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陵,魯國北境外,在到江州前最大的一座城池,北倚合陵山脈,據天險而立。
合陵山起四百里,以前不叫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來源於大紀朝的兩個皇帝,武宙與西川。武宙時,西天有一魔,周身烈焰八千里,行至哪裡,哪裡就成一片焦土。此魔來到武宙前,要他獻上八百美人,八百美童,若武宙不從,他就要從這裡燒光大紀的每一片國土,讓江河枯竭。武宙帝不從,火魔就降天火下世,大紀三年沒有下一滴雨,沒有落一片雪,民皆泣血,哀告不休。
“後來呢?”姜姬問。
“後來啊,武宙就帶着大軍把火魔給打敗了,從這裡把他趕回了西天世界。”馮瑄道,“等武宙駕崩後,就讓人把山陵建在此處,說有他在一日,火魔休想再踏入大紀一步。”
西川在時,大紀已經是風雨飄搖。
“再過八十年,大紀就亡了。”馮瑄道。
西川欲出征,朝中大臣紛紛勸阻,西川就指着武宙說,欲效先祖。“西川在時,大紀雖有大戰,卻從未退敗。不過西川去後就不行了。”馮瑄指着前方已經隱約能看到的合陵山說,“據說西川死後也讓人把山陵建在這裡,一日深冬,村民聽到雷霆動怒,地動山搖,之後武宙與西川的山陵就合成了一個,傳說萬馬到此都要屈膝,戰神到此也要卸甲。”
姜姬探頭出去看合陵山,遠處的合陵山完全不像傳說中那麼巍峨高大,它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另一端。在地平線的盡頭,有一座白色的城池,小小的,看起來不怎麼起眼。
這就是合陵了。
憐奴進了姜元的車後就很少出來,沒人知道他在車內給姜元說些什麼,只看到姜元一日比一日更喜歡他。直到一天,姜元對馮營笑道:“阿背,阿背,此名何解?”
一下把馮營給弄了個大紅臉,到後來都閉嘴不說話了。從那以後,倒是不少人相信了憐奴真是蔣淑的兒子,這個黑啊!
蔣偉坐在車上聽從人學,笑了,“這小子以前就這樣,最會背後告刁狀!蔣彪被這小子栽不了止一次黑鍋,從來都學不乖。”
從人也笑道,“憐奴一貫如此。”
蔣偉擺擺手,“以後這個名字不能叫了……大公子不是給他起了名嗎?姜蓮。”他把這個名字念得殺氣騰騰,從人聽出話音,道:“叫什麼,也是我們蔣家子弟。”
蔣偉沉下臉,揮手讓從人下去。
不再是了。
憐奴肯跟着姜元只是因爲這是蔣淑的吩咐,還因爲跟在姜元身邊,他能得到的東西才最多,這比他當一個蔣家養子要多得多得多。他是爲了自己纔跟在姜元身邊的。但如果還把他當蔣家人,就該吃他的虧了。
蔣偉拍了一下大腿,暗罵道:“還要給這小子好處才行!”
合陵城的城門不好進,不但有城門稅,每一天進多少人都是有數的,超過這個數,今天就不讓進了,明日請早。
所以當城門外的人遠遠看到車隊過來時,都撒開腿往城門跑,生怕被擠在後面今天進不了城。
城牆上的守衛也看到車隊了,讓人去報信,少頃,一個青衫人在幾位從人的簇擁下匆匆上了城牆,一望車隊也皺起了眉,轉身對身邊人道:“五郎,你看。”
席五,乃是已經斷絕嫡脈的席家旁系中的一人,由於嫡脈已絕,旁系家族有的早就離開國都,另謀生路,有的則心心念唸的希望重振家聲。
席五的父親一輩子都希望席家能重回蓮花臺八姓,在席五小時候就握着他的手不停的說:“你姑姑、你妹妹,如果當時能生下那個孩子……”
席家曾將長得最出衆的女孩子送到朝午王的王宮內,席五的姑姑不受寵,而席五的妹妹卻很得朝午王的喜愛,後來聽說因爲有孕,被趙後要求去撿掉下臺階的一隻金環,摔下臺階,喪了性命。
席五的父親聽到消息就一命嗚呼了。席五就帶寡母幼弟離開了國都,暫棲在此。他自稱席五,因家道中落而恥於言名。
合陵城內是龔家旁系在此城駐守,此人姓龔名屌,名字不大雅觀,卻是其祖父在他出生後因見其跨下巨大而起的名字,待得成年後,自號清河君,誰敢當面稱他本名,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他收下席五,也是知道他的出身來歷,更兼席五身高力大,使得一手好劍術。
席五望向不遠處的隊伍,道:“之前蔣家說要迎回姜鮮之子……”
如果這隊人中有未來的魯王,那對龔屌來說真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龔屌不由興奮起來,道:“果真如此?”
席五道:“如果公子擔憂,某願出城一迎。也好看看隊伍中有沒有蔣家從人。”
“快去,快去。”龔屌父祖三代都在合陵,從未進過國都,更別提蓮花臺下著姓家族,這也是他仰仗席五的地方,有席五在,這合陵城內如果進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他也不至於眼拙,錯將珍珠做魚目。
見一人風姿颯颯,策馬而來,車隊中的人都不禁翹首而觀。
“好俊美的郎君!”憐奴站在車頂上,讚歎道。
姜元萬萬沒想到他不過說了一句“外面在吵什麼?”,憐奴就跳出外,爬到車頂上去了。此時他才發覺,憐奴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而已。
憐奴又砰的一聲跳下來,爬到車裡,道:“是個好郎君,跨下有良馬!只怕是龔屌派人來看看是不是爹到了。”
姜元疑心自己聽錯了,“……龔什麼?”
“屌。”憐奴摸了下自己兩腿之間,形象生動的介紹道。
另一駕車內,馮瑄道:“此人姓名不雅,卻最好風雅,恨不能把清風明月穿在身上。”
他這麼說,姜姬不免腦補出一個道貌岸然之輩,不過等進了城,看到在道旁相迎的一座肉山時,她:“……”
馮瑄在旁邊帶笑說,“正是此人。”
清風明月?!
只見此人腰闊三尺,渾身裹一件白衣,腰帶嵌金,身披長髮,長髮及地,臉……由於肉太多,五官全擠在一起,看不出原樣來。
姜元下車,此人激動的渾身亂顫,向前一步,啪的一聲!帶着一頭長髮,五體投地!再一擡頭,早已是滿臉眼淚,聲似靈鳥,穿雲裂帛的喚了一聲:“吾王啊啊啊啊!!!”
姜姬悄悄對馮瑄說:“此人聲音極美!”看,不看臉只聽聲音,也算是個美人。
馮瑄本來見了此人就面帶笑意,聽了這句就撐不住了。
噗——
一聲氣音令周遭的人都看過來,卻見姜姬以袖掩鼻,目視馮瑄,輕輕揮袖,便都靜悄悄的離馮瑄遠了一點。
馮瑄發現後也無從解釋起,轉頭看姜姬,袖藏嬌容,只露一雙妙目,笑得彎成了月牙。
心絃像被人輕輕撥動了一下……
照馮營等人的設想,到合陵後就可以讓姜元露出身份來,慢慢周知天下,造成民心所向,畢竟他離開蓮花臺時真的太小了。
其實現在還有一個問題,但馮營等人都沒跟姜元說:就是姜元的禮儀。
雖然看得出來姜元一直以來生活上應該都有人資助,畢竟是姜鮮的血脈,他只要在一地露出名聲來,自然而然就會有人送錢送物資助他,從他流浪的經歷看來,從漣水離開後,他正是如此生活的。
但他真正拜過老師,跟從老師學習的時間只有在漣水的那七年。
這樣的姜元,身處鄉野之中可以讚一聲風姿不俗,到了蓮花臺可就不行了。
龔屌親自來迎,抱着姜元的腿痛哭過後,親自引領姜元到他的家裡去歇息。馮家與蔣家在此地當然也有子弟,現在聽說馮營和蔣偉在這裡,全都跑來問好,一時好像半個合陵城的人都被驚動了。
沐浴更衣過後,龔屌請姜元入席,畢竟是一城之主,傾全城之力,過得日子也是神仙一般,這宴席匆匆而成,席上卻連漣水的鮮魚都有,只見一尾足有男子臂長的肥漣被擺在陶盆中,渾身澆滿滾油,滋滋作響,香氣噴鼻,肥漣上還鋪滿炒熟的肉餡,灑了厚厚一層花椒,令人垂涎欲滴。
只這一道菜,就足夠令人瞠目的了。更別提席中人人都有一條。
馮營驚了一下,對馮丙道:“此地怎會有漣水魚?”還是活的?
馮丙道:“只怕是將活魚養在羊腹中,送來此地。只是這樣送魚,百條中也難得一條。”
足見龔家在此地是何等豪富。
馮營自己還不能想吃漣水魚就吃呢,見此不免對龔屌心生厭惡,對他面前散發香氣的蒸魚不屑一顧,不料旁邊的馮瑄見他不動筷子,竟端到自己身邊,道:“叔叔不吃?那侄兒便爲叔叔解憂了。”
馮賓見馮營怒視馮瑄,趕緊拉住馮營喝酒。
馮丙卻見馮瑄吃着馮營的魚,卻把自己的那一盤給留下了。
席上,姜元吃了兩口就對憐奴道,“取下一半,給我兒送去。”
憐奴還沒正式見過姜姬,但早就聽過她了,他知道這是姜元故意要把姜姬送到人前,立刻應下,伸手就去端盤子。
旁邊的龔屌聽到愣了一下,他記得打聽過說姜元確有一子,可只是足歲小兒,難道姜元很看重這個兒子?難道他不想娶馮家或蔣家的女兒嗎?
他馬上說:“是某疏忽了!”對從人道,“趕緊再取一尾,細細烹製,給小公子送去!”
姜元舉手製止,笑道:“非是小兒,乃是我家嬌娥。”
龔屌聽到耳中,雙眼陡然暴射出精光,臉都興奮紅了,他雙手撐桌,伸長脖子,迫不及待的問:“原來是女公子!”轉頭對從人呼喝道,“快快快!叫獠兒去親手抓條魚!”
龔屌因爲自己的名字不好,就費心給兒子取了個兇猛的名字:龔獠。
他對姜元道,“我在家裡開了個深潭,專養這漣水魚,這都是爲了今日與大公子的相會啊!”
席上馮營與蔣偉聽了這話,都有些食不下咽。
倒是姜元不覺得難聽,笑道:“同感,同感。”
馮營的臉都要發黑了,馮賓死死坐着在他的袖子上,生怕他拂袖而去。馮營小聲說:“對這等人都要低頭彎腰,這算什麼?我等算什麼?這是把我與這頭癡豬當成一樣的嗎?”
馮賓舉杯要灌他,小聲道:“休怒,休怒。”
蔣偉對從人道,“此人倒也有些心計。”此人對下如此寬和,日後繼位,要說他的壞話也不能像說朝午王那麼輕鬆了。
朝午王的名聲有一半是蔣淑給宣揚出去的。蔣偉打量着姜元,這個魯王,日後給他冠個什麼名聲好呢?驕橫不行,忘恩不行,憐奴說他不愛美色,那縱慾荒淫也不行……粗愚?
憐奴刻意慢了兩步,等一個壯碩公子匆匆而來,身後兩個從人擔着一口銅爐,爐上鍋內正是一尾肥漣。
遠遠看到憐奴似乎在等他們,這公子離得遠了就已拱起雙手,步下不停,一路越過憐奴。憐奴只覺得撲鼻一股香氣襲來,讓人想打噴嚏。
他端着姜元的那條已經半涼的魚跟在後面。
姜姬等人是在一排石屋內,一看就是給僕從居住的。
憐奴心裡好笑,只怕龔獠現在要不知所措了,他打扮一新的過來,不就是想求取這位女公子的芳心嗎?結果看到女公子竟然被放在這種石屋裡!
與姜姬一行的從人全都歇在屋外,哪怕石屋寬闊,也沒人進去。龔獠看到這一幕更加緊張了,他站在屋外,隱隱看到屋裡有好幾個人,端坐中間的女子身形尚幼,觀其年紀,當不足髫年。另有一女,帶一小兒,看她服飾,應該就是那個姜元在鄉野之中娶的女子了。另有兩女,當是僕婦。
還有一健兒,與那髫年女子對坐,言笑晏晏。
龔獠揚聲道,“龔氏求見女公子!”
屋裡,姜姬擡起頭向外看,看到一個與剛纔那龔屌很像的男人站在屋外,向她拱手施禮,用一把美極的男中音柔聲道,“龔獠,求見女公子。”
只爲這個聲音,姜姬都不忍心不讓他進來。
更別提他身後還有一個明顯冒着香味的大鍋!
她看了眼姜武,點頭示意。
姜武起身,去門前相迎,拱手道:“公子,我家妹妹有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