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四月末的一個月黑風高,很適合遇鬼的晚上。
那時候,我還是個連解決溫飽都存在着很大問題的窮光蛋。每天不是拎着花樣各異的胭脂水粉去大大小小的官宅後院推銷,就是揣着一顆隱忍的心回秦府遭受各位大家閨秀的打擊。每天都很忙,忙到甚至都沒有時間去顧個影、自個憐。就這樣好一天壞一天的,一直堅持到沒有了瓦片遮頂,才意識到,事態是真的很嚴重了。
餓肚子了,我可以純當是減肥。但若是沒有房子住,那我就只能當自己是乞丐了。我實在是沒有“以天爲被,以地爲牀”的豪情壯志。
我來這個世界已經好些年頭了,一直住在姑姑的婆家秦府,在那裡我是個尷尬的存在。而這些年,我除了姑姑蘇琪外,就再也沒見過其他任何一個親人,包括爹媽。但據說他們還活着,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活得好好的。自然,這是後話。
秦府終於決定不再白養我了,於是隨便找了個理由,便讓我離開。其實離開秦府是必然的,只是我沒料到他們的動作會這麼快。想當初是一個小人進去帶着大大的包袱,而現在是一個大人出來,帶着的卻是小小的包袱。還真是……世事無常,總讓我意想不到。
我白吃秦府那麼些年的米飯,是沒付過半塊銅板的。所以,我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公平,或是覺得人家是大惡人這一說。現在唯一值得我煩惱的是:這往後沒有免費的飯吃,可就要努力的掙錢了。
天空很藍,那種很清爽的淡藍;白雲很白,那種很純潔的雪白;空氣很清新,清新得讓人總覺得像背過氣似的要貪婪的多吸幾口才舒坦;世界很美好,美好得讓人熱淚盈眶。
這個世界一切都美好的出奇,可它卻又不是我的。我是穿過來的,至於什麼時候穿的,穿了多久,爲什麼穿,記不得了。總之,我是恨死了那個讓我穿越的人或神或鬼,比恨“小強”還恨。
“怎麼會有種無處容身的感覺呢?”
先前還在跟姑姑說,我有本事得很,在外面認識些人,能夠找到落腳的地方。可那只是安慰姑姑的。事實上,在那尷尬的地方長大,我又能有學到什麼本事呢。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秦府的老太太說了,你既然住在秦府,那自然是要懂些規矩,不能粗枝大葉的,丟了秦府的顏面。我想:好吧,在你們家的屋檐下,那我的頭總是不能擡太高的。於是便想着去學堂,學習如何做個古代的淑女。可趕巧了,管家嬤嬤帶着尖酸的口吻又跟我宣佈,學堂那邊滿了,你還是找江陵第一才女去吧,呃,也就是我的姑姑。找姑姑,算了吧,這終歸不是個什麼好事,也就沒有必要讓第三者參合進來。
這好話歹話全都讓那老太太說盡了,難不成一定要我扛把菜刀去找那個老太太吵架去?那可不好,那樣就給了那老太太一個名正言順的修理我的理由了。這不是聰明人的做法。聰明人就得瞄準時機,該忍的時候一定不能有爆發的先兆。等時機一到……那麼自會有果子給你吃。
於是,這口氣,我又只能暫時的嚥下了。
做不成古代淑女,我便想着做個成功的現代女性。獨立自強,事業有成,婚姻幸福。可我現在這翅膀還沒長毛呢,就被人趕了出來。眼下,我還真就是個古不古,現不現的……呃,怪物。
果真是,萬惡的秦府,投機倒把的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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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那麼糟糕吧。”
還是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吧。北冥堯那裡,我是決計不去的,讓他看見我這落魄寒酸樣,我肯定會立馬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的。
“難道,我真的要去破廟跟乞丐搶牀鋪麼?”
“真走投無路了?”
“真要厚着臉皮,去找鳳寅?”
鳳寅是鳳辰的弟弟,雙胞胎的那種。血衣女鬼事件之前,我不知道這茬。還因爲這事鬧了笑話,讓鳳寅嘲笑了好長時間。去天一涯之前,我便是在鳳寅那裡做事。
鳳寅是個有錢人,一個有頭腦的有錢人,一個皮相相當養眼的有頭腦的有錢人。這種人無論放在古代還是現在,都是相當搶手的。可若這個生性瀟灑不羈,那麼他就很容易成爲對感情不認真的花花公子。很抱歉的是,鳳寅恰巧就是這號人。這也是,爲什麼我認識他那麼長時間,卻一直擦不出火花的最主要的原因。
鳳寅住在城南,那是個奢靡高調的地方。而往往伴着奢靡的總是揮金如土。那裡的人,不是去消費高官富豪,就是被消費的螻蟻窮人。鳳寅是富豪,我是窮人。不同的是,我不是去被消費,而是去剝削有錢人的螻蟻窮人。我想這應該也能算作是種本事了吧!
突然又記起自己還沒吃午飯,我想從前都不知道無償剝削人家多少次了,做人總不能太黑心,午飯這事還是不要麻煩人家了。看這日頭還高着呢,於是我打算彎到城北林記麪館去吃碗麪。
林記的老闆是個四十來歲長着絡腮鬍看起來極像屠戶的男子。年前討了個未滿二十的小老婆,那女子生得也算俊俏,只是不愛笑。我去那裡吃麪,見那女子五官清秀卻清湯掛麪似的裝扮,一時心癢便將那天賣剩下的胭脂送給了她。她因那胭脂笑了,老闆則因她的笑而直接將我這輩子的面錢都免了。
別說,這個過程,我自己也糊里糊塗的。這胭脂還能是仙藥不成?那女子爲何因胭脂而笑,我不想八卦。我所在意的是我從此以後,吃麪是不用付錢的。
一進門便見老闆赤着胳膊,熱火朝天的甩着麪糰,見着我進來,咧開嘴衝我笑着說道:“喲!蘇姑娘來了。”說着轉頭看向裡面,高聲叫道:“秀娘,給蘇姑娘收拾張桌子。”說完則又回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我原本還想問問他,他跟他那漂亮的小老婆最近關係好不好?見着他忙得團團轉,我也只能閉嘴,自個往裡面走了去。
秀娘就是那小老婆,如今見着她,她似乎並沒有用那些胭脂水粉,依然的是那副清湯掛麪似的的打扮,依然是不愛開口說話,只是臉上總是笑盈盈的,讓人見着心裡頭很是舒坦。
秀娘給我把桌子擦乾淨後,便繼續忙其他的去了。店內生意很好。坐了一段時間沒見面上來,卻覺得口渴了,這麪館向來是沒有茶水供應的。於是問老闆,說是水在後院。又實在是不好意思麻煩秀娘去給我找水。於是便自己起身往後院走了去。
一踏進後院,便見着那幾棵蔥鬱的大槐樹。密密麻麻繁茂的樹葉將大半個院子遮得嚴嚴實實,只有樹與樹的接縫處漏着幾縷陽光。我對這種樹一向沒什麼好感。大約也是因爲“槐”字,乃鬼藏木中這一緣由。一想到這個,我便覺得一瞬間渾身都涼透了。於是也沒有心思在去找水喝。便又掉頭回去打算喝麪湯了事。
待到大堂坐定,背脊的涼氣被人羣的嘈雜衝散,倒是舒坦了些。這時又聽見隔壁桌才進來沒多久的兩個年輕男子,在談論着最時髦的話題。
“夭桃美人斜對面那家賣喜餅的女兒,說是昨晚去了。”
“賣喜餅的?不是說就要成親了麼?”
“是呀,你看,好好的喜事卻變成了白事。”說八卦的人又相互靠攏了些,繼續說道:“聽衙門的人說,那姑娘死的可邪乎了。”
“怎麼邪乎,說說,快說說。”
“說是白天還高高興興的去添置首飾,晚上回家人就變得陰陽怪氣的。第二早晨,丫鬟去敲門,就見着那姑娘面目全非的倒在地上,一身白色的內裳叫血染得鮮紅。最可怕的是,那姑娘的頭髮全沒了,像是全被人連着頭皮硬撕扯下來的。那個腦袋喲,血淋淋。就是衙門裡的小張,那樣大膽的人,都嚇得尿褲子了。”
“天哪,難道又是惡鬼?”
“噓,別嚷嚷,這事宣揚不得,會死人的。你可不知道那個叫門的丫鬟,就因爲跟別人說了這事,後來無緣無故的就瘋掉了。”
“瘋掉了?那最是可憐了。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啥也不知道了。這活着的才真是遭罪。”
“可不是,這是這個月的第五個了?又是黃花大閨女吶。哎,你舅舅家那水靈水靈的表妹,可得看緊咯。這惡鬼啊,專門吃那些姑娘。我覺得你倒是可以讓他們先到鄰鎮上避避。”
“是是是,多謝兄臺提醒。”那人說着起身掏錢,“先走一步,回見。”
見着那人走了,說八卦的人,則將自己的麪碗端到另一桌,又開始傳着最時髦的八卦。
死了真的能一了百了麼?不全然是,若罪孽深重,那麼死亡只是痛苦的開始。
老闆將面端上來,我看着那碗冒着紅油拉得像頭髮絲一樣細的牛肉麪,卻是什麼胃口都沒了。
八卦,果真是要不得的。
我是能看得見鬼的。從來這裡開始就有,而事實證明這種體質,的確很容易招惹那個世界的東西。有時候我也會慶幸,幸好我穿過來的時候,記憶還在,以至於不會被只有我看得見的,陰氣森森,斷胳膊少腿的東西嚇得斷了氣。
也正因如此,我對於他們說的五個黃花大閨女被惡鬼吃掉頭髮的事件,是深信不疑。我可以證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東西的存在。
見鬼這事說來很奇妙。可對於一個窮人來說,它卻是個很糟糕的存在。試想,我連飯都吃不飽了,哪裡還有餘錢買護身符?原先在秦府時,因秦府的老太太是那種一點點傷風感冒都要請法師的骨灰級崇神者,我自然是不比擔心會有鬼怪去秦府搗亂。
不過,那樣的驅邪,對老太太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是單單便宜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