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你認得我家阿祥?”大媽眼裡露出驚喜。
難怪吳奎覺得她面熟,其實是大媽跟阿祥太像了。吳奎感到十分驚訝,羅慶祥娘,竟然在侍候姚百仁娘。
吳奎忙問,你聽阿祥說起過吳奎嗎?
阿祥娘立即瞪大眼睛,問道:“你就是吳奎?”“我就是吳奎。我昨天已經出獄了。”
阿祥娘環顧四周,又拉開門望望外邊。他關上門,回頭就給吳奎跪下了。
“孩子,你吃苦了。這事,我們一家子一直覺得對不住你呀……”
吳奎連忙把她拉起來。搖搖頭勸道:“事情都過去了。可是大媽,你怎麼會想到,要來侍候姚百仁娘呢?”“這還用問嗎,阿祥幹了這樣壞的事,雖然你給抵了罪,但咱家也不能逃避責任。阿祥現在又出去打工了,我們說好了,你要賠給姚家的錢,得由我家來出。雖然還沒掙到多少,但等攢下個一萬兩萬,會交給你們的。”阿祥娘又指着姚百仁娘,嘆息一聲,“她也遭罪呀,兒子拿錢跑掉,她被炸成這個樣子,也沒人願管她。我只要還幹得動,就得好好侍候她一下,不然咱良心過不去……”
確實,這一炸,炸出了三個家庭的悲劇。吳奎知道,羅慶祥和阿黑都是後悔的。至於姚百仁,他在外邊死於非命,也算罪有應得。這一聲爆炸呀,餘波未息,三個家庭要繼續承受不同的代價。
回來後,吳奎在家呆不住,決定繼續出門打工掙錢。這天他剛出村,迎面有個人走來。吳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來人竟是姚百仁。
“姚百仁,是你嗎?”吳奎大喊了一聲。
“是我,吳奎,我就是姚百仁啊。”
“你不是死了嗎?難道我見鬼了?”吳奎嚇得倒退兩步。
姚百仁連連搖手,急切地說:“吳奎,我沒有死啊。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姚百仁真的沒有死,原來他那次確實遭到了黑幫的截殺。關鍵時刻他跳海逃跑,在海上漂流了幾天,上了一座孤島。他就在島上呆了半年,然後靠一條漁船回到大陸。這一年多他隱姓埋名,到處流浪,就怕回來後遭人報復。前些日子偶然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才知道自己的老屋被炸,老孃被炸傷。
“吳奎,帖子中說,實施爆炸的人是你。可我有點不相信。難道真的是你嗎?”
吳奎反問:“爲啥你不相信是我?”
“我說不出啥理由,只是感覺不是你,你不會做這種事的。”
吳奎沒有直接回答。他擺擺手說:“這個就不要多說了。你回來了就好。只是工錢這事,你逃不過去,總得給其他人一個說法吧。”
姚百仁黯然地說:“我這輩子已經完蛋,欠你們的錢,肯定沒辦法還了。我只有一條路,以死謝罪。”
“你放屁!”吳奎大吼了一聲。他狠狠踢了姚百仁一腳,“你要是個男人,就別說這種屁話。咱們都還活着,活着,就沒有啥過不去的。你再當工頭,我吳奎還會跟你。只是你要用心了,別再他孃的去賭了。”
姚百仁號啕大哭,抽着自己的臉說:“我當時想得美,要是能贏個一千萬,我就不幹這狗屎建築了,太累了。可我偏偏把你們的血汗錢都給扔了。一念之差,害了大家,也害了我老孃。”
吳奎在心裡說,還有,你害了羅慶祥的娘,她其實得了癌症,卻放棄治療,用最後的時間侍候你那被炸癡了的老孃。
但此刻,吳奎覺得沒必要多說了。
“好了,有關爆炸的故事,就算講完了。”我說道。
榕榕長長出了一口氣說:“我都聽得心驚呢,這種事還是少發生點好哇,太折磨人了。”
“是啊,冤冤相報何時了,還是相互善待爲上啊。”我說到這裡又警惕起來,不要說着說着又拐到張忌陽身上去。或者讓他聽了覺得我是別有用心,在煽動榕榕的仇恨呢。
“算了算了,現在輪到你說了。”我趕緊催促榕榕。“那個織娟的聊齋該說了吧。”
榕榕知道躲不過去,想了一想說:“本來我想講個孤女的,不過你想聽哪個哪?”
“還是那個聊齋先來,先來後到嘛,講順序。”
“那就把織絹聊齋先講。”榕榕就表情豐富地講起來——
明朝萬曆年間,厲家村幾乎家家擺着織機,男人們負責採購熟絲,銷售成品,女人們就在家裡操機織絹。
這年冬天,村裡的厲和寶家跟其他人家一樣,積下了一些織好的絹,要拿到省城出售。天矇矇亮,厲和寶約了其他三家的男人,僱了船裝好絹,向省城出發了。男人出門後,女人仍在家繼續織造。
第一天過去了。吃過晚飯,厲和寶的妻子阿英又坐到織機前,她無意中發現,織機前面織好的那部分絹上,好像有什麼痕跡,影影綽綽的,看不太清。她把油燈舉在手裡,湊上前一看,頓時大叫一聲,手裡的油燈啪一下掉在地上。
阿英的婆婆聽到了兒媳的叫聲,連忙手執一盞燈籠,從另一個屋子裡過來。一看兒媳坐在地上,渾身驚恐地在發抖。婆婆很是奇怪,忙問阿英出了什麼事?阿英指着織機,一時語無倫次:“絹……絹上有人……”“有什麼人?”“好像……有個死人……”
婆婆一聽,覺得很荒唐,絹是織出來的,好好的掛在織機上,上面怎麼可能有死人呢?婆婆撲嗤地笑了,拉着阿英的胳膊說:“孩子,這一陣你沒日沒夜操作,怕是累得眼暈了,今天還是早點歇息吧。”阿英愣了愣,也懷疑自己的眼神出差錯了。她實在也很累,就聽從婆婆的話,回房裡休息去了。
很快地,阿英就進入了夢鄉。但忽然,她聽得外面有人在急促地敲門。她忙起牀,去把門打開,一陣冰冷的夜風撲進來,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她一眼瞥見門外不遠處,晃動着一個黑糊糊的影子。她想跑過去看看仔細,兩隻腳卻像被釘住一般,根本邁不開步。她有點急了,高聲喊婆婆快來,可是聲音卻發不出來。正在驚慌,那個黑影晃近來了,燈光下出現了一張慘白的臉,那不是她的丈夫和寶嗎?“和寶,你怎麼啦?”阿英朝着那張臉問着。可是和寶呆呆地看看他,那臉一點點變着顏色,由白變黃,又由黃變烏了。然後是他兩眼一翻,竟撲通一下朝天躺倒了。
阿英大叫一聲,猛地坐了起來,原來她做了一個噩夢。她手撫胸口,正在喘息,卻聽到左邊的織房裡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音,仔細一聽,竟然是聲聲嘆息,雖然很輕,還是聽得出來。她下了牀去推開織機房門,裡面什麼也沒有。可是睡下沒多久,又聽到了嘆息聲。她感到分外恐怖,連忙把頭鑽進了被窩裡。
第二天,阿英吃過早飯,進了織房,她打開窗戶,讓太陽照在機上的絹上,然後大膽去觀察,結果織好的絹體上潔白純淨,沒有一絲微瑕。看來,昨夜確實是她眼暈,看花了。那些嘆息聲也可能只是老鼠在啃木頭。
又是一天織下來。阿英累得全身痠痛,她停下機,點上了油燈。她剛轉過身來,突然又發現,剛織出來的絹上,又出現了一個黑糊糊的影子,昏昏的油燈光線裡,那個影子凸了出來,分明是一具直挺挺躺着的屍體,旁邊還似乎有一片血跡……阿英嚇得大叫起來,婆婆進來了,兩個人擎着燈仔細去察看,一下子全驚住了。
“天呀,這……這是怎麼回事?”婆婆這回也是瞪大了眼睛。潔白的絹上,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恐怖的影子呢?那影子既不像織出來的圖案,也不是給什麼塗污的,倒像是一幅畫似的,那具屍體不僅手腳俱全,連五官都存在,只是看上去臉面不清,好像被毀過容似的,顯得分外扎眼可怕。
婆婆和阿英面面相覷。她們都想到了和寶。
“婆婆,這……不會是真的吧?”阿英幾乎要哭起來。想想吧,和寶出門賣絹去了,家裡織出的絹上竟出現了屍體的圖像,難道是巧合嗎?雖然不能完全辨出,絹上的那個屍體影子是不是阿寶,但可以看出是個男子。何況阿英還做過一個可怕的夢!
婆媳倆陷入了嚴重的惶恐中。她們決定去其他三家走走,看看他們那邊是不是也出現了怪事。天這麼黑,兩個小腳女人不得不出門。結果三家走下來,沒有一家發生這種事。
這讓她們更害怕了,只有自己家的絹上出現屍影,這不是凶兆嘛?和寶,他也許遇上不測了。
婆媳倆回到家,對着那匹可怕的絹哭了起來。怪事的後面總有蹊蹺,這一定就是和寶現在的寫照了。
第二天天亮後,婆媳倆趕緊趕到里長那裡,請他派人來查驗一下。里長立即親自前來了。可是看來看去,那半匹未曾完工的絹上乾乾淨淨,哪來什麼屍體影子?阿英和婆婆被嘲諷一頓。她們不知所措,難道真是自己看錯的嗎?阿英只好將剩下的半匹織完。
天又黑下來了,眼看那匹絹即將完工。可是正在織着的阿英又跳了起來,她看見,那個屍體影像又出現了。原來一到天黑,這個影子才顯露。令阿英驚恐的是,這次的屍體影子格外清晰了,她一眼認出那正是和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