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回來時,爹再三忠告我,決不能對任何人提這事,不然會有人上島捉兔,到那時會引起糾紛的。我問,連我媽都不告訴?爹堅決地一揮手:“她嘴碎,萬一跟人聊天聊得嘴熱,說出去就完了。”
我真的不以爲然。幾隻野生的野兔,我爹怎麼看得比家畜還寶貴。
此後我也不干涉爹的野兔情結了。幾天後又出外做生意去。沒過多久我接到媽的電話,她氣喘吁吁告訴我,我爹跟人打架了。
“怎麼回事?”我驚問。
“還不是島上那幾只野兔……”
原來是有人發現了島上有野兔,上島捉兔,被我爹遇上,雙方發生齟齬,進而由拉拉扯扯發展到扭打。
我本以爲是我爹捱了打,沒想到是我爹打傷了對方。可以想象當時老爺子是怎麼一付拼命的勁頭了。
我媽告訴我,現在我爹被派出所叫去了。
打傷了對方,肯定得負責,賠錢是少不了的,還可能會被治安拘留。我沒心思做生意了,決定立即趕回去。
當我乘着火車趕到家中時,發現父親在家好好的。他責怪我說:“幹嗎趕回來,這事我自個會應付的。”看起來他是氣宇軒昂,頗有點大義凜然的樣子。我問爹,派出所是怎麼個處理意見?爹一甩頭:“我打的是曉光那個混球,他好吃懶做,聽說島上有野兔,想捉了吃,但正好被我碰上。我趕他走,他想把我推到湖裡,我也只是踢他一腳,哪想到這傢伙是豆腐渣不經打,當場躺倒,傷了一根肋骨。但警察聽了我的話,認爲是曉光有錯,不該去捕我養的野兔,讓醫藥費自負。”
我們正說着話,猛聽屋外一陣吼聲。我媽嚇得跑回屋來,說是曉光爹帶着人來鬧事了。我們跑出去,只見曉光爹帶着幾個親戚,怒氣沖天,指着我爹罵道:“我家曉光只是去捉野兔,你竟然說野兔是你養的,把他給打傷,天下哪有這樣的理?今天你不把醫藥費拿出來,我們跟你拼了。”
我正想上前勸說,我爹一脫衣服,拍拍裸露的胸脯說:“來吧,想拼命,咱倆拼一回。誰死誰倒楣。”我也覺得爲難,幫不幫手?一幫肯定引起混戰,後果不堪設想。正在劍拔弩張時刻,幾個村幹部正巧路過,連忙左拉右勸,這纔將曉光爹他們勸走。
但我知道,這只是暫時性平息,矛盾還在呢。我很擔心我出門後,我爹會受到曉光家的騷擾,爲了徹底消弭這個隱患,當晚我瞞着我爹悄悄去了曉光家,登門拜訪,除了好言好語,還主動奉上三千元醫藥費。臨走時我懇求道:“這事就算過去了。我爹年歲大了很固執,你們就看在我面子上,不跟他計較。這事也不要跟他說了。”
曉光和他爹拿到了錢,當然滿口答應。本來嘛這事也是扯不清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邊說是野生的兔,一邊說是人養着的,矛盾只會越來越深。還是破解了好。
接下來幾天,我不敢立即出門,留在家中一段時間。哪裡料到,這事竟然真的沒有完。一天清早,我睡個懶覺起牀,我媽從外邊回來,悄悄對我說,曉光突然得怪病了,昨天夜裡連夜送醫院了。
我一想可能是闌尾炎什麼的吧。但半天后聽說,曉光又從醫院回來了,醫生查不出他是什麼病,說他好好的。可是到傍晚時分,從曉光家傳出一陣陣的嚎叫聲,我跑過去一問,原來曉光的腿不知咋的麻木了,站不起來了。
曉光又被送到醫院。但馬上又回來了。因爲一到醫院他立即就好了。
第四天傍晚,我的手機響了,竟是曉光爹打來的,他輕聲求我到他家去一趟。我也不知是什麼事,到了他家一看,曉光躺在牀上,正在發抖,口中含混地嘀咕着什麼,仔細一聽,他竟在念叨着:“野兔,我要吃野兔……”
什麼意思?我望着曉光爹。曉光爹嘆息着告訴我,他請了一個土郎中給兒子看了看,土郎中給了一個藥方——用野兔的骨頭熬湯,喝下去就好了。
我霎時知道曉光爹找我來的目的了。“你是想,到我家島上捉個野兔吧?”
曉光爹點點頭,眼淚都要下來了。“你瞧瞧我這小子,得了怪病,醫院裡根本查不出。我也不知道這個土方子有沒有用,但只能試一試。你爹肯定是不答應的,所以我只能求你了……”曉光爹說着要給我跪下。
我扶起曉光爹,覺得很爲難,只好答應由我先試探一下我爹。
回到家,我遲疑了好一陣才向爹開口。我以爲爹會跳起來一口否定。誰知他聽完後,先是一愣,馬上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爹陷入了沉思。到第二天天亮時,他纔對我咕噥一聲:“我們上島去看看吧。”爹划着船,載着我一起去了島上。我還不知爹是怎麼想的,但隱隱覺得他沒有反對。我們上島後,遇上了令我根本想象不到的一幕。
只見前面蹲着一隻野兔,正用圓溜溜的眼睛望着我們。這正是那隻被我爹帶到這個島上的大母兔。在它身後幾米的地方,還有七八隻兔子,大小不一,很顯然是它的兒女和孫子輩了。那個情形,頗有點僕人在集體迎接主人的意味。我爹剛要走上前,忽見那隻大母兔做了一個動作,像是向我們作了一揖,隨之箭一般向左面衝去,一頭撞上一棵雜樹……
“壞了。”我們同時喊了一聲跑過去,那隻母兔已經耳鼻流血,當場死在了我們面前。
我爹傷心地哭出來。我也鼻子酸酸的。看來這隻兔子是通人性的,知道我們此來的目的。我爹摸着它的身體哽咽地說:“雖然曉光那小子想捕了你們吃肉,但你還是想救他,對不對?”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這是野免的行爲。它不可能向我們訴說什麼,它只是用行動表明了它的心意。
我捧起這隻兔子,感到很沉重。再看其他兔子,都站在那裡,靜靜地望着我手中的大兔。雖然是近親繁殖,但這隻母兔畢竟在這裡留下了它的子孫,現在它要最後報答人類的恩情了,儘管那個人曾想捕殺它們。
我們把兔子帶回去。我爹親手給兔子剝了皮,剔了肉,將骨頭交給了曉光。果然立竿見影,兔骨燉湯喝了兩天,曉光的怪病就好了。我爹用木頭做了一個架子,將兔肉貼上去,將兔皮敷在外,做成一個兔屍,拿到地裡埋了,特意做了一個墳。
今年清明節我回去,去看了一下那個墳,發現立了一塊碑,上面刻着“義兔之墓”四個字,下面落款是曉光。只是由於我爹身體不好,已經無法去孤島上播黃豆種了。我上島去遊覽一下,沒發現一隻野兔。它們死了還是遷居了,就不得而知了。但我回來時對爹說,我看到野兔了,它們還活得好好的。我爹聽了,一聲不吭,似乎明白這些寶貝們的命運。
榕榕聽我說到這裡,驚慌地搶着問:“那些野兔到哪裡去了?”
“也許死了,也許遷居了。”
“它們要遷居的話,怎麼走?”
“當然是遊過河。”
“但願它們是遷居啊。”榕榕又挺爲兔子們擔心,“會不會被別的人給獵走了?”
我說這種可能性也很大呀,因爲畢竟村子裡不只是我們一家知道有野兔,別人也知道,甚至已經有人去捉過,這其中難免會有人堅定地把它們當野味,一心想把它們獵了當山珍吃。
而要在這個孤島上獵獲它們,如果處心積慮地來,還是有辦法的,畢竟兔子只是兔子,怎麼敵得過人類的智商呢,多種的陷阱和工具,足以將它們一網打盡的。
榕榕有些泄氣地擺擺手:“我情願相信它們遷走了,如果給人獵走,多叫人悲傷啊。兔子也是生命,它們生活在一個孤島上,已經夠可憐的了,還要被人獵殺,真是不公平啊。它們爲什麼要生活到孤島上去呢?”
我點點頭說道:“說明在大陸上已經很難有立足之地,不得不逃上了一座孤島,它們以爲四面環河,這裡一定是安全的,沒想到反而成了它們的寵子,在被人獵殺時反而無處可逃了。”
榕榕認爲這個故事不好,兔子應該很開心地活在孤島上纔是,或者你應該幫助它們離開孤島,回到更安全的陸地上去。
我一看榕榕情緒又有點憂傷,就趕緊說我們不看孤島了,還是划船到湖上去吧。
船劃到了湖面,此時萬里無雲,水面也是在輕風中微波盪漾。確實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美妙,湖光山色,那邊的山腳下幾座樓閣在山的背景和湖水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漂亮。
“那就是山莊的客棧吧?”我說道。
榕榕說是的,那就是客棧,不過那是比較大衆化的客棧,真正的白金級客人,是另有賓館的。
我知道,白金級賓館我到過,就是那個所謂的三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