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裡這些天並沒有她想象中的艱難。司桓宇每日從朝堂上回來都會過寶珍殿,膳食就擺在寶珍殿,一般中晌用完膳喝盞茶司桓宇就離開了。這讓樂心有些摸不着頭腦,大費周章的把她弄回宮裡來,卻又再沒什麼反應了,不明白他到底打得什麼算盤。不過這樣彼此相安無事最好,但夜裡輾轉反側,她最擔心的還是怕司桓宇將她當做魚餌引風紀遠上鉤。他想讓風紀遠知道她呆在宮裡好好的,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可她在宮裡一言一行都被看在眼裡,連個幫她傳遞信息的人都沒有。
御膳房傳膳的小太監排成長長的一隊舉着朱漆盒,擡着大小六七張膳桌進來依次擺好。司桓宇懂鋪排也懂享受,僅僅兩個人的飯量而已,他非要每餐上百道菜,這是直逼皇帝的用餐規格了。不需要每道菜嘗一口就已經飽了,然後小太監們呼呼啦啦又把幾乎沒有動過的菜餚全部端走。樂心生在王府,他們一家三口吃飯時也就是一二十樣菜,尤其是在見識過了流民是怎樣爲了掙搶一個饅頭大打出手的場景之後她覺得皇宮用度真是浪費的很。面前擺的是玉盤珍饈,她卻食不知味。
司桓宇放下手中的銀箸,“怎麼,吃着不合口味?”說着眼神掃視了一眼站在一邊服侍的太監。在樂心身後等着佈菜的小太監低着頭,渾身卻在打哆嗦。她知道這是被司桓宇嚇得,面上不動生色,只是搖搖頭,“王爺多想了,這菜吃口很好,沒什麼不合口味的。”
司桓宇卻不信,他覺得女人喜歡口是心非這個毛病真是讓人不能容忍,長眉一挑,“難道本王沒長眼,連你高不高興都看不出來?你再不說原因,本王就將御膳房這些辦事不利的奴才統統拉出去!”
有銀箸跌落在玉石地面上,發出“叮”的脆響,餘音不斷,寶珍殿哆哆嗦嗦跪了一屋子奴才。
樂心手中執着玉箸,無意識的撿着琺琅小碗裡的菜往嘴裡送。司桓宇看得惱怒,一拍桌子:“吃不下就別吃了,沒人逼你吃!”
她腦子裡想着那天深夜離開月湖時的情形,低着頭努力擠了擠眼睛,好容易擠出幾滴眼淚才擡起頭看他,怨念道,“王爺你嘗試過被別人軟禁的滋味嗎?像被關在鳥籠子裡一樣,能轉悠的只有那麼大點地方,一旦走的遠點就要被一羣人攔着。”眼淚快乾了,她低下頭喃喃道,“那樣,我早晚會發瘋的.....”
司桓宇沒想到她在不滿的是這個,淚包在她眼眶裡打轉的樣子真是.....胸口一窒,好像被誰打了一悶拳,但奇怪的是他不惱,反而還有種自責跑出來。她低着頭,垂着睫毛,看不清她的眼睛。倒是她委屈的往嘴裡填着米粒,脣潤澤地嫣紅,要哭不哭的模樣.....讓司桓宇不自覺的咳嗽一聲,“只要你不亂打主意,在宮裡轉轉也不是不可以。”
她聲音綿軟,說起話來很好聽,他本以爲她聽了會高興,軟軟的跟他說聲謝謝,卻不想人家搖搖頭,嘀嘀咕咕,“我不想讓她們時時刻刻跟着我,誰都不喜歡被監視着。再說我又逃不出去.....”
司桓宇嘶了聲,轉過身子正對着她,“你說什麼別以爲本王沒聽到,這不可能。你是逃不了,難保有些人他不會進宮來討人!”
樂心不吱聲,將手上的銀箸一放,小碗兒一擱,不吃了。
她賭氣,司桓宇也賭氣,兩個人誰也不理誰,司桓宇被她氣得鼓鼓的,又不想拿她怎麼樣。底下還跪着滿殿的奴才,伸手一指,“都給本王滾出去!”
滾,奴才們都滾得遠遠地。殿裡只留下帶刀隨行的常劍,常劍摸摸鼻子,眼觀鼻鼻觀心,有點不適應跟女人鬥氣的主子。
“你說的本王不可能準,定多不限制你行走就是了。你.....你不要再得寸進尺。”儘管此時生她的氣,但是心情卻莫名其妙的飛起來了。見她羽睫動了兩下,司桓宇拿起太監新送上來的銀箸狠狠夾了兩箸五綹雞絲放進她眼前的琺琅小碗兒裡,粗聲粗氣的囑咐,“快吃,吃飽了隨便你去哪裡逛蕩都沒人管你。但是,不準去西邊那一塊兒,那裡除了冷宮就是好些都成了廢殿的,遇上不乾淨的東西你自己遭殃!皇后因爲皇上的病情憂思成疾,請安也不急在這一時,以後再去也成。有本王在,就是不去也沒人敢說你什麼。”西邊的廢殿關着皇后與太子,暫時還不能讓任何人接觸他們,皇上失蹤的消息萬不可泄露出去。
司桓宇做完手上的活計,一撩紫袍子就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常劍立馬跟上,主子關心起人來還真是與衆不同,給人夾兩筷子菜還要再裝裝惡人。尋常時候司桓宇無論做什麼都是倨傲的,就連走路都透着一股子慵懶,可現在卻大步流星,滿袖盈風,常劍早就瞥見他耳根的緋紅了。平時再霸道專橫的人,原來在某些方面還是虔誠稚嫩的,只可惜對方剛剛的撒嬌卻是帶着算計的....常劍剛剛站立的角度自然能看見樂心的小動作,但是想想只要能令主子高興,好像也無傷大雅,大不了他叫人對公主多方注意就是了。
禁足解除,雖還不是盡得人意,但她還是很開心的,至於跟着她的宮女她再想辦法甩開就是了。心裡惦記着束妃閣的事,幾口扒拉完了碗裡的食物。司桓宇一走,小太監們又回來了,彎着腰站在殿裡等着伺候她,見她放了碗筷,立馬端上來漱口的清茶。七七八八的膳桌往外撤,一會兒工夫寶珍殿就清淨了。
配殿裡宮紗輕揚,掛在月洞上的珠簾相互輕撞着。這個時辰是該小睡一會兒的,可她心裡裝着事,左右是睡不成了。夏蟬不知趴在哪裡歇斯底里,讓人感覺更燥熱了。可是也沒有哪個宮人是在大中午的出來逛蕩的,她這會兒出去這裡看看那裡轉轉,豈不是惹人耳目嗎?
想起來鯉魚湖那裡楊柳低垂,百花繁茂,湖上的亭子正好是休憩的好所在。她特地進內殿換了一身水綠羅紗裝,身後跟了幾名宮女去了鯉魚湖。萬條垂下綠絲絛,湖的周遭是滿滿的垂柳,洋洋灑灑滿眼的花紅柳綠。
亭子的四周放下了紗帳,飄飄搖搖的別有一番韻味。黃梨木的睡榻上鋪了柔軟的墊子,軟枕靠的也舒服。樂心吩咐宮女們走遠點別打擾她休息。鯉魚湖面積不大,一條羊腸小道掩藏在垂柳之後,宮女們分柳過去,全都站在那條小道上打盹兒去了。樂心躺着佯裝睡了一小會兒,見她們沒再探頭錢自己了,一骨碌起身,提着裙襬混進了碧綠的絲絛當中。擺脫了那一羣纏人的宮女,她卻又不知道該去哪裡了。束妃閣....不准她去西邊,說是廢殿招惹東西......
司桓宇不像是會怕這種牛鬼蛇神之類的人,越是不讓她去的地方越有問題,她咬脣想了想,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她決定溜去西邊看看。
夏天日頭毒辣,就連小宮女都很少出來走動,一路上不見幾個人倒也正常。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皇上的宮妃們多數已經被司桓宇關進了冷宮裡。
西邊一排排屋子,有小太監挽着褲腿端了一盆水出來倒掉,這裡大概就是宮人們的居所。往前面走五十米,那裡有一座冷月宮,裡面偶爾有幾聲女子的嚎叫唱和傳出來,大概就是冷宮。她遠遠地看一眼那宮名“冷月宮”,光聽這名字就讓人生寒。宮外有侍衛把守,她沒敢過去,順着腳下的石子路走下去,兩邊矮樹層層疊疊地搭起了涼棚,人走在裡面涼津津的。花樹成影,怪石嶙峋,野花鋪兩邊,枝頭鳥雀成雙,如果忽略掉這裡的冷宮淒涼,倒也不失爲一處乘涼閒談的好去處。
石子路大概是年歲長久沒有人打理,越走下去,越雜草層生,深處沒有人,偶爾一聲鳥翅撲棱嚇得她渾身戰慄。越往前膽子越小,以爲腳下踩着草梗,低頭一看竟是一條拇指粗細的小綠蛇,樂心花容失色,拔腿就往回跑。跑了老遠去,想起剛剛她踩在腳底的東西一陣瘮的慌,腳底踩在路旁的石頭上反覆不停的杵搓,綠蛇在她腳底蠕動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姑娘沒有不怕這些東西的,儘管沒咬人,可想起那感覺還是從腳底心犯惡心。她決定回去就把這鞋子扔了...
什麼收穫都沒有,還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懊惱着往回走。等擡頭看時,卻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裡。小道勾勾叉叉的,她這是跑哪裡來了?
拂開擋眼的枝杈,前面有座廢舊的宮殿,匾額半耷着,宮門掉了朱漆,斑斑駁駁的挺難看。大門緊閉,沒有上鎖,也沒有看門的,看樣子裡面應該有人的。冷宮的門頭都比這宮門齊整些,是誰住在這裡。安樂心下意識的瞧瞧匾額的題字,不是束妃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