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紫灼燒目光的籠罩下,關裴被她狂妄得不可一世的話語震驚了!
他半啓的脣微微顫抖着,愕然憤慨中竟說不出反駁的話。
在宮外,這個女子有家世,在宮內,她獨佔帝寵,一樣都不缺。
而說到權利恍?
皇上的心都在她的身上,她要星星怕是都得造把登天梯,親自爲她摘一顆下來!
這難道不是至高無上的權利?!
再回想纔過去沒多久的立後大典,她手捧密旨前來,那姿態,那形容,完全是在與皇上討要情債,龍心因此大悅!
既是如此,她做不做皇后有何所謂呢?
是以,倘若她要後位,皇上會不成全嗎?
驀地!
關裴頓悟這並非關鍵,怎爲其開脫起來了?
不管下毒之人是誰,出於何種目的,這樁罪名,慕容紫都背定了!
他堅定了神情,嫉惡如仇的望住慕容紫,道,“爲人有可爲而有可不爲,單憑片面之詞,下官實在無法信服,就算皇貴妃能夠輕而易舉做成皇后,難道就保證你不會向皇后下毒?”
自古以往的有錢人,哪個不希望自己更有錢?
那稱霸一方之主,誰不曾窺視過不屬於自己的河山土地?
既是做成了皇貴妃,難道真沒有消想過有朝一日能當上母儀天下的皇后?!
慕容紫直接收回了目光,冷聲淡道,“關大人的說話前後自相矛盾,這些都罷了,事已至此,本宮倒是明白了,只要那下毒的人是本宮就行,本宮說得可對?”
關裴一臉凜然,“下官絕無此意!”
慕容紫再問,“那你是否拿得出本宮加害皇后的證據?”
關裴被問得眼色稍作滯頓,他……確實拿不出來!
慕容紫又是輕視的笑了笑,“大人身爲大理寺卿,空口無憑,卻依一己之見,義正言辭,推斷本宮乃下毒兇手,實難令人信服,有失公正,不知關大人素日是否也是如此辦案的呢?”
關裴一窒,纔是恍然自己的話被她巧言辯駁,聲東擊西。
慕容紫卻不再理會他了,轉而向關家的族長關濯示威看去,故意道,“衆人皆知,我慕容家與關家在朝中立場不合,時有爭鬥,眼下無憑無據,兩位關大人一口咬定本宮有罪,難道不怕將來被天下人詬病,說關家……公報私仇?”
“皇貴妃娘娘言重了。”關濯穩重,並未因她所言亂了陣腳,“皇后被人落毒,無論動機還是嫌疑,當屬皇貴妃最大,臣等也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好一個就事論事!
慕容翊聽得頻頻蹙眉,正欲傾身上前,得慕容徵不動聲色的擡手將他攔住,暗中示意:看看再說。
宰相大人根本不急!
論口才,單看這小會兒,他們家四娘不遜哪個,關裴那蠢材都被說成了啞巴。
哪怕他兄弟兩不在這裡,難不成楚蕭離還能讓關濯這老匹夫把四娘吃了不成?
再者,餘光向着高位上的蕭太后看去。
先前太后的話雖不明顯,但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出她對小妹的偏袒之意,光是此一點就足夠叫人尋味。
寧玉華胞兄乃堂堂北皇,坐着楚國皇后的凰位,懷着楚氏天家的‘龍嗣’,敢在這時候動她的人,在這宮裡真沒幾個。
並且說到手段……
一番揣測下來,慕容徵心思通透了些。
遂,他抱手看着臨危不懼的小妹妹,對她的自辯翹首以盼。
慕容紫面色平靜端莊,話音悠悠,道,“既然關大人說要就事論事,那好,暫且也容本宮喊一回冤!”
關濯不解,“皇貴妃娘娘冤從何來?”
她答,“冤在出身引恨,與人伺機可乘!冤在深得聖心,招後宮妃嬪妒恨!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此案要全權交給大理寺查處,本宮第一個不服!”
言罷,她向楚蕭離深深跪拜下去,懇切道,“求皇上和太后爲臣妾做主,臣妾冤極!”
向皇上和太后喊冤?
tang
呵,倒是真會找人爲自己做主。
關濯心中冷笑不止。
他們慕容家,真真哪一個都是往戲臺子上一站,就能唱成角兒!
龍椅上的楚蕭離呢,已然從沒想要對小辣椒問罪。
只不過先前見這人兒一動不動的跪着,悶聲不響,很是沒精神的模樣兒,還以爲她怎的了,忽然就成了木頭人?
孰料萬歲爺都還沒做完這個疑惑,眼皮底下的人已然與關家叔侄兩據理力爭,說得條是條,理是理,丁點兒不做退讓。
很有能耐麼。
淡淡止了思緒,楚蕭離倒也不曾先出言維護那個,而是轉向蕭氏,晦澀笑道,“兒子今日才曉得何爲‘清官難斷家務事’,母后看,此案當如何斷?”
毒是母后下的,問她是再合適不過。
蕭憶芝將關濯叔侄兩看看,又將慕容家的兄弟二人再看看,像是將關家和慕容家都顧慮到了,公平而斟酌的說道,“哀家認爲,諸位大人與皇貴妃各佔道理。”
楚蕭離露出爲難的神態,“那不就成了懸案?”
“並非。”蕭憶芝搖了搖頭,道,“導致皇后落胎的毒是在皇貴妃的狐裘大氅上發現的,是毒便都有來由,只要從此點着手,真兇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在此之前,關濯想的是將下毒的罪名坐實到慕容紫的頭上,對毒從何來,當真不曾在意。
他也很明白,有楚蕭離的維護,根本不能以此奈何慕容家。
說到底,無非逞兩句口舌之快,藉由此事將慕容紫獨佔專寵一事推上風口浪尖,若然能夠引來北狄北皇的遷罪就更好了。
自然,這些都是後話。
是以蕭憶芝此話一出,他便隨口附和道,“那就照太后所言,從毒查起罷!”
方是得他應承,不止佈局縝密的蕭氏,就連還在維持着深跪姿態的慕容紫都溢出爲其無奈的顏色。
今天這一局,她只是陪襯,蕭太后這一箭,射殺的是關氏!
……
有了蕭憶芝看似合情合理的主持,楚蕭離隨即命太醫院詳查那害命的毒藥。
說來不知可是巧合,自從商太醫失蹤後,院中便分爲幾派,暗裡爭鬥比朝堂上還要激烈。
都想成爲被皇上重用的御醫,卻是能耐都不得多大。
於是好容易盼來今日這樣大的事,除了爭先恐後的齊齊診斷出皇后腹中孩兒不保,還不約而同的統一口徑,只道此毒並不稀奇,從前亦是在宮中出現過,是從一種西域妖花的根莖裡萃取而得。
不過,染在皇貴妃那件大氅上的毒性並不強烈,至多使孕婦滑胎小產,絕然害不了性命。
又有一老御醫說,下毒的人拿捏得十分精準,倘若毒性再深半分,身懷有孕的皇后必定會流血不止而亡。
聽聞後,慕容紫當即笑說道,若她真的在意後位,偏要以身犯險,置皇后於死地,爲何還要留下這等餘地?
皇后不死,後位不空,她言何貪圖?
再言,倘若非要拿她暫且還沒有的皇族子嗣來當作話柄,那早就育有一子的賢妃的嫌疑豈不更大?
再言,皇后那一胎定是皇子不成?
分明就是借刀殺人,嫁禍栽贓!
這手段何其歹毒陰險,無形中將多少人拉進污糟黑水?
誰又是能夠置身事外,孑然一身的人?
至此,跪在若干碰過那大氅的人羣中的宋桓忽然爬了出來,沉痛的向楚蕭離請罪——
“皇上,老奴有罪,老奴該死啊!!!”
……
一味毒,牽扯出玄徵年間後宮中塵封的舊事。
對那西域來的奇毒,宋桓實在太過熟悉!
“奴才曾有一子,後而得關太后恩澤,爲奴才尋回,父子團聚。爲了報恩,奴才替尚爲皇后的關太后在暗中行些見不得光的事,每每關太后便是將今日害了皇后的毒藥給奴才,吩咐奴才如何使用,以此謀害……謀害宮中妃嬪!”
“你胡說!!”
關濯總算是變了臉色。
顫抖着周身,眸中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將宋桓這老刁奴的皮給颳了去。
宋桓對他的呵斥無動於衷,更不管身旁東萊一口一個‘師傅’,喊得心力憔悴,明眼人便是一望便知有內情。
他懺悔的埋着頭,心意已決,“奴才自知罪孽深重,可是關太后的恩德不能不報,於是只能將這個秘密深埋!”
慕容徵冷眼望他,問,“你既是報恩,爲何今日又要將此事說出來?”
宋桓擡起頭來,往着正中龍椅上的楚蕭離看去,再移眸看了看跪在他跟前的慕容紫的背影,花白的眉頭擰起,答道,“老奴侍奉過先帝,親眼看到先帝對蕭太后一片深情,一如而今,皇上對皇貴妃娘娘,怎能再忍心見關太后將悲劇重演,一錯再錯!”
他說着,移動雙膝,向蕭氏跪着靠近去,悲腔道,“太后,老奴對不起您,當年毀您容貌的人是奴才,毒殺陳妃的是奴才,在龐昭儀和司徒德妃的膳食裡做手腳,以至兩位娘娘滑胎的也是奴才,奴才——罪該萬死!”
隨着他字句出口,也不知蕭憶芝是真的不曉得這些真相所爲,還是終於得到了確定。
總之,她倒抽了一口涼氣,瞠眸震驚,半響不執一言。
半響過後,她向楚蕭離看去,滿臉哀慟無助,“皇兒……”
“母后莫驚。”楚蕭離忙起身去到她跟前,安撫,“兒子在此,斷不會再讓母后被傷分毫。”
他轉看向宋桓,俊朗的眉宇之間無不盤旋着難以言喻的失望。
“朕待你不薄。”
宋桓不敢與他直視,復將頭低下,輕緩的語調顯得極爲平靜,“皇上,老奴都是爲了皇上才這樣做,老奴不求寬恕,亦無資格求。”
楚蕭離從不知宋桓這些事。
他只曉得慕容徵的隨侍是他的親生兒子,當年關氏爲他找的兒子又是從何而來?
便是在他眼裡,宋桓只是一個有些陳腐,且極其會看臉色的奴才,放在身邊用着,很是得心應手。
到底,是他低估了身邊的人。
止了思緒,楚蕭離對御書房外道,“來人!請關太后!”
重重朱門外,迴應他的是與寒風攙和在一起的話語聲——
“哀家在此!”
……
梅宴上發生的事,剛一傳到關怡的耳朵裡,她就覺出不對。
或許其他人看,會立刻將皇后被落毒和皇貴妃慕容紫聯繫到一起,而她不然。
她與蕭憶芝鬥了一輩子,太瞭解其有仇必報,心思縝密的行事作風。
梅宴乃蕭氏所辦,慕容紫那件大氅乃蕭氏所賜,獨獨不同的是,迫*害皇后的毒,是她曾經用過的毒!
“好一齣指鹿爲馬的大戲,倘若哀家不來,皇上可是要在御書房蓋棺定論,將哀家交由大理寺論處了?”
關怡威嚴沉聲,跨進御書房正門。
衆人見她來,忙不迭下跪相迎。
慕容徵行了跪禮,未曾起身,就着跪地的形容,直起身來便道,“關太后多慮了,有關國丈在此,豈容我等貿然定論,況且——”
他笑意融融的看了關裴一眼,話中有話道,“依着大理寺卿的個人判斷,就是要抓,也不會是關太后,而是皇貴妃。”
關裴連忙肅色,爲自己辯解,“下官可沒有這麼說過!”
“沒有?”慕容翊兩手攏於寬大的袖袍之中,昂起下巴落井下石,“身爲大理寺卿,連自己片刻前說過的話都否認,實難讓本官堪憂,在關大人管理下的大理寺,斷案是否真的公證?”
只要是關家的人,打壓,無需理由。
大理寺卿這個位置……
慕容翊在腦中篩選了一遍,有好幾個志同道合的同窗適合。
關裴當然曉得慕容家這兩兄弟做的是如何的打算,氣得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想要與其一辯到底,可是得了關濯一記厲色橫來,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暫且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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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御書房中,片刻沉凝。
楚蕭離正欲開口,蕭憶芝卻先他一步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向關怡走去,傷痛的質問道,“是你,哀家就知道是你……你……好狠毒的心腸!!”
見宋桓跪在當先,在自己行入御書房時,便以着極其複雜深沉的眼神看來,關怡就知道,自己來晚了。
顧不上別的,她揚起輕鬆的一笑,對蕭憶芝溫和道,“妹妹何出此言,倒是把哀家說得糊塗了。”
“裝糊塗的人到底是誰?!”
驀然嘶聲,蕭憶芝擡起腳狠狠將宋桓踹得歪倒在地。
“她是忘記,你說仔仔細細的給她聽,幫她回想起來!”
宋桓就着挨在身上的一腳,順勢去到關氏跟前,道,“太后,當年太后命奴才加害衆妃嬪,謀殺皇嗣,還有毀去蕭太后容貌,散播毀蕭太后清白的虛言,這些……奴才都招了!還請太后娘娘莫要執迷不悟,就此錯下去!”
關怡大驚失色,“你——”
“太后啊……”宋桓根本不容她爲自己辯駁,聲如洪鐘,宛如在用臨死前最後一口氣來掙扎和哀嚎,“太后爲奴才找回親兒,奴才感激不盡,可是那謀害妃嬪皇嗣,毀我大楚龍脈根基的事,不可再繼續下去!老奴有罪,太后的恩情,奴才來生甘做牛馬相報,眼下,就先追隨先帝而去!!”
他說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極快的站起,一頭向就近的柱子撞去,當即倒地,再無任何反映。
“師傅!!!!”
驚聲四起,東萊哭着大喊,連滾帶爬的去將到宋桓身邊。
晚了,都晚了……
宋桓腦門上被他自個兒硬生生的撞出個偌大的窟窿,熱暖的鮮血汨汨不止。
他還剩下半口氣沒有咽去,逐漸渙散的灰色眼珠子向各處尋望着。
他先是找到了慕容徵。
慕容徵顯然也曉得他會向自己看過來,仿是爲了同一個人,於是瞭然的在迴應的眼色裡給了他肯定,叫他寬心。
隨後,宋桓又極快的望住了關氏,那張不再帶有獻媚之色的橘皮臉龐上盡是懺悔,盡是羞愧。
他癱在自己一手養大的徒兒懷中,用氣息喃喃,“太后……回頭是岸吶……”
聲落,魂散盡。
關氏因此往後倒退了半步,頭上珠釵的流蘇惴惴不安的搖曳了起來。
宋桓竟然敢……以死明志!!!
御書房裡,連楚蕭離都未曾說話,沉默的看東萊抱着他師傅尚有溫度的屍身小聲啜泣。
宮人,是皇宮裡最卑微,最不值當的玩意兒。
不如一方絲帕,不如一張桌椅。
可宮人,卻是皇宮的鑑證。
偶時他們的話,真得連天子都無法反駁!
一如這刻。
東萊很快止住了哭聲,擡起袖子胡亂的把臉擦拭了一把,再而看向關氏。
得他一眼,連長久在這座深宮橫行無忌的關怡也膽怯了。
她不知在這個東萊手中,可有自己從前那些下毒的罪證和把柄?
可是說到落毒,說到殘害妃嬪,這些都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情。
那些事,包括先帝都默認了。
時至今日,他們怎有膽子搬出陳年舊事來定她的罪?!
她可是大楚最正統的太后,是先帝的正妻。
她無法相信,身爲一國太后,會栽在這些低賤的奴才手裡!
怎能了結在這裡?!
便於此時,就在着誰也沒有注意的情況下,去到慕容紫身後的夏嬤嬤冷不防將她蠻力拽起,從袖中掏出匕首,抵在了她白皙的頸項上!!
衆下猝不及防,她已將慕容紫的性命拿捏在手裡。
“都別過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