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見她抱着她剛出生的孩子站在我的墓前,對那個什麼都還不懂的嬰兒說,“這是你二十六叔公。”時,我的魂魄終於可以安然遠去。縱然這一生她都不可能愛我,但她最後還願意認我,我心足矣.....
我走過黃泉路,到了奈何橋。有人告訴我奈何橋的彼端的就是三生石。每個人的前世今生,因果輪迴,緣起緣滅,都被刻畫在了這塊三生石上。三生石,映照着所有路過的亡魂的前世今生。我不想過奈何橋,因爲我不想喝那一碗孟婆湯。我不想讓那點僅有的關於她的記憶永遠消失。
我決然地選擇了忘川河。不過奈何橋的亡魂,只能跳入忘川河,受盡千年的折磨。她的陽壽未盡,我甘願受盡折磨求得一次與她相守一世的機會。孟婆說,這一千年我的魂魄會被忘川困住,當她幾次過奈何橋的時候,我只能在橋下忘川河中苦苦仰望。那又有何懼?更何況,千年後,我會帶着記憶與她一起投胎,換來的是與她的一世姻緣。
魂入忘川河,千年守君生。彼岸花成海,此地空素年。在血黃的忘川河水中,蟲蛇滿布,腥風撲面,數不盡的不能或者不想過奈何橋的孤魂野鬼,辨不清日夜的哀嚎。
我靠着回憶,撐過一波又一波的蟲蛇的蝕咬......
父皇駕鶴西去的那一年我還很小,母親因爲生育了我所以逃過了殉葬一劫。母親冊封太妃封號搬去皇宮西區居住的時候她還很年輕。西邊的慧容宮並不比我們在掖庭的住所好,只不過是從一個大院搬去了另一個大院。我的出生只是父皇醉後的一次意外,母親家事單薄,即便封了嬪位,我們的生活也還是比較清苦,母妃總是謹慎爲人,從來不與人計較。直到我被自己的皇侄/奸/污之前我都覺得母妃是個賢而有容的女人。
可是不久後,我因爲貪玩,跟着一羣小太監跑去了御花園。在那裡遇見了正在發脾氣太子司文山!司文山比我年長五歲,他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我有些害怕,他擺擺手支開了所有的奴才。勾勾手指讓我過去,我跟他不熟,曾經我和母親都害怕太后,太子的母親是皇后,將來也是要做太后的,所以我也害怕皇后,他是皇后的兒子,我便有些懼怕。小太監們都走了,我也想回慧容宮找母妃。轉身要跑時卻被他一把扛在了肩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慧容宮的,母妃一邊給我上藥,一邊哭。從那以後,太子和御花園就成了我年幼時的噩夢。一次又一次的屈辱,我從太監宮女的眼神中、悄悄話中覺得羞恥。我找母妃哭訴,母妃只是抱着我哭,她說忍忍吧,忍過這一時就好了。可是我不甘心,我開始恨。恨太子,恨母妃。
不知何時,我就成了太子和他手底下那幾個皇子取笑的工具,他們一次次將恥辱強加在我身上,我告訴自己要反抗,不反抗沒有人會心疼我,連母妃也只是要我容忍。我忍不了了,有一次我打了他們其中一個人,他們怒了,聯手將我推進了早已凍結成冰的水池子裡。瀕臨死亡的絕望,這一輩子都刻骨銘心!
已經御極的皇兄將我救上岸,他就像父親一樣偉岸高大。我生了很大一場病,那時候他經常來慧容宮看我,他來的那些日子母妃和我的衣食都改善了好多,我知道這全是因爲皇上的恩澤。父皇去世早,我甚至沒有嘗過父愛的滋味。年過四十的皇兄,我寧願將他當做父親。母親懦弱,喜歡的東西從來不敢多看,可是我知道,只要皇兄來看我,她就是開心的。
一個月以後,皇兄就不再來了。聽外面的太監宮女私下裡說皇上迷上一個武將的妻子,原來這就是他不再來慧容宮看我們母子的原因。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溫暖,就這麼被一個女人輕而易舉的搶了去。我不甘心!我打聽好了那個姓蕭的女人的住處,曾經偷偷的去看過她。她與我想的不一樣,她不開心,靠在窗前哭。其實,我很羨慕她,如果皇上像喜歡她一樣喜歡我母妃該有多好,那樣就沒有人敢欺負我們了。就在我回身,準備回慧容宮的時候迎面撞上了皇后,她瞪了我一眼,我嚇得瑟縮,後來吩咐太監把我送回了我母妃那裡。讓我沒想到的是,就是這個女人,要了我的命。
慧容宮走水,我的母妃瘋了,從她的瘋言瘋語中,我知道,她從很久以前就癡戀我的皇兄。也該她的命不好,竟成了當今皇上的姨母。
血的教訓告訴我,想靠着別人活得好,那是不可能的!於是我自導自演了一場忠心護駕的好戲。我如願以償的被封了王,在宮外建了府。慧容宮走水,誰知道是不是意外?但我知道,太子的病不是意外,那是我送他的禮物。
經年的沉浮中,我嚐遍了辛酸苦。待我登上高位,也看慣了時人的溜鬚拍馬。我厭惡,厭惡一切存在的東西,可悲的是我還要從厭惡的東西中汲取存活的力量。感情,是我最看不起的東西。皇后喜歡風承仁,瞞着所有人害了蕭絳。皇后恨蕭絳與風承仁的情比金堅,她慫恿對蕭絳有非分之想的皇帝把她弄進皇宮,逼得蕭絳飲恨自殺。風承仁也是我所不齒的,所謂愛情,竟連爲妻報仇的勇氣都沒有!像個懦夫一樣,帶着兒子遠走邊關。風紀遠倒是比他強多了,起碼,他最終還是勝了我。我的母妃,從頭到尾都是故事之外的一個可憐的女人。
這就是愛情,一己私慾而已!
直到我遇見她,我的生命從此急轉突變。在街上看見她的時候差點認不出來。她都已經長成大姑娘了,臉盤兒長開了,一顰一笑都醉人。我的性格早已變得冷漠,可那天我看見她與風紀遠站在一起,竟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她喊我二十六叔,這讓我一陣氣悶,忍不住譏諷了她幾句。在山洞的那一夜,是我記憶深處最重的美好。森森暴雨中,憑她一個人弱小的力量在雨中將受傷的我一步一步地扶進山洞,她的個頭不高,吃力的扶着我,我腿上有傷,脾氣也不好,老嫌她力氣不夠,她這個傻瓜竟然沒有想過把我丟在山裡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我的心底不自覺得有了些許溫柔
我們的衣服都溼透了,冷得嘴脣都發白,她不肯跟我坐一起取暖。一個坐得老遠,好像坐過來一點我會把她怎麼樣似的。我都瘸了好嗎?我脾氣上來了就不會有好話,““愚昧!難道你想凍死自己,留給風紀遠一具屍首?”好在這個丫頭的運氣,她找到了柴火。
她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害怕狼叫。看到她頻頻往洞外張望時露出的驚恐,我有種抱負的快/感。可最後還是不忍心嚇唬她,只好讓她點了柴放在洞口。半夜我發燒,我向來警覺,她抱着我,小聲哄着我喂水的場景我是知道的。真是神奇,對那個懷抱我竟有些貪戀了。只可惜第二天,風紀遠來找她了,她被抱走的那一瞬間,我決定從此與她橋歸橋路歸路!
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我的府上竟抓出了皇后的細作。我知道自己中毒的時候,已經晚了,此毒無解,連常劍也不知道那段時間爲何我那麼暴戾無常。我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人,既然對她有那麼一點好感爲什麼不把她弄來身邊?我逼她吃了攝魂,她很聽話,又乖又安靜地跟在我身邊。每次從宮裡出來,我都會迫不及待的想回王府見她。如果那段時間,我摒棄嫉妒與不甘,在她不懂反抗的時候與她成了親,或許她抱的就是我與她的孩子了。但是我恨,風紀遠有什麼好,她竟那麼愛他?我厭惡她內心的不/潔,我要懲罰她,於是,我讓她去和親!風紀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瘋了的,我以爲我會開心,卻原來懲罰的是我自己。
叛軍攻城,皇兄重現,我自己命不久矣。我死也要讓她陪在我身邊,在那個叫阿緹的少年指引下,最終來了這個叫月湖的地方。她的肚子一天天長大,我的身體每況愈下。常劍是我最忠心的僕從,我從不擔心他會害我,因爲“情”是最好的武器!不管是太子司文山還是常劍,或許是因了這張天生過於美麗的臉,不過這再也不是我在意的了,只要能夠給我帶來利益就是有用的東西。常劍守在我的牀邊,我日夜忍受着煎熬,她不來見我,常劍就去求她。
樂心到底是個善良的女人,她挺着肚子照顧我。她做的東西很難吃,還要讓我一點不剩全吃光。我發脾氣不吃藥,她就一整天不會來看我,我的時間不多了,不想浪費能夠跟她在一起的時光。後來我變得想當初服了攝魂一樣的她,乖乖的聽話。儘管我曾經對她做了那麼多不可饒恕的錯事,但我不後悔,因爲我換來了死前的寧靜。
在我的靈魂將要脫離*時,她在痛苦的生產,爲那個人生孩子。
我在等,她終於來看我了。還帶來了她的孩子,那個啃手指流口水的小東西.....
忘川河中,不知道等了多少年,苦苦守望着她走過多少輪迴。當苦守成爲習慣,孟婆告訴我,“到你了。”
她的亡魂如一綹輕煙,喝了孟婆湯,茫然地站在三生石旁。我等了千年,終於換來一世相守,我還記得她,可她輪迴幾世早已不記得我。我站在她前面,回頭,這一次我發自真心的笑,“我在人間等你,你要記住這張臉,他是你下一世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