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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紫在太傅府一呆,便是風平浪靜的五日。ai愨鵡琻
這幾日裡,父女二人不曾打過照面,想是寧氏吹了枕邊風,讓慕容淵寬了心。
目的達到,他也懶得和自來就不對付的女兒多有交集,只命下人把好吃好用好穿的統統往她屋裡塞,處處安置得妥當。
宮外難得幾天閒,總得與她過舒服了,等到她進宮大展拳腳,在朝爲官的父親才能更好的獲利不是?
對藍氏母女的所爲,太傅大人的立場很堅定:妾就是妾,對女主人不敬,癡心妄想取而代之的,打死也不爲過罘!
據聞此話是慕容紫回府的次日晚上,慕容淵特地把後院的那些個統統叫去正廳訓話時說的其中一句。
那會兒子寧氏坐在正廳主母的位置上氣定神閒的飲茶,神情還是一貫的溫和,溫和得連跪在跟前那一大片戰戰兢兢的人都直接忽視了。
至於廳外,被杖責的宋堅先是一個勁兒的求,再而歇斯底里的嚎叫,最後外面就只剩下刑杖落下時沉悶的聲音,一下接着一下,此起彼伏,驚駭着人心颶。
纔好些的藍氏母女和金氏,由始至終都跪在外面觀刑。
三個人眼睜睜的看着宋大總管被打得咽出一口鮮紅的濃血,斷氣死去。
那場面恐怕是要在心裡留下陰影,畢生難忘了。
又得兩天,慕容紫還無意中聽不怕死的下人在牆角嚼舌根,說,宋大總管整個人都被打成肉泥啦!
嘖,聽着都頗覺震撼。
經此過後,不管是在蘇城還是京城,再沒人敢妄想動搖寧氏當家主母的位置。
這一件算是完全過去了。
第六日打早,天光微曦時,回宮去。
……
沒得幾天便是選秀的大日子了,恰逢秀女入宮的天數,故而這天隨慕容紫一道的還有慕容若文。
姐妹兩坐在一輛馬車內,面色看似淡然,但不用猜,亦不用問,定是各懷心思。
慕容若文是個知書達理的,在慕容紫小住太傅府的五日裡,只有其中一天下午,隨了吳氏一道過院探望她。
吳氏拿捏得好,話沒有說到深處,全是字面上的禮節。
女兒進宮後會如何,一句都沒有提。
這是吳氏的高明之處。
大家都頂着一個姓,就算從前真的有什麼不對付,入宮後外人也會把她們到做一夥兒的。
宮裡那般地方,內訌可不得好處。
慕容紫管着天家尚寢的事務,有句話說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至於今後誰是娘娘,誰是奴才,姐妹的身份地位,在宮裡,就按着宮裡的規矩,將來麼……那可真是沒個準!
既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慕容紫便沒有打算與慕容若文多做寒暄。
言多必失,母親那兒,早就叮囑她要暗自長心提防了。
慕容若文是個知趣,想來人不同她說話,她應該絕不多半句嘴。
就這麼保持沉默走了許久,眼看就要到宮門外了,慕容若文忽的開口,道,“姐姐往後可是有爲妃之打算?”
她問得直白,以至於慕容紫微有瞠目,以爲自己聽錯。
四目交接,對上一雙毫不掩飾心情,又空洞蒼茫的眼睛。
慕容紫暗自感到怪異,心道,這個慕容若文,在家裡一聲不吭全當吳氏教得好,何以方纔出門,連說句話都陰嗖嗖的?
很快收拾了面上的不適,她淡笑道,“六妹何出此言?”
她客套的笑了,慕容若文卻丁點兒表情都沒有,“不管姐姐有沒有,父親與哥哥們定會不遺餘力。”
那是明擺着的事,不止太傅府上下曉得,整個朝中都曉得!
“那你問此話是爲何意呢?”
“想知道姐姐心裡是怎樣想的。”
挑眉,慕容紫佯作打趣,“莫不是你還怕我與你爭寵?”
這下慕容若文總算也笑了,眼尾輕輕淡淡的溢出零星意思,“是有一些,但也並不全是。”
她的擔心很正常。
選秀入宮,爭寵必不可少。
和外面的女人明爭暗鬥是必然,那麼自家姐妹呢?鬥起來,許纔是最猛烈。
慕容紫估料慕容若文還是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
直白的說,她是她的替身,倘若慕容紫實在沒有要在宮裡獨佔鰲頭的意思,慕容若文便會補了她的從缺,甚至得到原本屬於她的一切。
可若她願意,慕容若文就什麼都不是,連即將迎來的那些爭鬥都省下了。
怎可能不怕?
只慕容紫沒有必要與自己的替代品多言。
不管慕容若文是身不由己,抑或者內心在盼望着入宮後大展拳腳,這些都與她沒有太大關係。
關鍵在於慕容紫想要什麼,而她真正想要的,她不會輕易對任何人說。
“我如何想不重要。”思緒止於此,她淺淡的叮囑道,“重要的是你四日後的選秀。”
慕容若文還是一個表情,連先前露出的那絲笑意都不得了,“姐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當作是姐姐已打算依着父親的話行事了麼?”
她比想象中難纏。
慕容紫有些不悅,語態涼了些,“你也可以當作是我還沒想好。”
“想好了可會知會妹妹一聲?”
慕容若文一口一個‘姐姐妹妹’,話語裡卻不得那個意思。
按歲數,她確實比慕容紫還大幾個月。
如此時候,慕容紫不能被她的咄咄相逼激怒,任何的情緒變化都會成爲她搜尋自己真實心思的蜘絲馬跡。
故而她只道,“若真有那時,若你還想知道,我會告訴你。”
……
很快到了皇宮的東側門外,相較出府的時候,天又亮了些。
這會兒外面已停了不少馬車,許多秀女拿着舉薦信和令牌逐一過宮門,見着太傅府的馬車,不由將目光紛紛投來。
衆目下,慕容紫與慕容若文先後下車。
便在這一時,兩個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子登時令那些各懷心情的人兒們黯然失色。
那就是慕容家的女兒們,容貌都已是其次,氣度上的世家風範經過幾百年的沉澱,並非隨便哪個都能站出去與之相比。
在她們二人之中,一個是今後需要去討好拉攏的女官大人,一個是爭寵奪愛的敵人。
慕容家,實在難以讓人小覷啊……
給慕容若文插隊先行進宮後,慕容紫就回了六局。
本來她也沒想給哪個開小竈的,是今日在外頭主事的東萊見了她,一個勁的蹭上來,攔都攔不住。
起先她心裡有顧慮,那麼多人瞧着,還都是秀女,免不了要得罪人。
但轉念,她又覺得這樣也好。
東萊的意思就是宋桓的意思,宋桓的意思呢?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六局已不似上元節頭一天那麼冷清,祭祀過後,又對外選了一批宮人,眼下在華庭裡走得幾步就與會人錯肩,一派人氣興榮之象。
杜欣已經升了尚宮,慕容紫亦順理成章的做了尚寢大人。
宮裡規矩自來多。
回宮要向兩位尚宮大人覆命,還得見着手下人,但在這些之前,她需回了自己原先住的那個小院子,換了升職後的官服,收拾體面了,再行其他。
剛來到跨院外,幾個陌生的聲音從院內飄出來,帶着慕容紫並不陌生的語調和口吻,光聽那熱鬧勁兒,像已經聊得有一會兒了。
“也真是想得出來呢!選秀那麼大的事,讓着小殿下做主,最後那幾個靠後的小姐們這一趟來得可真冤!”
“倒也不全是呢。我聽說有一位主兒是兵部尚書的胞妹,起初小殿下覺着那位形容過胖,聽說有貪嘴的毛病,就給了個‘丁等’,不知緣何,後而萬歲爺又命了宋大總管改成‘丙等’,勉強能夠入宮參選。”
“這件事我也曉得!在御前伺候的小春子昨兒個跟我說了,就爲這,前日上朝時兵部那位尚書大人還鬧了一鬧,嚷着對不起大楚列位先皇,對不起皇上,要辭官回家吶!”
一陣笑鬧。
爲自己的妹妹太胖而辭官,這個理由真是……空前絕後!
衆口同聲的問,“後來呢?辭了嗎??”
“哪兒能啊!”說話的那個津津有味的接道,“不過你們絕對想不到皇上是怎麼說的!”
吊胃口的話引得人垂涎,是連站在外面的慕容紫都好奇了起來。
關於讓小殿下給選秀的女子畫像分甲乙丙丁這件,她早兩天聽說了。
當時兩個想法:一來認爲荒唐兒戲,二來又覺得實在像是楚蕭離能幹出來的事!
她早已習以爲常的了,沒什麼好稀奇的。
就是委屈了那些秀女們,孖興這個小東西,以貌取人的本事,慕容紫早就見識。
這不,兵部尚書家的妹妹已然被嫌棄上了。
裡面暢聊繼續——
“皇上說了,身爲大楚之國君,當有容納天下的胸襟,再說選秀是爲綿延皇家血脈,環肥燕瘦各有各的美態,你非君,豈曉得君不喜?”
你非君,豈曉得君不喜?
慕容紫差點噴笑!
這個人是在跟大臣說他不挑食呢?還是喜歡胖點兒的呢?
院子裡也是笑聲此起彼伏的,都被她們曠古爍今的萬歲爺說的話逗樂得前仰後合。
“我的老天爺,皇上怎的那麼會說笑?那兵部的尚書大人是個怎樣的反映?”
“還要怎樣的反映?當場沒忍住,給笑出來了!笑罷了又忙跪下求皇上賞罰,皇上什麼也沒說,擺擺手散朝了。”
古語有云:上樑不正下樑歪。
有一位那麼愛談趣的天子,膝下臣子愈加嚴謹,反而容易真正的衝撞聖心。
也多得楚蕭離平日擺了一副好說話的模樣,下面的這些個人才敢大白天的議論。
可是她們忘記了,當今的皇上是如何得到的天下。
在這點上,慕容紫對楚蕭離是有所保留的。
她兀自默然,又聽裡面的問道,“如此說來,兵部尚書的妹妹可謂‘因禍得福’了,家世本就很好,這麼一攪和,少說是要在九嬪之列。”
“你這就不懂了吧?”另一個插嘴道,“兵部尚書是個什麼位置?皇上怎可能當着滿朝文武百官駁他的面子?不管他妹妹長什麼樣,往後的後宮裡,定有她的一席之地。”
這話沒人敢接,是連說的人都有了意識,話到最後聲響壓低不少。
前朝和內庭的那些盤根錯節的關聯,想要活着出宮,還是少談爲妙。
默了小會兒,最先說話的人爲了緩和氣氛,也是爲自己打圓場,便道,“噯,咱們做奴才的也不容易,都是爲了摸清楚形勢,沒得多走彎路。”
此話一出,引來大家共鳴。
“姐姐可知衆位秀女主子們當中,哪些是得了‘甲等’的?”
“具體的我不曉得,聽說統共算來,一隻手都數的完,但你們可別說我有好事不照顧你們,我就知道甲等裡的有一位!”
當即有人醒目道,“姐姐說的可是慕容小姐?”
小殿下喜歡慕容紫,宮裡的人都看在眼裡吶!
皇上也是喜歡的,如若不然,從南巡迴京,到纔沒得幾天的雪山祭祀,走哪兒都帶着。
那慕容若文雖是由庶出提上來的,好歹家世在,姐妹兩的臉貌定也差不離。
都說到這份上了,巴結娘娘們有什麼意思?遠天拔地的,不如巴結纔剛升了職位的尚寢大人來的快!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那女官長了個心眼,收回先前的盡頭,找了個就回了自個兒的屋子。
其他人見主要說話的都走了,便也很快散去。
耳朵邊清靜了,慕容紫站在院外小有感慨。
宮外五日,宮內又是天翻地覆。
光是聽着宮人們的口風,都能估到近幾日的表面乍看風平浪靜,暗中早已暗涌難平。
她這尚寢大人還能做多久呢?
忽然這一會兒,突然覺得自己不日前對母親表以決心的話更像是癡人說夢。
這宮裡啊,真心難混!
……
巳時中,見過了兩位尚宮大人,慕容紫還沒來得及回局子裡擺一擺官威,對着手下也依葫蘆畫瓢訓個話,仁壽殿那邊就來了人,太后娘娘有請。
楚蕭離的生母蕭氏太后要明日才入京,眼下宮裡就只有關氏一人。
因爲蕭氏未到,寧珮煙沒急着讓人往宮裡遞牌子,倒是在早先對女兒吩咐過,她回宮後,關太后必會見她!
皆是意料之中。
仁壽殿自來就分爲兩宮,仁安宮和壽安宮,一左一右,左邊要比右邊尊貴半個位分。
按道理說,關氏乃先帝嫡統皇后,住在仁安宮無可厚非。
可不知爲何,讓她自個兒選的時候,她非挑了右邊的,當中的明堂,恐怕和而今皇位上坐着的人脫不了干係。
走進壽安宮,一股馥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那種香味兒帶着富貴,帶着滋養,在天家都不常有。
獨獨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能夠享用。
關氏纔將用了早膳,此時正在偏殿外花園閒逛消食。
慕容紫隨宮人行入,順着跟前蜿蜒曲折的玉石子小徑看去,盡頭轉折處,一個着深紫色華袍,形容輪廓雍容華貴的老婦人頓步其中。
在她左側的花圃裡,細心栽種的牡丹花都打了花苞,欲綻不綻的姿態,很是動人。
而在她的右側,作陪的是——楚蕭離!
面和心不合的母子兩彷彿在談笑什麼,和顏悅色的,氣氛說不上特別好,卻也能算做難得的融洽了。
二人身後跟着一長溜兒的奴才,宋桓和溟影皆在其中,委實熱鬧的場面。
楚蕭離定是下朝就直接來了這裡。
見着他,慕容紫心裡頭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下,那顆平靜久已的心更是突跳!接着,她再暗罵自己窩囊!
連忙定神,整理思緒。
遠的不說了,前幾天酒後那件要命的荒唐事,他不提,她絕不先說!
發生的事情沒法逆改,慕容紫不是沉不住氣的人,橫豎她是屬意他的,只不過送到人嘴邊太自降身價,他又那麼狡猾,她若先開這個口,他必定得寸進尺。
隻眼下人前,他是皇帝,她是女官,大家各有各的位置站,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用不着亂!
打定主意,慕容紫漸行漸近,在五步開外的距離止步,端着正統的規矩行跪拜大禮。
走近了才聽到少許關氏和楚蕭離不痛不癢的對話,原來兩人在談論花圃裡的牡丹。
得慕容紫到來,同是望了還跪在地上低着頭的女子一眼,楚蕭離先收回目光,自若道,“原來母后這裡還有別的事,朕就不打擾了。”
萬歲爺的話說得尋常,字句裡尋不到一絲熟悉的味兒,眼前的是哪個?他不認識。
關氏不點破,與他打暗語笑道,“皇上日理萬機,哀家這些瑣事不用皇上費心操勞。”
楚蕭離俊龐上帶着溫和的柔色,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其他客套話不多說,只管領着他的人離了此地。
由得慕容紫半跪在小徑旁,數着從眼前掠過的一雙雙一對對的靴子和繡鞋,被無視得徹底。
她再是面不改色,再是篤然有數,心裡也忍不住罵開了……
就算她是女官,難道他不認識?!
有了這不甘不願的心思,才又恍然自己原來是期待他說點什麼的。
沒有明着表現出來,也被她自以爲的優越感給生生的打了臉。
由此她又氣惱自己,又咬牙他的無視。
好啊,裝死是吧?你以爲我不會?!
這次算你狠!!
楚蕭離走得老遠了,總覺得身後有雙眼睛在衝自己嗖嗖的投冷刀子,扎得他後背一片舒爽。
勾了勾脣,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