不輕不重的反問回去,“與你有何相干?”
如斯時候,她還會在意這些?
司徒章陡然怒起,瞠目道,“你膽敢在聖駕前放肆,我就敢將你斬殺於此!”
“聖駕在哪裡?”慕容紫雲淡風輕的望了望四下,旁若無人的找尋,再而將視線定在他剛毅的臉上,笑問,“你要殺我?”
站在她身旁的花影早都做好血戰一場的準備。
真被雪影那烏鴉嘴一說就中,見着宮主這架勢,根本勸不住。
只好開打了。
正與此時,卻見宋桓顛顛的自林中走來,步伐急切,待他行近,橘皮老臉上更是顯露出某種異樣之色。
清嗓,昂起脖子,他高聲,“傳皇上口諭——”
劍拔弩張的衆人整齊跪下,唯獨慕容紫筆挺站着,一雙不善的眸落在來人臉上,只聽他要說什麼。
早在半刻前宋桓就得知慕容紫到這處來鬧,他本還不太相信,親自前來,站到遠去一瞄,果不其然!
當下他就覺着不太對,萬歲爺不該早都去尋她了嗎?
揣着這絲懷疑,他先請霍雪臣前去調解,有這位爺在,料想慕容紫不會吃虧。
而後,自己折回園子裡一探究竟。
不去還好,一
去才發現屋裡是有人的,再貼到門上一聽,天老爺——
宋桓心裡頭嗚呼哀哉,別的的已然顧不上,趕忙使了東萊去找相爺,要出大事了!
這會兒子面對着慕容紫這位犯了牛脾氣,天不怕地不懼的小姑奶奶,他將祖宗十八代積下的公德都賭上了。
唉,死就死吧……
定了神,他道,“皇上有旨,宣慕容紫覲見!慕容大人,隨雜家進去吧。”
便是隻有這大而化之的一句,都是塵埃落定了。
萬歲爺偏着誰,一目瞭然。
縱是司徒章等人心裡多有不不解,也不會料想宋桓敢假傳聖旨。
目的達到,慕容紫不再廢話,舉步便走,反行在了前面,與人只得個任意妄爲的粗略映像。
皇上竟還召見她!
花影欲跟上,連霍雪臣都用雙目追逐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滿眼都是不放心。
宋桓拂塵一掃先將花影攔住,“閒雜人等還不速速退下?”
他纔不管這個打尚食局鑽出來的臉生丫頭爲何會跟在慕容紫身邊,天都要塌啦……
罷了,再轉首對着霍雪臣笑說道,“今夜皇上歇在宮外,霍大人操勞了。”
這話聽來和尋常時候別無兩樣,輕易化解了先前因爲種種摩擦生出的異樣。
畢竟宋桓身爲內侍大總管,是皇上身邊的人,他這一聲通傳,沒有人會懷疑。
反倒因爲此,讓司徒章覺着可否是自己小題大做了?
皇上對慕容家的態度素來變化無常,那慕容紫更是……
他正滿心困擾,眉眼略擡,發現宋桓也在看他,眼色裡的意味深長,幽幽蕩蕩,彷彿專誠等要等着與他對上一眼,給個告誡纔算完事。
他接着又是微驚。
未及仔細計較,宋桓已然轉身追慕容紫去了。
……
雅園建在竹林中,走進竹林卻還要自曲折蜿蜒的白玉石廊走過,橫穿了一方碧湖,方纔能去到。
慕容紫走得急。
她想的是,既然宋桓都出來傳了旨,那必定是楚蕭離早就有所準備。
懸空的心放下少許的同時,更加急切的想見到他。
一碼歸一碼,她得了理,定是要拿此爲自己討個說法,要回相等的好處。
有人就是學不乖,每次都把她耍得團團轉,害得她心慌意亂才滿足!
她又氣,又歡喜,腳下的步子每邁出一步都多一分釋然和欣喜,哪怕上輩子都沒像這樣矛盾得如此愉悅過。
僵了小半個時辰的臉容鬆懈開,自心底蔓延的笑意浮於表上,眉開眼笑得都要綻出嬌豔的花朵來。
楚蕭離真是個十足的混蛋!
冷不防,琴聲起。
悠揚而婉轉的錚錚聲,聲聲清脆,迴盪在這片靜謐的湖泊之上,飄渺空靈,蠱惑人心。
慕容紫頓步。
眼前三丈外的八角亭下,蕭晴子輕撫古琴,姿態閒適優雅,正是享受其中。
月色稀薄,亭下暗黑,若非她先有所動作,只怕慕容紫要走到那處纔會發現。
來堵路?
會不會太晚了點!
可蕭晴子卻篤定說,“你來晚了。”
慕容紫不疑,“你怎知是我晚了?”
繼續弄弦,指尖的音色略比之前輕快,她笑道,“你以爲宋大總管出來通傳的就一定是真正的聖意?呵,你太自信。”
言罷,她將視線放遠,示意,“大總管來了,不妨你親自問上一問。”
慕容紫回首,正好迎上追上來的宋桓。
“我的小祖宗,你怎走如此快?就是不給雜家留幾分餘地,也要爲着自己的往後着想不是?”
宋桓還在爲起先一幕心有餘悸,壓根沒留意到亭下的蕭晴子,對那陣穿耳的琴聲更是不聞不覺。
老糊塗了!
他嘴上就只顧着對人噼裡啪啦的道,“那司徒章做事一板一眼,又還有其他人在,眼睛雜得很,萬一今夜的事情傳了出去,遠的就不說了,保不齊兩宮太后會以此發難,您……”
還沒數落完,慕容紫沉聲質問,“你可有假傳聖旨?”
宋桓一愣,如顆老鬆似的僵住。
不妙!
敢情他的所爲讓這位姑奶奶會錯了意思?
慕容紫翻涌的情緒纔是恢復幾分平和,當下得他這反映,連心頭滋味都品不出來了!
眸光閃爍得越發激烈,她攥緊雙手,嚅動嘴脣,半響強迫自己擠出個‘說’字。
宋桓一把年紀,愣是被她震得抖三抖。
怎麼說?如何說?
說萬歲爺這會兒正與德妃親熱得難分難捨?
說是連宋桓都不相信咱們萬歲爺能夠心甘情願吶……
可是——
事實擺在眼前,他們英明神武的武德皇帝中了奸計,故而因此,那一直以來被他放在心裡捂着的那位心尖人……你只能受着了。
眼看着她眼眶倏的泛紅,那透明的液體在裡面滴溜溜的轉着,死死忍住就是不決堤涌出。
被皓齒咬住的下脣發了白,有了受傷的青紫色,再而一抹猩紅滲出,頃刻就把自己傷成了這個樣子。
宋桓看在眼裡,心頭跟着悵然傷懷一場。
自古最傷人的根本輪不到什麼削鐵如泥的絕世神兵,而是一個‘情’字啊……
皇上與慕容紫如何走來的一路,他瞧得真真的。
雖說帝王寵幸自個兒的妃嬪實乃尋常,可偏生就是在這兩個人之間,身份地位都成了次要,都是眼裡揉不得沙的主兒,更別說突然硬生生的橫進來那麼一個人!
自懷裡掏出絲帕遞到慕容紫的跟前,他隱晦着,好言道,“姑娘,忍這一時,往後日子還長。”
只要守住皇上的心,別說一個德妃了,就算讓她做了皇后,照樣連個屁都不是!
垂首看看宋桓好心遞來的帕子,慕容紫眉間一緊,擡手拿袖子胡亂把眼眸擦了一把,轉身就要往雅園那處衝去!
是冥頑不靈,是自欺欺人,她非要親眼瞧上一瞧!
宋桓大急,哪兒能讓她去?
當即繞到她跟前攔住,苦口婆心的勸,“莫去,莫去……”
他在宮中活了大半輩子,爲人圓滑得都快成精飛仙,在楚蕭離跟前溜鬚拍馬是張口就來,真正到了這般時候,竟嘴笨得不知如何勸下一個人。
真心不易,真情更難,經不起那些個……
“何必與自己徒添不快?”他大嘆,話道得蒼白無力,“忍忍吧,忍忍就好了。”
慕容紫被氣惱得昏了頭,被傷得體無完膚,孰輕孰重,他替她掂量着。
逾越的握住她的手腕,重重捏了她一把,宋桓低聲道,“皇上心裡裝的只有姑娘一個,今夜這事,不說姑娘受了委屈,明兒個就是皇上也不會輕易作罷。你若現下去了,見到那般情形,難不成還能……”
他欲言又止,老氣嘆得一聲接着一聲,“皇上在意哪個,都是看人來的,他此時身不由己,定不願意讓姑娘看到,再者……到底那是德妃,此事鬧大對姑娘無益,你聽雜家一句,往後日子還長!”
最後,他又語重心長的重複先前的那句話,希望能夠將看似呆滯了的慕容紫點醒。
琴聲忽的擴大,伴着蕭晴子張狂的笑聲,“大總管說的是什麼話?我家公主不遠千里而來做了楚皇的妃子,伺候聖體天經地義,慕容紫身爲區區官奴,豈有資格爭風吃醋?她不懂事?大總管也糊塗了不是?”
老眼昏花的宋桓才發現亭子下有個人在彈琴。
光聽她囂張的話語也曉得她的來頭了。
好一個德妃,好一個寧玉華,被她教出來的好奴才!!
端起總管架子,宋桓對其破口怒罵,“狗東西,誰給你的膽子在此放肆?!德妃設局邀寵,亂我皇家綱常,此等不恥下作之事,實在損我皇
家體面!”
“如何都是帝王妃子,誰不想邀得聖寵一顧呢?”
輕快的撫弄琴絃,蕭晴子笑道,“隨便大總管怎麼說,不恥也罷,下作也好,你且去問問宮裡其他的娘娘們,哪個不想?”
宋桓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聲,“哪裡鑽出來的下賤胚子,你算個什麼東西!莫狂,明日先將你拖出午門,斬首示衆!”
殺她?
蕭晴子不以爲然,流轉的眼波含着得意之色,“明日再說明日的話,***一刻值千金,既然有人實在想去一顧,大總管何不成全?看了,早早的把心死了,往後莫再做癡心妄想,能爲着公主做到此,我死又何妨?”
說罷,她仰頭呵聲大笑,素指在弦上橫掃,快活得不知今昔爲何夕。
那琴聲越來越激盪,每一聲都錐刺人耳,震盪心肺。
宋桓瞧着她諸多詭異,小小一個宮婢不可能大膽到這個地步,再望她弄琴玩音十分純熟,思緒一想,隱約猜測到德妃入京那天,或許她纔是和皇上交手的人。
此時四下無人,又是湖泊中間,只他一個老東西在這裡,萬一她要對慕容紫不利……
意識到危險所在,宋桓移身忙把人護到了身後去。
將將做完這個動作,只聽身後似響起話語聲,淡道,“殺了她。”
宋桓當即一僵,那根早就直不起來的背脊統是發了麻。
慕容紫在同哪個說話?
是讓他去殺了彈琴的小丫頭,還是叫着誰來殺自己?
瘋了不成!
向後去看的腦袋轉到一半,余光中忽的竄入一道魅影,快如暗夜晴空裡的閃電,殺氣騰騰的踏湖掠來,殺入亭中——
琴聲隨之急促尖銳,繚亂毫無章法美感可言,讓聽到的人切實感受到一陣狂躁,一陣煩悶,彷彿自身的皮肉下有什麼在沸騰躁動,要把自己生生撕裂!
無風,湖上水聲大作,平白掀起幾丈高的浪!
水花四濺,水霧迷濛,駭得宋桓心驚肉跳,全身都在發顫。
天——
他竟是看到那人縱身凌空,高高躍起,再猛地墜下,從四面八方攻殺去!
如此反覆以往,不過爾爾片刻,大理石砌造的八角亭都被毀去一半。
亭中的小丫頭更是厲害,凜凜眸光審度着局勢,纖長的十指翻飛不停,對着那琴絃一勾一挑再一放,便是形成肉眼可見的氣仞向着如鬼似魅的暗影橫飛去。
鋒利至極,威力至極!
那被慕容紫招來的殺影亦非等閒,你來我往的交手間,勢均力敵,高低難分。
場面太過驚人,以至於宋桓這等怕死的人連逃命的念頭都忘記。
心中獨獨剩下一個想法——還好他早就將這處的人屏退,否則得引來多大的***亂啊!
激烈的打鬥中,琴聲漸漸不得初初時候的盛氣凌人,而那道影子卻行動得越發自若迅猛。
想不到慕容紫的身邊竟然有這等高手,打了那麼久,宋桓連個臉貌都沒看清楚。
他兀自毛骨悚然,不禁向身後女子看去。
清冷的白月光下,她靜雅的臉孔泰然平穩,若非眸底一片渾沌,宋桓定會誤以爲她恢復了理智。
恰恰不然!
大抵慕容紫面上表現得多冷靜自持,相反心裡只會更加瘋狂!
照此下去,宋桓更加肯定,今夜萬萬不能讓她見了萬歲爺,否則……唯恐天下間沒有她不敢做的事!
淡薄的注視着戰況,不知慕容紫又變化了怎樣的心思,她忽然啓聲,語氣得像是與人面對面說話那般清淡,“慢着。”
驀地,不停攻擊亭中之人的暗影猛然彈開,遠離。
琴聲止,水聲漸消,靜。
月朦朧,湖上更朦朧!
詭寂——
唯獨盛放的白荷與大片荷葉還在隨波盪漾,此起彼伏,以此告訴了哪個,方纔的打鬥都是真的。
湖
心中,一片偌大的荷葉上有一長身玉立,單是與人望個背影,婀娜妖嬈有,英姿颯爽有,難辨雌雄!
等到他將頭轉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又柔媚非常的絕色臉孔,宋桓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真以爲自己花了眼。
以着人的重量,怎可能端好的站在一片荷葉上,站得紋絲不動……
一聲斷絃之音劃破短暫的寂靜,再度將人的目光引向八角亭中。
此時,那亭子不堪破敗,幾乎不復存在,亭中的人形容狼狽,抱着斷得只剩下兩根弦的琴咽出一口鮮血。
勝負已定!
“蕭家?”站在荷葉上,雪影手執一冰玉美扇,遮住半面,不屑輕聲道,“不過如此。”
蕭晴子深受內傷,大口喘息,含血回敬道,“我在蕭家不過是無名之輩,能與無淚宮七暗影交手,不勝榮幸。”
“此話說得不假。”合上玉扇,雪影連輕視她都懶得,“死在我的手上,是你此生最大福氣。”
再而,他將頭轉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又柔媚非常的絕色臉孔,向着慕容紫恭敬地低首,“宮主盡請吩咐。”
慕容紫笑看他,眉眼間不知是在戲謔他一語中的,還是在自嘲自己先前的失態。
得她一眼,雪影絕世的臉皮微有一扯。
到底是曉得的,他失言了,還說了就中,簡直比天上的大羅神仙還要靈!
如若不然,也不會在慕容紫一聲令下時,當仁不讓,最先竄了出來……搶表現。
眼下只是對付一個蕭家的小丫頭,對他羽扇傾城的雪影而言不再話下。
可若是待會兒慕容紫真的要他殺夜君,他是該自刎謝罪呢,還是硬着頭皮上?
在着他心裡活動得複雜糾結時,慕容紫已經將視線移向苟延殘喘的蕭晴子身上,不着邊際的問,“你在蕭傢什麼都不是?”
蕭晴子強忍劇痛回以冷哼,“沒錯!你殺了我至多消去些許火氣,就算你連寧玉華都殺了,對我蕭家都毫無損失。”
慕容紫輕巧道,“我改變主意了。”
先前怒極了是很想殺她泄憤,可殺人只能得到剎那痛快,死對於她們來說太輕鬆。
想到這裡,總是讓人有些捨不得。
“你說你死了對於蕭家沒有損失,可是……”勾起脣角,慕容紫再問她,“蕭家交給你的事,你做完了嗎?”
蕭晴子一時疏忽,鬆懈的表情疏漏了心境。
慕容紫的笑意擴大,“我說中了?”
她語氣因此變得和悅起來,“你不怕死,不代表你想死,你對於蕭家而言或許不重要,但死也得死得其所……就是不爲自己,也該爲了性命受到威脅的家人。”
又是一句讓蕭晴子聞之色變的話!
藉以蕭太后的身世,慕容紫對蕭家自有估量。
蕭氏一門有興有衰,某種程度上說,與慕容世家差不多。
貧窮的依附着富貴的生存,受盡臉色擺佈都沒有辦法,這境況延續着一代又一代。
而在以武力論高低的蕭家,勢弱的後代註定被勢強所控制,蕭晴子便是其中之一!
不知何時,霧影等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湖面上,每個人都佔據了一片荷葉,將她能夠潛逃的路線堵死。
蕭晴子抱琴在懷,深知反抗無用,除了一死,她不可能從此地逃出生天。
沉默片刻,她反擺出任由宰割的模樣,“你想怎樣?留我一命慢慢折磨?還是想利用我爲你做事?別做夢了,隨便你怎樣,我都不會屈從於你。”
“那麼我把你的死訊送回北狄呢?你死了,你在意的人也會死吧?”
慕容紫不動聲色,亦不是在嚇唬她,“或者,我也可以順着你的意思留下你,每日變化着法子折磨,只要你的事情沒有做完,你咬着牙也會拼命的多活一口氣,你不怕痛,但我會讓人寫下折磨你的過程,裝訂成書,送到北狄你的家人手中,供她們品閱,你看,這樣如何?”
平靜的說完,蕭晴子猩紅着雙眼嘶吼,“慕容紫你好惡毒!”
她忽的掙扎,將懷中琴身一橫,食
指剛勾起一根弦,旁側有暗器飛來,她痛呼,手腕上已是血流不止。
月影罵,“不知好歹的東西,有我們在,還會容你傷了宮主分毫?”
“那你們可要時時將她照顧好了。”
蕭晴子不甘示弱,掀起嗜血的眸子殺氣騰騰的看向慕容紫,“想她死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慕容紫搖頭,垂憐望她,“你年紀尚小,本是身不由己,你我道不同,不相爲謀而已,是蕭家沒有教好你……”
淺合了眉眼,她凝色沉聲,吩咐花影,“六人當中,屬你劍法最好,將她的手腳經脈挑斷。”
音落,花影縱起穿入亭中!
寒光翻飛,血滴飛濺,伴隨着蕭晴子驚悚又不可思議的尖叫聲。
轉眼間,她身如爛泥,灘在地上,手腳四肢腕踝出,鮮紅汨汨,連爬都爬不起來。
慕容紫來到了她的面前,卓雅的蹲下身去,一手撫上她的側臉,“我不殺你,但我會找出你的家人,帶到大楚,到時,是你看着她們先死,還是她們看着你先死,只這一樣是能夠與你選擇的。”
由始至終她的話都說得十分平靜,像是突然間脫胎換骨,變做誰也不認識的人。
蕭晴子無法做出任何反駁,更在此一時開始對她所言深信不疑。
便也正是在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慕容徵和楚雲晞急急趕來。
兩人身上的喜袍都完好整潔,想是根本沒有共度新婚之夜的雅興。
湖中的看似快要垮塌的亭下一片狼藉,鮮血染了滿地,慕容紫以着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傲姿態,輕睨她今夜的戰利品。
“四娘……”慕容徵站在亭外,半響纔出聲喚她,試着關切,“你可好?”
東萊跑去找他的時候把這邊發生的事都說了,他倒不擔心楚蕭離會如何虧了去,最怕的還是自己這個妹妹被傷得瘋魔了去。
她的手中,掌控着整個無淚宮……
“三哥哥,我沒事。”慕容紫若有所思的輕聲,默了半瞬,又道,“這個人,煩請三哥替我照顧,不能死了,自然,她自己也不會想要去死。”
站起身來,她冷眼看蕭晴子,嬌豔的脣角掛着一縷若有似無的笑容,寒徹人心。
“往後,你由我來主宰。”
言罷擡首,在衆目悚然的注視下,輕描淡寫的望了對岸盡頭,隱沒在暗夜裡、隱沒在竹林中的雅園一眼。
接着她轉身,對嚮慕容徵的時候,終於蹙起平展的黛眉,擠出澀楚不已的笑,“日後煩請三哥多加照顧了。”
慕容徵微微怔忡,聽不明白她話中意思,但又好像明白了。
等到他想問清楚時,慕容紫與他擦身,往來時的路返回,生硬的吩咐,“明兒個我就先回宮了,相府裡的事你們看着辦吧。”
忽然一時,誰也猜不透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