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雖然包先生可以繞開戰亂可能發生的地方,雖然她沒有親眼目睹戰火下逃生的平民百姓,但北邊沿途城市中出現了大量流民乞討,他們拖家帶口與尋常的乞丐相比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道旁流民盡遊鬼,十日不食一粒米。脣焦口燥聲啾啾,抱甕沿門求剩水。生存的艱難讓他們顧不得衣不蔽體的窘困,有懷抱幼孩兒的母親沿着路邊乞討只爲了求一口吃的,母親乾瘦,孩子在懷中嗷嗷待哺.....坐在車中的樂心看的辛酸,“包先生,停車。”
包先生勒緊了繮繩,“公主有啥事要辦?”
出宮之前,她多長了個心眼,往懷裡揣了銀錢,以防萬一。現在看來,這些錢放在身上也只是增加重量而已。她將裝滿銀錢的荷包遞給前面趕車的包先生,“麻煩你把這些舍給他們吧。”
包先生沒有接過手,只是看了一眼街邊或跪或坐或沿途行乞的流民,他有些好笑但礙於身份沒有表現出來,“公主,不是奴才不近人情,而是您這銀錢放下去,我們就走不了了。您現在看到他們可哀可憐,一旦有人對他們施捨這些人不是相互爭奪打得頭破血流,就是羣起圍之,到時候公主的馬都有可能被剁成塊叫他們烤了吃了。”
樂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想這人冷血就冷血,怎麼還反咬人一口?果真是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安樂心透過車窗瞧見那可憐的母親跪在地上哀求,心中氣結,“你不去我自己去!”說着就要起身。
“好好好,公主叫去奴才就去。您坐好了,奴才去去就回。”接過安樂心的碎銀子時,姓包的明顯多看了她一眼,樂心有點心虛,撇過頭當做沒看見。包先生拿着錢走到了一家饅頭鋪前,將錢給了店主人。
等他轉身回來的時候,原本悽風苦雨的流民,一窩蜂地涌到了饅頭鋪前。小老闆扯開嗓子吆喝着說是有善人施捨饅頭給他們,喊着讓他們排隊。可誰會聽呢?大家都是好幾頓沒進粒米的了,前面擺着的幾個饅頭屜子被呼啦一下掀了開,白軟的饅頭遭到哄搶,擠不到前面的老弱就趴在地上搶掉在地上的,儘管沾了塵土他們卻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那個抱孩子的母親,被幾次推到,孩子在她懷裡哭得再響她也顧不得了.....滄桑老翁被推倒,爭搶中被踩了手....
以前跟着父王讀書時,曾經讀到過饑荒時人吃人的場景,那時候只覺得唏噓不已,除了惱怒當時的執政者,過後便再也沒有過深的感受,而今她親眼看到的場景讓她害怕。
包先生斜眼看一眼明顯自責的人,過一會兒纔開口,“早先奴才就提醒過公主了,其實公主也不必太自責,他們有東西果腹還要感謝您。”
“皇上若是看見他的江山正在遭遇着赤峰鐵蹄的踐踏,他的子民爲一個爭饅頭打破了頭....”她幽幽的看着包先生,“你說你的主子要死多少次來贖清他的罪孽?”那一雙少諳世事的杏眼盛滿了憤恨的水波,“快些走吧,路上能不停就別停。”這樣的事情她不想再多看,太揪心。
皇宮裡人人自危,主子奴才來去匆匆,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被暴怒中的王爺抓到一點錯處而身首異處。皇上不知何時在自己的寢宮裡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所有當夜侍寢的奴才竟一點察覺都沒有。司桓宇下令處斬了當夜在值上的所有太監宮女。早上面相狠戾的他甚至連常年跟隨在身邊的常劍都感覺有些怵意。
皇宮裡所有可能與皇帝接觸的宮妃與皇子都被司桓宇囚禁在冷宮,要說原先還保持着天下太平的假面,那麼現在的司桓宇已經不屑於遮掩早已波濤翻滾的水下真面目了。皇后與太子被放在徒有四壁的廢殿中,哪裡還有國母的莊嚴和儲君的耀眼?司桓宇居高臨下,冷笑,“好好想想本王的皇兄去哪裡了。想起來最好,或許本王心情一好還能讓你們娘倆吃穿的像樣點。不過,想不起來的話.....”司桓宇食指摩挲着光潔的下巴,邪肆一笑,“那就不知道手底下的會不會待人苛刻了。”深紫的寬袖隨着手臂的動作如水般流動,太子歪倒在地面上眯着眼仰望他,卻只看到玉帶流轉的光暈,蒼白的薄脣輕啓,“....早該知道你就是一條毒蛇!本太子隨便你怎樣,放了我母后,爲難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
“文山.....”皇后摟緊兒子。
司桓宇直起身子,掩口輕蔑地一笑,“太子殿下,這話不是這麼說的。當年...本王遭受的屈辱你們兩個一個都逃脫不了!”話的尾音還在空氣中流蕩,司桓宇的臉卻已經陰沉了下來,因爲他男生女相,小時候沒少挨欺負,他的母妃地位低,又沒有父皇的庇佑,誰都可以在他頭上騎一騎,好在那些欺負過他的王子皇孫已經死的死散的散了。唯獨留下太子,他不會殺他,殺他多容易啊,他不會讓太子那麼輕鬆的就死了,他要留着他慢慢折磨,直到自己油盡燈枯的前一刻纔會拖他進地獄。太子有特殊癖好,早在他十四五歲的時候皇后已經發覺了,東宮的好幾個俊秀小太監都被皇后以不同的罪名砍了腦袋,但太子不僅沒有警醒,甚至將心思打到了他的小皇叔——司桓宇的身上。先帝老來得第二十六子,司桓宇比太子還要小上五歲。
已經是半大小子的太子藉着各種不同的藉口將司桓宇弄到自己的身邊,這樣那樣的恥辱記憶猶憶在心,司桓宇在那一段黑暗的日子裡變得不再單純,不再渴望所謂的親情,他的母妃只會抱着他爬滿了傷痕的身/體哭,小小的司桓宇對母妃的懦弱逐漸變的厭惡。皇后拿太子沒有辦法,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讓還是小孩子的司桓宇無處求救,對這世界充滿了怨恨,他明白了權勢的極大好處——可以爲所欲爲。
他咬着牙,想方設法的出現在他的皇兄也是當今皇上面前,企圖讓他注意到自己。甚至,他以自身的生命安危作爲賭注,既然自己可以將皇兄對他的救命之恩一直記掛在心上,那麼讓皇兄以同樣的方法感激自己一輩子又有何妨?
他成功了,當時他才十一歲,他逼着伺候自己的小太監化作刺客,刺殺皇帝,最後那一箭自然是落在司桓宇自己的身上,那一箭射的狠,他被一羣人簇擁着,恍惚中滿意地看到了皇兄變了臉喊御醫,伺候了幾年的小太監眨眼的功夫就被刺成了馬蜂窩。
富貴險中求,從那之後他被封王建府,這也就是爲什麼皇上對他所做的一切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封王的那一瞬間,他捂着傷口跪在牀榻上接旨,傳旨太監討好地將聖旨放進他的雙手中,第一次嚐到了權勢帶來的那種野心的膨脹感。那時候他就發誓要讓所有人臣服在他腳下!司文山對他做的那些事,總有一天他要讓他悔不當初!
他不想動皇帝的,當年只有這個皇兄救了他一命。皇上已經病入膏肓,這事毋庸置疑,他定然是不會自己走出去,那麼就是有人安奈不住了。司桓宇勾起脣,是誰?皇后的黨羽還是風紀遠?好啊,他有的是時間跟他們玩這種貓捉耗子的遊戲,而且還是樂此不疲.....
走出陰暗的廢殿,擡頭望天,雲淡風輕,竟恰似初秋?算算日子,她就快回來了。拋卻那些跳樑小醜不管,他真的很想給她一份大禮。不知道給她個皇后的位子,她會不會受驚嚇。
司桓宇撩起袍角,腳上的重臺履一步步走下臺階,嘴角詭異的上翹。想到半年前那張姣好的面容,曾經乖乖的在他面前,溼漉漉的雙眼似乎什麼都不懂的樣子,他什麼她都會照做。司桓宇發現自己真的想念她好久了,在外面跳脫的太久了,是時候回來了.....
抄手遊廊九曲迴腸,來去忙碌的宮人見了他就遠遠地跪在原地,等他走過了,纔敢站起身離開。他們都怕他,朝堂上那一幫大臣也怕他,司桓宇揹着雙手自在的踱步,享受着萬人之下的高寒之感。呼吸着微醺的風,他愛極了這種唯我獨尊的巔峰之感。
他要拉着她一起享受這種滋味,他篤定她一定也會像他一樣愛上這種感覺。但令他不高興的一件事就是霍駿,看來是自己很久不給他點顏色看看,說出的話倒被當成耳邊風了,竟然擅自將她圈禁在赤峰!司桓宇看着自己的腳尖,慢慢地踱步,行至芙蓉樹旁伸手摘下上面紅絲絨般的芙蓉花,風吹過,針樣的花瓣在手中搖曳,這種花清香,但他只是不屑的看一眼,然後一點點捏捻出汁液....
重臺履經過之後,地上芙蓉花零落成泥碾作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