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登朱陵府,下入哀生門。超度三界難,經往原始磚。人生一夢中,榮華總是喜。浮生能有幾,貧富一般窮……”還沒進門便聽見一陣莊重的誦經聲。
大概請得又是祁山上臨溪庵的師太們,秦家老太太對臨溪庵的菩薩很是信奉。幾乎每個月都會請師太們過來誦經,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們這次唸的經叫做《往生咒》。是誰過世了麼?難道秦安白這次回來是披麻戴孝的?
若真是這樣,我挑這樣的日子來秦府,似乎有點不太合適了。我想那老太太大約不會想在這樣的時候見到我的。正想轉身回去,卻見着夏枝迎面走了過來。
夏枝今天換下了平素的那身桃紅。一身素衣、無任何裝扮,雖無往日的俏麗,但卻到顯得她天生麗質。她走過來,看着我面色有些奇怪,我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我想她大約是來找那些誦經的師太們的,於是我並沒有打算站住跟她長談。
夏枝倒是徑直的走到我面,然後從袖中掏出一串鈴鐺遞給我,嘟着嘴說道:“吶,這是他讓我拿給你的。”
他?鳳辰麼?
我有些懷疑的看向她,她今天真的很奇怪,好像不大敢看我似的,我大概能猜到她這是怎麼了,可是我想說,其實她不用這樣的,那完全是我自己的選擇。只是沒等我開口解釋,便見着夏枝,拉起我的手腕。她這一突如其來的動作着實嚇着我了。
我什麼時候跟這瘋丫頭關係這麼好了?我想掙開,但是她握得更緊了。就在我要發難的時候,見着夏枝拿起那鈴鐺手鍊戴到我手上說道:“他說,雖然這個沒有那個罌粟鈴鐺法力大,但是對付一般小鬼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銀白色的鈴鐺用黑色帶子串着,搖動時會發出清靈的脆響。樣式極其普通,但我卻很喜歡,莫名的喜歡。
我道:“謝謝鳳辰。”夏枝似有些驚訝的看着我,我接着說道:“替我跟他說。”
夏枝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也沒回頭看我,開口說道:“過些天就回去吧。”說完擡腳大步往前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那句“過些天就回去吧”。我知道那是鳳辰,夏枝是那種就算她錯了,道歉也囂張的那種,她又哪裡可能會這麼平和的跟我說話。
鳳辰對我很好,我都明白。可我不知道他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或許你們會說是我是小人之心。然鳳辰並不是個愛心氾濫的人,他做事都有着他的計劃。從前我自認爲自己長得還算可以,或許鳳辰是因爲這樣而對我有好感,可是在我看到夏瑤之後,我的這種自戀便是徹底的被瓦解了。
我不知道在鳳辰眼中我到底算作什麼?我不再想糾結過去,我所在意的是,往後,往後我要同鳳辰保持着什麼樣的關係纔算最好。這個世界就是很現實,從來就沒有白吃午餐,我現在“吃”了鳳辰這麼多,那麼我以後要怎麼還?用什麼還?是不是我能付得起的?
“表小姐。”管家叫了我一聲,我這纔回過神,發現鳳辰的背影早已消失得沒了蹤跡了。猛然間,我覺得自己也越來越陌生了,我越來越不瞭解自己了。
經過大堂,便見着臨溪庵的師太們盤腿坐在特設的香案前,敲着木魚念着那往生咒。便問道:“袁叔,府上可是出了什麼事?”
老管家恭謹的答道:“無大事,表小姐大可安心。”
“是麼?但師太們唸的明明就是超度亡魂的往生咒啊?”
老管家許是沒料到我會知道那個東西,所以在我說完之後,他猶豫了那麼一會兒,但很快,他又恢復了慣有的冷靜,解釋道:“前些天后院的粗使丫頭打水時不慎落入井中,老夫人心善,所以特找來臨溪庵的師太們前來做法超度。”
老太太心善不善,我不想加以評論。但若說他們是很單純的、特意的請大師來爲不幸死去的粗使丫頭超度?亦不盡然全是。我們先不說秦府人的品性對待下人的態度,也不說秦府人是尖酸的商人,就是在這個人的階級觀念最爲強烈的封建社會,這也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秦府人員衆多,那囂張任性,脾氣火爆的小姐公子也不少,我想秦家老太太這樣大肆的法會,大約是想替那個她所喜愛的孫子孫女掩飾“錯誤”,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藉此得個心安理得。
這就是秦府,很殘酷、很冷漠,亦很現實。
“阿如死了,又是找不到屍首,可真邪了!”隱約間我間聽到走廊外的樹叢中響起了這樣的談話聲。
“阿如死得最冤……”
可沒等另外的人說完,便見着袁管家厲聲喝道:“誰在那裡胡說八道。”
管家聲音還沒落,我便見着兩個小丫鬟戰戰兢兢的從樹叢中移了出來,然後撲通一聲立馬跪下,帶着濃濃的哭腔道:“管家饒命吶,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了。”
袁管家冷冷的從嘴中吐出幾個字:“扣半年工錢,若有下次,你們該知道會有什麼下場的。”
小丫鬟如獲大赦般的磕頭道謝。袁管家這又領着我繼續前進,我偷偷的瞄了瞄那兩個小丫鬟,我認識她們的,她們是三夫人院裡的粗使丫頭,秦府家規一向甚嚴,她們能爲阿如打抱不平,想必跟阿如關係要好了,這樣是不是說,那個死去的阿如是三夫人院裡的?只是我好像對阿如這個名字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位三夫人叫江紅翹,是近年來最得秦程,也就是我姑父寵愛的,她年輕漂亮,能說會道,還有些才華,但老太太卻並不怎麼喜歡她,我想許是因爲江紅翹並非出身名門的緣故吧。
而在這點上,我同老太太有着持久的一致。我也一直都不喜歡她,我倒不是嫌棄人家怎麼樣,而是我總覺得她很能裝,在男人,或是地位比她高的人面前,她總是一副楚楚可憐的無害天真的模樣,然而在對待下面的人的時候,她又會是另外一種趾高氣揚的態度。
後院的各個院落不似東西相廂那樣的整齊,庭院有大有小,有風景旖旎,有樸實無華。或許是因爲姑姑蘇琪畢竟是原配又加上生了秦府唯一的男丁,所以她的院落便是這後院中最大的。那位佔着姑父秦程寵愛的三夫人亦因此不怎麼喜歡同我姑姑來往。自然那是在我出秦府之前的事情,現在她們之間的關係,我便是不大瞭解了。
袁管家將我帶到後院院門口,便停下退到了一邊。後院是女眷的住處,除了姑父秦程跟他唯一的兒子秦安白之外,其他的男子是不得隨意進出的。就連管事、家丁也只是在夫人小姐們叫喚的時候才能進去。秦府的家教就是這樣森嚴又變態。
“表小姐。”就在我擡腳要進去的時候,袁管家又叫了我一聲,我站住扭頭看向他,他繼續說道:“表小姐是聰明人,應該會忘記剛纔的事情吧?”他這話說得有些奇怪,語氣依然恭謹,但隱約中卻又透着一些警告的意味。
我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麼,我雖然好奇心重,但卻也不是那種什麼事情都要八卦一下的人。所以我故作不解的問道:“嗯?什麼事情?”
“無事,無事,奴才多嘴,這就告退。”說着袁管家轉身快步走開了。
秦府大約是發生了什麼事了。看來我來的還真不是時候,而秦安白大約也不是回來探望父母這麼簡單吧。
袁管家那鄭重的警告,讓我覺得,秦安白會用意張苦瓜臉來迎接我。可事實是,秦安白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悲傷,相反他看起來是相當的高興。我一進門他便及其熱情的給了我一個熊抱。這孩子這一大膽的動作着實嚇到我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便聽見姑姑溫柔的呵斥:“安白,規矩點。”
“娘,她從前都不知道嚇過我多少次。我難得回來一次,不抓緊機會,豈不是要吃虧一輩子?”說完又一熊抱。
看看這孩子,說得多理直氣壯,沒錯,我曾經還不懂事的時候,的卻是用這種大膽的,在老太太看來是有辱門風的方式嚇過這孩子來着。
這孩子從前膽小內向,動不動就臉紅,我想作爲一個男孩子這樣總是不行的。膽小的男孩上了社會就很容易就會成爲人家的欺負對象。我是想鍛鍊他來着。而我沒想到的是,這孩子去了燕京一個年頭,居然變得比我還厚臉皮。
我一把抓開秦安白,道:“歡迎回來,小屁孩。”說着用力的將他勒住。
秦安白的熱情讓我忘記了他探尋他回來的目的。
我想或許,他真的只是回來探親,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