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秦雙猛的抓起我的胳膊, 我渾身一顫,惶恐的看向她。她臉色慘白,光滑的額上冒出了一絲冷汗, “表……表姐, 剛…剛纔, 誰……誰啊?”
秦雙果真是被嚇着了。然而現在氣氛緊張, 也並不是個什麼安慰人的好時候。我只能拍拍她的臉, 跟她說,“小雙,你看着我, 記住,等下你所看見的、聽見的都是假的, 只有我, 我的話是真的。你要冷靜, 一定要冷靜下來。”
秦雙訥訥的點點頭,我將她的琵琶拿起遞給他, 又交代道:“等下要是有除了我之外的人靠近你,你就用你的琵琶,狠狠的打它,知道麼?”
“知……知道。這……這是怎麼了?”
“這件事,我過些日子在告訴你。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只想着我們要擊退……敵人。”說完我將秦雙拉到那根柱子旁邊, 讓她背靠着柱子坐下。
氣氛開始越發的緊張了起來, 這種等在明處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在這樣炎熱的夏季, 我的手腳開始變得冰涼, 牙齒開始無規律的打顫。鳳辰,你這回可要真的選對時機纔好, 要不然這一趟捉鬼可就要犧牲兩個人的性命了啊。
“解麻繩……”孩童的聲音陡然的在沉寂中響起,我擡起頭,那小孩分明就怔怔的站在我眼前,它的穿着相較上次要隆重,一身錦衣華服,可它那張原本還算可愛的臉蛋,卻又相較上次要乾瘦、枯老許多,遞給我麻繩的手上亦佈滿了猙獰可怖的傷口,傷口處還留着黑色的腥臭液體,它唯一沒變的是它那身鹹酸味與上吊着的死灰眼珠。
鳳辰跟我說過,不能答應給它解麻繩,因爲但凡答應了鬼的要求而沒有給它完成,那麼它便會立馬的將你掐死,而這條黝黑的麻繩打得是死結,誰也解不開。以前那些死去的女子,便都是因爲這個了。
我不怕死的跑來,可不是要來尋死的。我要“釣魚”,而且還是“大魚”。想到“大魚”我便想起那天的事情,又想到全秦府都知道那天的丟臉事情了,我心裡頭的恐懼便是生生的叫氣惱給擠掉了幾分。
於是我試着開口轉移小鬼的注意力,“解麻繩不好玩,上次是姐姐不對,姐姐教你一個很好玩的遊戲,你就原諒姐姐,好不好?”
他木然的盯着我,對於我的誘惑他沒給出半點反應,我想是不是我沒說明白,就在我想要再次開口說得更加直白一點的時候,這小鬼開口了,“解麻繩……快……快點……”這小鬼想要我的命,這是沒有疑問的,然我卻不知道它是在着急什麼?晚點死跟早點死不都一個死麼?
思緒到這裡,我的恐懼感便是更加的稀薄了,我又說道:“解麻繩這遊戲玩了好久,毛毛不膩味麼?姐姐教你玩些新花樣,可好?”
那小鬼沒再在重複那句“解麻繩”的話,它就那樣陰冷的站着,灰白的雙眼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不知道它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心情,但我知道我現在要繼續的出言誘惑,讓它暫且忘記解麻繩的事情。
許久,小鬼終於咧開嘴笑了,雖然它的笑容依然是好看不到哪裡去,甚至可以說是笑得猙獰恐怖,可我也恰恰就是因着這個猙獰的笑容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我拍了拍身邊顫抖着的秦雙,然後湊到她耳旁小聲嘀咕道:“冷靜點,我們先穩住它,然後在想辦法逃出去。”
秦雙不知道是顫抖還是真的點頭。反正不管怎麼樣,我都當她是同意了。
我起身回頭,突地感到脖子處一窒,然後耳旁便響起了秦雙高分貝的尖叫聲。我不知道事情的結局怎麼會演變得這麼快,就在我以爲我已經成功的誘騙了那小鬼的時候,轉眼便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白衣女鬼給掐住了脖子。
這種曾經熟悉的窒息感再次經歷,我不再如上次那般驚慌,但脖子上傳來的真真生疼,又時時刻刻的提醒着我,掐着我的是一直變態的百年厲鬼,一個陳鳶已經讓我恐懼得無以復加了,現在眼前這個還是一個比陳鳶道行高深許多的。
於是我只能試着搖動手腕上的鈴鐺,企圖讓不遠處的鳳辰知道,進而趕快過來。
被掐着脖子,我四肢開始漸漸的變得無力,鈴聲也只能斷斷續續的響着。那邊的秦雙似乎已經不再是手足無措了,她一邊掰着女鬼的手,一邊高聲的叫喊着,我聽不大清楚。然女鬼恰恰又是因爲秦雙這一系列看似癲狂的做法而放開了我的脖子。
我隨之倒到地上,猛烈的咳嗽了起來,伴着脖子上的疼痛感,我快速的搖起了手腕上的鈴鐺,鈴聲終於變得清脆空靈,女鬼捂住耳朵,狂亂的嘶吼着。秦雙將我拖到柱子邊靠着,她早已是淚眼朦朧,面上殘妝一塊一塊的混着淚水狼狽的淌下,她張口跟我說着什麼,而她的聲音亦在瞬間變得沙啞。我聽不真切。
但這似乎並沒有影響她的勇氣,她雙脣緊緊的抿着,滿臉的堅定,縱然臉上殘妝狼狽,我亦覺得她是美麗的。
女鬼消失了,那小鬼也不知道哪裡去了。難道今天的這番功夫又白費了麼?鳳辰去了哪裡,怎麼到現在還不出來?他這又是在賣什麼關子?
周圍的霧氣愈加的濃烈,我漸漸的開始看不清對面的秦雙了,好在秦雙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們至少還沒走散,我們都還活着。
“叫你們吵,叫你們鬧,啊哈哈哈……”猛的響起了女鬼尖細刺耳笑聲,我同秦雙默默的靠攏了一些。然女鬼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但就是看不見她的鬼影,我手腕上的鈴鐺像受了刺激一樣的,竟然隨着女鬼的尖細的笑聲而自發的搖動了起來,女鬼聲音越大它們亦搖得越歡。
女鬼的聲音陡然間停止,“咔咔咔”的幾聲脆響,那些鈴鐺竟然全部自動的咧開了,我試着搖了搖,那些鈴鐺居然怎麼也響不起來了。我有些嚇壞了,沒有這個東西我要怎麼在這個濃霧茫茫的世界裡尋找鳳辰?
聲音?我忽的響起秦雙先前抱着的那個琵琶,於是我便向秦雙交代道:“小雙,快點,彈琵琶,不要停。咳咳……”
秦雙趕忙拿起琵琶,她隨即撥弄了幾下琴絃,然後一臉失望的看向我,不住的搖頭。我能明白她的意思,在這樣的環境裡,誰又還能靜得下心來,腦子裡又怎麼還能冷靜到說彈琵琶就立馬能知道彈什麼。
那女鬼先前因着秦雙的吼叫而放開我,她弄壞我的鈴鐺也是因爲鈴鐺清脆的聲音,她是怕吵的,既然怕吵,那麼我們就給她來一個“十面埋伏”怎麼樣?
“十面埋伏,從中間最急促的開始,拿出你的本事,調子越快越好。”
秦雙雙手顫抖的抱起琵琶,席地而坐,高昂的樂聲從她顫抖的指尖的傳出。然而那原本應該氣勢磅礴,恢弘激烈的樂曲,在我聽來卻是斷斷續續,毫無金戈鐵馬之勢可言。這十面埋伏在這楚地是三歲孩童也知道的東西,作爲琴棋書畫皆上等的秦雙,十面埋伏是必修的曲目。
看來秦雙還是無法冷靜,這樣不成調的聲音,對那女鬼是產生不了任何反應的。我剛想再開口鼓勵鼓勵秦雙的時候,卻聽見那女鬼尖細淒厲的笑聲再次響起。
“哈哈哈……百年前的那臭老頭就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怎麼百年後,他的徒兒還要來送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哼!”女鬼陰森的冷哼了一聲,接着我便聽見了夏枝的聲音。
“你這女鬼好生不明事理,我師父慈悲爲懷,誠心度你,你不知感恩便罷,竟還使詐傷我師父性命,今天,我定要用你的殘魄來祭我師父在天之靈。”
“哼!你們這些修行人就是這麼的虛僞。什麼慈悲爲懷,不過也是看中我的百年道行,想收爲己用罷了。”
“那你濫殺無辜就是高尚了?”
“她們該死。”女鬼的聲音陡然的變得陰沉,充滿怨恨,“她們都該死。”
“誰該死,誰長命,自由天來斷,你這區區小鬼濫殺便是攪了生死次序,千年大劫,天雷轟頂,你是肯定逃不過的。”
“用不着等千年,今日我便要她魂飛魄散。”這是鳳辰的聲音,他怎麼現在纔出來。然而霧氣太大,我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樣子,雖然他們的聲音離我很近。然我又不敢亂動,他們在那邊鬥法,我這個啥都幫不上的人跑去,只會添麻煩。
於是我又回到秦雙身邊,同她並排坐到地上,說道:“小雙可聽到了?有高人來救我們了,不要害怕,那女鬼怕吵,所以我們要製造聲音擾亂那女鬼的心思,小雙你鎮定點,流暢的將《十面埋伏》那段最激烈的彈出來。”
秦雙擺着腦袋看向我,我又說道,“來,深呼吸,深呼吸……”秦雙照着我的話呼氣吸氣,這招對緊張中的秦雙最管用。秦雙再次撥響那根弦的時候,那感覺便是完全的不同了。那樂聲高昂、氣勢磅礴,這纔是真正的讓人驚心動魄的曲調啊。
然我現在並沒有多餘的心思來欣賞秦雙高超的技藝。事實上只從鳳辰說完那句話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了。不知道是被琵琶聲蓋掉了?還是他們已經不再了?亦或是鳳辰擺了陣法,以此而不驚動竹林裡的其他人?
而越是這樣寂靜,我便是焦急擔心,便越是想知道此時的狀況。我默默地注視着前方,那裡剛纔發出過聲音,我只要往前走幾步或許就能看到他們,但又或許我會成爲他們的累贅。這個時候,我突然開始羨慕起夏枝來,發生這樣的事情,她能毫無顧忌的站在鳳辰身邊,而我卻總是要想着趕快躲避,不能給鳳辰添麻煩。
可夏枝還偏偏常常因此而羨慕我,她說如果像我一樣的什麼都不會,那麼鳳辰便保護她,那麼她該是有多幸福之類的。但她或許永遠都不會明白,自己的生命要靠着別人的搭救才能保住的感覺,是有多悲催。
呵……這可真夠諷刺的。
霧氣似乎越來越淡了。前方出現幾個模糊的身影,我看不清臉,一個是黑髮白衣,那個應該是女鬼;那麼另一個梳着髮髻扯着小鬼的應該就是夏枝了。可是,最後那個呢?那個月白長袍,揹着我的滿頭銀髮的人是誰?我認識的人裡沒有誰是一頭這麼招搖的銀髮的啊。那麼鳳辰呢,鳳辰哪裡去了?我方纔明明就聽見他的聲音的。
場面漸漸開始變得混亂,我不敢亂動,於是只能看着幾個影子在那邊跳來跳去。也不知道是過了多長時間,那邊猛然的發出一束耀眼的紅光,殘陽似血般的灑滿了整片竹林。秦雙停止了撥動琴絃,我起身走向亭外,卻見着風華絕代的鳳辰款款的向我走來。
“秦雙小姐人美琵琶音也美。”鳳辰徑直的走到秦雙面前,用那種常見的溫柔的笑容看着秦雙。
敢情,沒我什麼事啊。
鳳辰那晚便沒有再回秦府。晚上老太太找我跟秦雙過去談話。大致意思便是我們將女鬼的事情忘記,看她那緊張的樣子,那位豔麗的女鬼大約跟這老太太有着莫大的關係吧。既然老太太開口了,我即便是再怎樣好奇,也不好意思再向她打聽女鬼的事情。這個故事,也只有過些時候在問鳳辰了。
然,這深宅大院裡的故事,版本都差不了多少,不管事情多離奇、多不可思議,總結下來也都只是爲了“爭寵”。爭丈夫的寵,爭長輩的寵、爭遺產的寵、爭子嗣的寵。這深宅裡頭的女子,也就這些慾望了吧?
姑父帶着新夫人走了,這回帶走了秦丹、秦雙和秦安白。老太太突然開始變得不再高高在上了,她帶着我姑姑上了祁山,去那臨溪庵吃齋唸佛去了。
偌大的秦府,這一下子便空了。
而我也因此對那個女鬼的身份愈加的好奇了。
可是鳳辰並沒有滿足我的求知慾。被我問煩了,他只說,那女鬼也是個可憐人。我問他,那麼是不是那女鬼去投胎了。他突然變得冷酷,說道:“冥王可不會因爲她是可憐人就免去她的罪行。自己種下了惡因,那麼就要自己去食那顆惡果。沒有誰能逃得過。”
那女鬼的故事,我便因此只能自己去想象。但我想,能將秦府攪得天翻地覆,能讓那個頑固的老太太軟化的人,肯定不會是個什麼小角色了。只是單單可憐了那個孩子。
我不再向鳳辰說起秦府的事情。而鳳辰卻開始問我,是否要跟他去燕京了。
——深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