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慕容紫再而歸於平穩時,睜開眼,四周仍在天塌地崩,晃動中,眼前那張正在對她微笑的臉容熟悉非常。
“九郎……?往”
不知哪時變得鼻音厚重,說話如在泣聲。
不敢相信他已在眼前,生怕是混亂中自己生出的幻覺。
楚蕭離趕到的時候,正好見她受制在鐵橋中央,橋斷那剎,心跳也差點隨之停止了,是以,這會兒將人完好無損的摟在懷中,除了驚魂未定,更多的是失而復得的萬幸秣!
心思裡是這般活動着,面容上絲毫不曾表露心跡,只是對她一展笑顏,語態柔軟道,“不是我是哪……”
沒等他佯作輕鬆說完,慕容紫驀地將他死死抱住,在他耳邊無理吼道,“你這混蛋!!以後不準再丟下我了!!!”
楚蕭離怔了一怔,失笑,“我何時丟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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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覺得她兩隻小手忽然變得力大無窮,緊鎖在他頸項上,箍得他快沒法呼吸。
前所未有的佔有。
“四娘……你輕點,朕的脖子要被你擰斷了……”
“斷了就斷了吧。”慕容紫顧不了那麼多了,只管抱緊他說負氣話,“你還怕我不給你填命麼?”
楚蕭離無奈,知她嚇壞了,且是從未見過她這樣……依賴自己。
不得不說,除了竊喜和享受,還有連他自知的欣喜若狂。
這是他長久以來最想的得到,甚至遠勝於對天下的稱霸和凌駕。
在猛然驚覺慕容紫即便在宮中也會遇到危險時,恐懼陡然狂增,近乎發狂!
那是他的軟肋,怎可能被放過?
楚蕭離生平第一次如此慶幸,在羣臣跪地以死相逼的境況下,毫不猶豫的選擇返回京城。
事實也證明他的擔心並非多餘,剛離開雪宮,迎面遇上霧影便趕來告知他大事不妙!多虧他對附近地勢早就熟悉萬分,略作一思,篤定人在此處!
雖眼下緊迫,楚蕭離還是耐心的拍着懷中女子的背脊,柔聲玩笑道,“要你填命我有些捨不得,只你確定擰斷了我的脖子,自己一個人能活得痛快?”
實則,這會兒要和她死在這裡,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慕容紫被他的話戳了心窩,捏起拳頭錘他,眼淚跟山泉似的,不斷往外冒,哭得醜極,語無倫次的逞強,“你怎知道我沒你定就不行?”
楚蕭離滿臉無辜,“纔將是哪個說不準我再丟下她了?”
慕容紫一愣,一番驚嚇,哭得肩膀直抽抽,人都懵了,哪裡還接得上話。
遠處,不知哪裡傳來雪影氣急敗壞的呵斥,“能不能待出去再打情罵俏?你二人若有意要殉情在此處,留下句話,我等好速速逃命!”
再是一陣轟鳴巨響,搖晃隨之變得劇烈,雪宮那邊不知如何了,無需多想都是殘磚斷瓦,毀得面目全非。
慕容紫瞬間恢復幾分清醒,兩隻小手拽着楚蕭離胸前的衣襟,緊抿雙脣,焦灼緊張的目光老實的釘在他臉上。
生還是死,全力一逃抑或者坐以待斃等死作罷,她全聽他的!
“傻子。”捏了捏她哭花的臉頰,楚蕭離成竹在胸,“有我在,不怕。”
只要在一起,生死都不重要。
彼時冰洞碎裂得異常可怕,因爲不斷的坍塌,這方天地從內向外擴張,不斷的膨脹壯大,由裡面開始吞噬外部。
待楚蕭離抱起慕容紫轉身,環視周遭,她才發現他們站在懸崖的邊上。
溟影和霧影扶起重傷的甯越曦先行一步,花影等護在他們周圍,用手中的兵器將頭頂落下的冰塊斬碎作以保護。
扣在冰壁上的油燈紛紛掉落進深崖中,光線越發暗淡,楚蕭離一聲令下——
“走!!!”
低沉有力的聲音幾乎被掩蓋,幾人在不敢怠慢,聚氣丹田,將輕功施展到極致!
身影矯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後從來時的入口處踏風疾馳而去。
冷不防,楚蕭離身形不自然的一頓,停了下來,連慕容紫都是周身一緊,察覺異常,這感
tang覺並不陌生,是商靄的琴絲!
轉首一看,十幾丈外,商靄所站高臺已潰散得只剩下幾步見方的距離,只消他往前三兩步,就會跌下漆黑的深淵。
他的十指繞着琴絲,琴絲的另一端將楚蕭離和慕容紫完全緊纏。
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更無激烈起伏變化的情緒。
這一時,他是決絕而安靜的……只是想將太幸運的人一起拉入黃泉。
如此罷了。
望住他醜陋似鬼怪的面目,迎住他突兀眼珠的視線,見他那張失去形狀的口開開合合,已經無法判斷他在說什麼。
可縱使如此,還是讓慕容紫毛骨悚然,下意識的扣緊唯一可以依附的男子。
楚蕭離不知琴絲的厲害,扭身一掙!
“別動!!”
慕容紫出言晚矣,鋒利的琴絲照樣割破二人的衣裳,不可阻攔的陷入皮肉裡。
痛?
卻又不是太痛。
早就因爲過的緊張,全然緊繃得麻木了。
花影月影本想用劍去斬,見狀亦不敢貿貿然有所行動。
再看商靄,他沉默的站在那裡,輕緩的將纏了琴絲的兩手舉起,那動作極優美,彷彿讓人回想起當日曾經爾雅翩翩,笑談風生,引得宮中無數女眷如癡如醉的商太醫。
他擡起雙手,宛如變戲法的偶師,而琴絲另一端被束縛在一起的慕容紫和楚蕭離是逃不出他指尖的木偶。
只消他輕輕的一扯,粉身碎骨……
意識到他的念頭,慕容紫瞠目!
與楚蕭離相視,卻見他俊龐從容淡然,深邃溫柔的眸正專注的看着她。
接着,慕容紫也會意的笑了。
死了又何妨?
至少他們在一起,不似那孤家寡人,可憐,可恨,可惡!
數不清的冰石塊紛紛從頭頂落下,詭異的風隨之流竄,揚起商靄黑色的斗篷,讓他身形如影,沉寂中張開雙臂,交錯,攥緊了琴絲……
“宮主!!!”
“夜君!!!”
就在他兩手向外用力拉扯的那剎,電光火石!一道急影橫空掠過,幾道冷芒輾轉,琴絲斷,慕容紫和楚蕭離雙雙得以解脫,商靄大詫!
衆目追隨那身影落定——
“師傅?”楚蕭離微訝。
洛宇文站在斷裂得只剩下少許突出的橋面上,一手執劍,一手負於身後,側首望他,疾言道,“還不走?”
來不及了!
楚蕭離開口欲言,目光倏的一緊,已到咽喉的話變作‘小心’二字!
洛宇文反映極快,連看都不看,橫劍翻轉,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商靄向他擲來的暗器擊開。
似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商靄便被真的激怒了。
他發出痛苦悲鳴的咆哮,利用手中周圍一切他認爲能夠傷人的東西向洛宇文攻去。
再而,迅速將琴絲覆於古琴上,指尖狂亂的撥動,連手指上血肉飛濺,露出森森白骨,他毫無知覺,一心一意,一心一意的想要將對方置於死地!
他恨極了,他是恨極了的!!
可無論是鋒利的琴絲,還是威力巨大的音攻,根本不能傷了洛宇文一絲一毫。
父子兩比血海深仇的敵人更加勢如水火,看得旁的人驚心動魄,又不由的爲之感到唏噓。
商靄在瘋狂的使盡渾身解數後,忽而安靜了下去,他無力的垂着雙肩,勾着背脊,以一種扭曲的站姿相對。
面目上還能勉強轉動的那隻眼睛寒徹可怖的盯着洛宇文,陌生的打量……好似忽然想不起他到底是誰,與自己有着怎樣的關係。
他變成了一頭怪物。
一時,他凝望的眼色流露出不諳世事的純邪和無辜。
錯的,對的,從未得到過的,渴求卻不屑挽回的……彷彿他都忘記了。
愛?恨?感受不到都沒關係。
忘了便好。
洛宇文看得不忍,心中某個地方絞痛窒悶。
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往昔輕狂糊塗的造就!
“吾兒,回頭是岸……”
只一句,追悔莫及。
驀地,商靄再度恢復了神思,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洛宇文,像在確定他的話,‘吾兒’二字,霎時擊潰了他心中所有。
但轉瞬!
他抖動着雙肩,悲慼複雜的笑了。
仰面向天,不知他想看什麼,只在他的頭頂唯獨剩下絕望的黑暗,一如他早就被塵世染黑的心。
洛宇文深深的嘆息,垂下手中的劍,對楚蕭離道,“這個孽子交給我。”
停了停,他再平靜的囑託道,“照顧好你師妹和孖興。”
商靄也是他的孩子,他因他活於人世,身爲其父,哪怕是一起登入閻羅殿,也要走到底的!
雖然,晚了點。
楚蕭離大驚!!!
不等他多說半個字,洛宇文猛然一掌推來,飛沙走石!
楚蕭離抱住懷中人,縱身躍起,起落間避開那一擊的同時,滾入唯一的出口那端,雪影幾人將他們接應住,不由分說的將人擁出。
回首,只看見那父子二人站在巨大的冰洞中,相隔對望。
那個世界的一切都在凋零着……
……
以最快的腳程逃出冰縫——
除了在耳邊震動的巨響,中途裡慕容紫死死貼靠在楚蕭離的胸口,專注的去聽他的心跳,尋求掙扎在死亡邊緣的一絲安穩。
歷經漫長而又短暫的煎熬。
倏的,所有喧囂都被拋在身後,清爽沁骨的涼風鋪面而來,還未等慕容紫睜開眼,只聽見有人焦急的問她,“他們呢?”
這聲音頗不真實。
耳中還殘留着之前的嗡鳴巨響,她勉強撐開眼眸,一襲紅衣的藍翎站在她的面前。
“翎姐?”慕容紫未解,“你不是……”
“商靄呢?!那負心人呢?!!!”截斷她的話,藍翎連她身上被琴絲所傷的傷都顧不上,直重複問,“爲何他二人沒有出來?他二人爲何不出來?!”
向冰縫裡看去,再迫切的看慕容紫。
無法言語這幾日的心境。
回來,是洛宇文主動提及,找尋商靄也是!!
分明那日,天光明媚,她坐在馬車裡一邊隨之顛簸,一邊怔怔出神,想着她的兒子,她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
離開京城卻與心裡的牽掛相背而馳,爲母之責,她從未盡到過。
也就是在那時,洛宇文騎馬行近,忽道,“不如我們回去吧,你不是一直想找回他?再壞,他也是我們的兒子……生死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