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安眼睛瞪如銅鈴:“你說什麼?”
有了常劍的幫襯,祝平安出逃很順利。在馬車上,祝平安掀開車簾,遠處黑暗中獨留兩盞紅燈籠的巍峨王府....他暗恨地咬咬牙。
“司桓宇.......”
忍着身上多處傷痛,甩上車簾,“走!”
“駕!”馬伕揚鞭而起,馬兒撒腿在暗夜中狂奔。
兩個國家的皇子公主聯姻是爲頭等大事,石勒在接到皇帝的首肯之後立即派人回國覆命。寶珍公主已經被接入皇宮,以皇帝親出的公主一般待遇。
就在各個機關爲千都赤峰兩國聯姻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平南王府和庸親王府卻異常的平靜。平南王和王妃捨不得女兒,幾次進宮面見聖上都被皇帝身邊的太監以皇上身體不適爲由阻擋在門外。僅幾日的時間,平南王就好似老了十歲。府裡的下人們面上也是毫無喜色,面對宮裡隔三差五的豐厚賞賜,誰也提不起精神高興。大家都明白,這是皇上用來安撫平南王的,可是人都不在了,守着一堆冷冰冰的珠寶有何意義?樂心這一去不知還能否再回故鄉,皇上越是賞賜衆多的珠寶玉石,平南王夫婦就越是難過,這種感覺無異於賣女兒。
自從女兒被以公主的名義接進宮裡,王妃就天天去她的閨房裡,一坐就是好久。紅杏心疼王妃:“王妃,剩下的一點由奴才來做吧,您該休息了。”
王妃又續了紅絲線,搖搖頭:“不用,女兒出嫁,我這個做孃的除了親手爲她做件嫁衣什麼都做不了。”說到心傷處,眼眶又紅,“希望她能穿着孃親手做的嫁衣出嫁,將來.....只盼那邊對她好一些。”
紅杏含淚點頭。燭淚又留下幾許.......
即便寶珍公主的一應嫁妝都由宮裡出,嫁衣也是出自宮廷繡娘之手,但是想來皇上總會顧及王妃是寶珍公主的親孃,王妃親手做的嫁衣定是要穿上身的。
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鐘聲叮咚。大殿四周裝飾着倒鈴般的花朵,花萼潔白,骨瓷樣泛出半透明的光澤,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樂心在皇宮裡的寢殿比之王府的閨房不知高了多少規格。素手扶過嬌花,杏眸微暗,想起那日進宮時父王孃親的哀傷的神情,她心尖似乎被什麼刺了一下。不想讓他們傷心,可是主人的命令.....不能不聽。
“公主,王妃來了。”宮女輕聲稟報。
眉心一動,“孃親?”
王妃一身宮裝,年紀其實也不過三十多歲,此時見了卻好像四十歲的模樣。眼眶微紅,眼下還有青色。王妃身後的宮女捧着一個盤子跟進來。
“心兒.....”
“孃親怎麼了?臉色很差。”
王妃嘆口氣,忍下淚意,任由女兒將自己攙着坐下,“在宮裡住的還習慣嗎?”
她細細觀察一下王妃的神情,才實誠的搖搖頭:“不喜歡這裡。每天都有好多女人忽然來了又忽然走了,女兒跟她們不熟。”
“既然不喜歡,怎麼會答應皇上那樣的要求呢?心兒你老實跟娘說,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孃親,沒有難言之隱。”
“那紀遠呢?你不是很喜歡紀遠嗎?你這樣去了赤峰,你讓他怎麼辦?”王妃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緊張問到,“你們兩個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是紀遠在邊關有人了?”
又是紀遠,爲什麼好多人跟她提紀遠?她應該認識他嗎?
“沒有,沒有紀遠......”沒有這個人,她不認識.....
王妃不知該怎麼說,現在說什麼都是沒用的,皇命已下,王爺求見幾次皇上都不成功,女兒出嫁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多說無益,只會增添煩惱。
她抹掉眼角的淚水,拍拍女兒的手,“算了,娘不問了。”轉身吩咐宮女,“拿來吧。”
宮女將蒙着蓋頭的托盤捧至王妃面前。
“是什麼?”
王妃看着女兒,溫柔一笑,將上面的紅錦掀開,露出來一件疊的整齊的大紅嫁衣。
“來,試試。”
展開,逶迤拖地的滾金絲嫁衣,那紅,紅的得炙熱,鳳凰點綴,玉珠叮噹,花開兩朵,並蒂交頸,垂絲穗遮面,寬袍大袖拖裙盛冠,瀟灑富麗......
安樂心忽然潤紅了眼,火紅嫁衣在前,她纔有了一種心慌的感覺,淚珠滾落,素手輕顫,寸寸撫上眼前的火紅,“這是.....”
“是孃親手縫製的.....”嫁衣比上身,“尺寸正合身。”
有孃的孩子像個寶,眼底的青色,母親熬了多少個日夜才趕製出來的嫁衣.....
嫁衣上身,發綰成髮髻盤於頭上,以笄固定,佩帶珠花,步搖微動,朱釵斜插,花鈿綴額,盈盈水眸,宛若細雨中拂柳,朱脣輕點,粉頰桃腮,色若春曉,明媚婉約.....
一旁的宮女悄悄讚歎,好美的新嫁娘!
王妃看着眼前養了十六年的孩子,這麼快都要出嫁了,赤峰千里迢迢,兩國關係尚於緊繃,只是苦了她了,想到這裡不禁淚如雨下......
“孃親不哭.....”輕輕依偎在王妃的懷裡。
王妃摸着女兒的墨發,柔聲安慰,“你父王是因爲心疼你才生你的氣,他不見你,你也不要怪他。要知道他是最疼你的,這些日子娘眼睜睜的看着他憔悴了很多。”
想到那個慈愛的父親,她閉眼,輕輕搖頭:“不怪父王,他疼我,是我不好。”
“還是不能跟孃親說你選擇去赤峰的原因嗎?”
良久,她才道出三個字:“對不起.....”
“唉....算了,就當娘和你父王白養了個女兒吧......”
殿外,目送王妃離去好久,哽咽在喉頭的那一聲對不起卻再也說不出口。明明她是主人放在他們身邊的一個棋子,爲什麼他們能夠愛自己如斯,潑天的罪惡感洶涌地涌上心頭。
爲什麼,還會這麼痛心,他曾說她沒有心的.....
“你哭了。”
身後傳來涼涼散散的男音。
“主人,”回眸,面上一片溼滑,“他們的女兒呢?”
司桓宇冷臉蹙眉:“怎麼突然問這個?”
“他們對我太好,明明我不是。”
“你就是,本王說你是,你就一輩子都是,記住了?”司桓宇別過身去,不悅的回答。同時他不解,攝魂不是讓人變得無知無識嗎?現在她這樣子分明就是對平南王夫婦動了感情,怎麼回事?若是她再度與風紀遠相處,是不是意味着她一樣可以再愛上姓風的?寬大的衣袖內的掌握成拳,他決不允許那樣的事發生,不然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華美的曳地公主服,隨着主人的移動而輕輕掃過潔淨的玉石地面,一雙淚眼直直的盯着司桓宇要一個可以說服她的理由。“.....爲什麼我只有主人?安樂心有父母,那我的父母呢?”在看到王妃進殿那一刻的面容憔悴時,在看到那一件花費了王妃不知多少心血的火紅嫁衣時,在想到父王因爲她要遠離而關在書房幾日不肯見她時.....殷切父母恩,每每讓她痛心不已。那自己的父母呢?他們在何處?不見了自己,他們是不是也在傷心流淚?
從來沒有敢這麼質問他,連日的乖巧聽話讓司桓宇已經習慣了她的順從,不能容忍她的反抗。怒火被她輕描淡寫的激起,前面那些可笑的悵然若失此時煙消雲散。司桓宇狠狠的抓過她的手腕,拽至眼前,他壓低眉眼,低聲警告:“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質問本王了?”
美眸裡毫無他發怒的驚訝,一雙杏眼被淚水浸溼,湛着水光,楚楚可憐。
“......我是誰?我的名字是什麼?”
司桓宇幾欲咬碎銀牙,惡狠狠的瞪着她,“真是一頭喂不熟的白眼兒狼!”因爲惱怒,呼吸粗重,呼出的溫熱氣息幾乎全部噴在她的面上。
對峙良久,誰也不肯讓步。
樂心整個人幾乎都被司桓宇拉進懷裡,手腕被他扭着,自上而下的俯視,逼得她整個人必須仰望他。薄如蟬翼,微微卷翹的睫毛還掛着星星點點的淚珠,朱脣微啓,因爲某處隱隱傳來痛意,柳眉微皺。讓人心生憐惜之意,看在司桓宇的眼裡讓他又愛又恨。
“別用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來迷惑本王!”像是被什麼燙到了手指,唰的一下子甩開她的手腕,“乖乖聽話,以後的日子,本王不會讓你難過。”
由於司桓宇突然用力過猛,安樂心整個人跌落在地。寬袍大袖的公主服,層層疊疊鋪散鋪散在地,她小小的人兒身處其中,淚眼凝望司桓宇離開的方向,看在太子的眼裡,那就是失寵的姬妾祈求夫君回心轉意的悽婉之色。
“連有夫之婦都不放過....”太子摸着下巴,邪邪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