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道關大敗赤峰的消息如春風吹過,遍地生花。本來已經病得連早朝不能上的皇帝聞得此消息居然奇蹟般的活泛了過來。見此,皇后暗自咬牙。
皇上在朝堂上龍顏大悅,一掃多日的病老之態。擬旨,對遠在邊關的風紀遠大加賞賜,對於風紀遠將內奸先斬後奏之事,皇上並沒有表現出不滿。平南王對風紀遠的豐功亦是頷首讚賞。太子微微轉首,只見司桓宇的面上亦含高深莫測之笑意,太子蹙眉。
而在燕道關的風紀遠並沒有因爲戰爭的勝利而有幾分喜悅之色,反是有幾絲愁雲涌上心頭。放開飛鷹,手上的信條確是她的筆記,可是他心下卻生出幾分不安。眉峰微軒,寥寥幾個字,她很好,再無其他。風紀遠指腹摩挲着娟秀的字跡,這裡面傳達出來的感情似是生疏了許多。
可這怎麼可能?風紀遠搖搖頭,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仰望天際,或許她與他團圓的日子已經不遠了。赤峰的降書已經送至燕道關,不日,即可談判。這一片飽經戰火的土地也該回歸它應有的寧靜了......而他也該早日兌現自己對她的承諾了。
但是還有個問題,那就是祝平安,自從上一次收到他的密信之後,他好似人間蒸發一樣。風紀遠握着手中的信條,脣微抿,即便這信條傳到了他的手中,可他卻感覺有些不尋常。他告訴自己再等等......
平南王今日很是高興,中午在府中難得的小酌幾杯。
王妃見丈夫心情好,恐他喝多了傷身,一邊爲他夾菜一邊勸到:“別光顧着飲酒,多吃點菜。”
平南王容光煥發:“唉....今日高興。紀遠在前線打了前所未有的勝仗,赤峰國主動投降,千都總算要恢復平靜了。”看了一眼在一旁斯文而安靜的用餐的樂心,“心兒的親事也該近了。”
樂心手中的玉箸略頓,親事,與紀遠.....好似一汪細流淌過,潤物無聲,萌芽鬆動在泥土間。不能想,想多了會頭疼,樂心掙了掙思維,然後全無胃口。
王妃搖頭:“難道你忘了他還在守孝嗎?三年呢,這才過了多久,半年而已。”
平南王點點頭:“是我高興的忘了。”
她站起來乖巧道:“父王孃親慢用,心兒先回房了。”
王妃笑,以爲是這孩子被談及婚事,臉皮兒薄害羞了,便也讓紅杏送她回房了。
兩日之後,宮中傳來消息,爲慶賀赤峰認降,皇上宴請衆臣爲邊疆的風紀遠以及衆將士慶功。三品以及三品以上大臣皆需攜帶家中女眷,於皇后另行招待。
皇后這個由頭借的好,名爲宴請大臣家眷爲邊疆將士慶功,實則爲太子物色太子妃的人選。
安樂心自然也在應邀之列。
樂心宮裝打扮,跟在王妃身側,一路由領路太監帶往鳳儀宮殿。
鳳儀宮,前有一道蜿蜒的迴廊,方形廊柱,柱下螭首吐水,琉璃瓦鑲綠剪邊,來往碎步宮娥見之貴婦千金福身行禮,而後低頭托盤匆匆離去....
鳳儀宮正殿殿內雲頂檀木作樑,水晶玉璧爲燈,珍珠簾幕,範金柱礎,地爲玉石,淨可照人。宮娥貌若小仙,華器聲樂悅耳,美食飄香.....少有機會進宮的貴婦千金們無不偷偷暗歎,豔羨。但也有人並未表現出過於驚歎之色,比如張苓之,她一早便知此宴用意,實際上這些千金小姐們羨慕的應該是她,因這宴是爲她而設,她們只不過是陪襯來的。眉目流轉,屆笑春桃,雲堆翠髻;脣綻櫻顆,榴齒含香。
皇后簾後鳳眸含笑,這張苓之果然是個美人,配太子倒也合適。
而另外一個神情寡淡的則是皇后之前親自召見過的平南王郡主安樂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朱粉不深勻,閒花淡淡香。只是神情太過冷清,不比之前入宮時的心神靈巧。
所謂宮廷宴會,其實最無聊。很多東西看上去美好,卻不可貪戀。皇后微笑一一問過衆位未出閣的女子,衆人皆嬌羞應答。宴會緩緩進行,歌舞流淌....
席中,皇后垂於簾後,與丞相之女張苓之交談甚歡,衆貴婦千金心中怕是各有計較。
安樂心一直靜坐於王妃身旁,並不插嘴任何言談。好不容易等到酒席撤去,在皇后的帶領下,衆人移步御花園。只見園中香菸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流。衆人可自由觀賞園中美景,平南王妃被幾位臣婦拉住說話,樂心則被幾個年輕女孩拉去看煙火。女孩子們歡笑驚叫間,她悄然退出,獨自找了個光影照不到的地方坐下。
終於安靜下來,她輕輕倚靠在迴廊圓柱,遠處一片衣香鬢影,談笑喧譁,可是她卻好像被遠遠隔絕在外。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良久,身後傳來足音。恍若沒有聽到一般,兀自看着漫天華彩。
那人靠近:“就算漫天華彩又怎樣?還不是頃刻間頹然而殞。”
她仰起頭:“....主人?”
有冰涼的指虛挑她的下巴,薄涼開口:“怎麼不跟她們一起?”俊逸的下巴示意遠處的一羣年輕女子。
“不喜歡。”她眼神放空遠處,搖搖頭。
“不開心?”司桓宇斜靠在她所倚靠的圓柱上,不甚正經的開口。
“嗯。”
“理由?”
“不知道。”纖白的素手撫上心臟跳動的位置,她說,“這裡,好像,空的。”好像有什麼一直被她忘記了,但是這個東西卻又好像時刻佔據着她的思想,她很矛盾,彷徨,無助.....
司桓宇揚眉,神情隱藏在柱影之後:“是啊,空的。本王早就說過了,你沒有心。”
兩個人所在的天地無人來打擾,一束束煙花竄入夜空,只爲綻放短暫而豔麗的一生,絢麗之後夜空重新歸於平靜,在人們還來不及喟嘆煙花逝去之迅疾時,新一輪的輪迴又上演,於是前面逝去的煙花很快被人們遺忘腦後。
他垂眸,盯着眼前人的發頂良久.....
“喲,二十六叔怎的跑來這裡夜會佳人?”來人不必說,聽這毫不避諱的曖昧語氣就知道是太子司文山,“居然是平南王的郡主,呵....就說本太子那日在王府不可能看錯。”
司桓宇玩弄着她的一縷黑髮。樂心擡眸看向說話的人,直覺得不喜歡此人,遂又轉頭默默欣賞空中煙花。
“你這是什麼態度?見了本太子居然不知行禮,該當何罪?”除了司桓宇還沒人敢這麼不把他放在眼裡,怒氣中,煙火照耀下的面容紅綠交錯,頗有點滑稽之意。
司桓宇懶散地直起身子,嘴角似乎含笑,玉指輕拍坐着的人兒。
“嗯?”
“這裡有人太過聒噪,吵得本王頭疼,先走了。”司桓宇直接無視司文山,貴氣邪懶的王爺與皇太子擦肩而過。
“司桓宇你別得意太早了!”
“本王不是一直都很得意嗎?”近似飄渺的聲音傳入留在原地的兩人的耳中。
安樂心回眸想目送她的主人,孩子般仰起頭對擋住她目光的太子說:“讓讓,你擋到我了。”
被區區一個郡主嫌棄,可看到她的表情之後又發不出火氣,司文山覺得自己今晚出來就是來找氣受的,大冬天的手中拿着把摺扇,扇柄被敲得啪啪響,“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狠話。
司桓宇憤憤地甩袖轉身,卻似乎又想到了什麼。
他站在她面前毫無太子應有的威嚴,彎腰逼近她,口中的氣息幾乎噴到她的臉上:“別以爲本太子不知道你跟庸親王的私情。”安樂心身子向後仰,她不喜歡此人靠的這麼近。
司文山不甘心地以扇勾住她的下巴:“不是說與風將軍定親了嗎?一女侍二夫感覺怎麼樣?....瞧你這小模樣,本太子倒也有點心動呢....”
這話很難聽,安樂心不知哪來的行動意識,忽然揚起巴掌,眼看就要給眼前靠的極近的臉一巴掌。司文山眉頭緊皺,作勢欲抓住她的手腕。
就在這時,“心兒。”
迴廊中的兩人同時擡頭,煙火下款款走來一貴婦,正是平南王妃。
“孃親。”
王妃得體的微笑:“原來是太子啊。”王妃福身,“太子長樂。”
“王妃免禮。”
平南王妃看向自己的女兒,責怪道:“你這孩子豈有太子站你坐的道理?”
司文山再怎麼無賴,也不會在王妃面前不收斂:“無妨,本殿見郡主一人在此稍顯落寞,上前與她閒聊幾句。”看一眼安樂心,她便向王妃告辭。
“太子慢走。”王妃行禮道。
見他走遠了,王妃才上前,幫她把披風攏了攏,嘆氣道:“剛纔跟太子怎麼了?孃親怎麼見你要打人的樣子?”
“他說話難聽。”
“說話難聽?太子說什麼了?”
樂心不想開口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好吧,咱們去跟皇后說一聲,回府吧。”王妃心裡直嘆氣,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了,自從回來就一直給人一種生疏的感覺,連他這個做孃的也探不出點原因。看來是該找時間好好跟她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