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 滿眼金燦,晃得眼睛刺疼。這是一個奢華高調的房子,明黃的牀簾, 金燦的牆壁, 房內擺設着上等的梨木桌椅, 櫃架上玉瓶琉璃、青瓷珍寶……
“姑娘可要用膳?”我還來得及欣賞完這房間的奢靡, 便被一個清柔的聲音打斷了。
我往那聲音瞧去, 只見一十七八歲,身着宮裝梳着侍女髮髻的亮麗女子立在門口。她低着頭,看似恭謹的對着我。她的恭謹讓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這一問, 我也真感覺到餓了,只是餓得有些難受, 反倒失去了胃口, 於是我掀開那張金燦的被子, 下牀,說道:“不用了, 送我回去可好?”
“主子交代,姑娘若不用膳,便不讓姑娘出這扇門。”她提高了語調,語氣也變得強硬。
無法,是隻得順從。小侍女應聲而去。我這又記起昨晚喚我的那個聲音來。那分明就是阮石的聲音, 他每每叫我“蘇姑娘”的時候, 總是帶着糯糯的南方口音, 那聲音是別人學不來的。可爲何我醒來的時候卻又是在這樣一個高調得讓我無所適從的地方?還是……那是女口中的主子就是阮石?可阮石一向憨厚, 又哪裡是能說“不吃飯不讓不出門”這句霸道的話來的?
“可否告訴我, 你的主子是誰?”
那小侍女似有些不解,“主子?主子不就是主子咯!”
“那你家主子貴姓?”
“貴姓?”小侍女又重複了我的話一遍, “姑娘是問在燕京時用的?還是在外地時用的?”
“外地。”
“外地?”這似乎是她的習慣,“是當官時候用的?還是經商時候用的?”
我快要弄不清楚究竟是她要回答我的問題,還是我在回答她的問題了。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便直接問道:“那他是不是有個名字叫阮石?”
小侍女歪着頭認真的想了一陣,然後鄭重其事的說道:“主子這回出門奴婢沒有隨身,所以不知姑娘說的阮石是否真是我家主子的名字。”
好吧,問題到這裡似乎是又回到了原點。這小侍女不知是真的純真無邪,還是故意帶着我兜圈子。但不管怎樣,從她嘴中是再也聽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的。我想我還是出去自己找答案比較有安全感。
喝完碗裡最後的甜粥,“那麼我先走了,替我多謝你家主子,他的救命之恩有機會我一定報答。”
小侍女伸手將我攔下,說道:“主子說外面不太平,姑娘還是待在這裡安全些。主子還說,過些時候,他會來看姑娘的。”聽着小侍女一口一個主子說,我有些莫名的煩躁。然而當我扭頭看向她的時候,卻發現她一臉懇求,那模樣楚楚可憐,而我的火氣也因此消失了許多。
原來這就是小女人的優勢,連我這個同事女人的人都無法拒絕,無法發難。
那夏瑤到真實聰明得很。明明就是個很強的女子,但在鳳辰面前,她總是一副溫柔可人的模樣。男人都喜歡溫柔的女子,這點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甚至是幾千年後的未來,都一樣。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回到那張刺眼的牀上,躺下。
直到現在,我雙腳還是有些發軟,昨天飢寒交迫了一天,也擔驚受怕了一天,精力被耗損得一點也不剩。小侍女說,外面不太平,忽的開始擔心起鳳辰來,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是否發現了異常,是否找到解決的辦法。他很厲害,一直都很厲害,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門外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空氣中的脂粉味亦越來越濃,來的是女人,腳步聲如此急促,想必還是一羣不懷好意的女人,不懷好意的女人往我這邊來了,又想必我小侍女口中的主子的妻妾,再不濟也是未婚妻或者表妹。
也是,我睡在人家情郎的牀上,這話說來有些不好意思,可卻也是不爭的事實。跟她們鬧,沒這個必要,我同她們的情郎到現在連面都沒見過;可由着她們指着我的鼻子說三道四的,又咽不下這口氣,我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你們的事,爲何要平白無故的給你們撒氣?
所以我只能趕緊閉上眼睛,裝作還未清醒的樣子。
“司巫大人,這裡是主子的房間,不能進,不能進。”外面響起了小侍女焦急的聲音。
原來是我想錯了,來的不是什麼妻妾表妹,而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司巫大人。怎麼,現在還來霸着別人男人,有鳳辰還不夠麼?
“大膽小婢,司巫大人奉太后懿旨除妖降魔,還不快快讓開!”一個尖細的女聲響起,想必是夏瑤手下的某個巫祝了。
“不。”小侍女用着方纔讓我吃飯時的那種強硬的口氣說道:“主子說不讓進,就不讓進。”
“你家主子讓那女子迷得神魂顛倒,怎生你這個小婢子也如此的不通情理。難道你想看着你家主子相思成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成?”
那女子的話越說越大膽,如果我是那個小侍女,該是真的要生氣了。
“單雨。”夏瑤終於出聲了,“不得無禮,這位是當今聖上的青梅竹馬,你我都得喚一聲孔夜姐姐。”
“夏瑤明白姐姐的難處。只是太后命我一天內抓住作怪的妖魔。眼看一天已經過大半,所以也請姐姐體諒體諒我的難處。”夏瑤這話說得溫柔得體,而她的溫柔也總是用得很得體。
“小婢只是服侍主子的侍女而已,司巫大人這聲姐姐,倒是折煞小婢了。”孔夜一口一個小婢的叫着,語氣也越發的冷漠了,“方纔大人說能體諒小婢的難處,那小婢就請大人必定要言出必行,不要爲難小婢。若大人真想進這屋子,就請大人在外面等等,我家主子就快回來了。”
“姐姐真要爲難夏瑤?”夏瑤輕聲詢問道。
“請大人不要爲難小婢。”孔夜亦硬氣的說道。
“那就得罪了。”話音到這裡便停住了,緊接着門哐噹一聲被踢開,可進來的卻並不是夏瑤。而是我懷疑了許久的阮石,那個穿着明黃色有着精緻盤龍繡花長袍的阮石。他,他竟真是,真是我所想的那樣。
那句糯糯的“蘇姑娘”和孔夜的支支吾吾,讓我確定,孔夜口中的主子便是阮石。而能讓當今聖上的青梅竹馬恭謹的稱之爲主子的,除了聖上自己,又還有誰能有這般能耐?
可就算我已猜到了,但在我的潛意識裡我似乎還是應該感到驚訝的。我印象裡的阮石一直都是個古板的書呆子,親切可愛。然而,現在,現在我確定了他的真實身份,卻又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是隔閡,也是惱怒,他騙我,連那個我曾認爲最讓我有安全感的呆子也騙我。那這冷漠的世上,我還能去信任誰呢?
“孔夜,送客。”阮石聲音清亮,擲地有聲,同那個糯糯叫我“蘇姑娘”的阮石截然相反。
“皇上。”夏瑤柔聲叫到,“她被厲鬼附身,早已不是人,您又何須爲了她而得罪太后?”
阮石沒有再理會夏瑤,孔夜將門關上,說道:“大人請回。我家主子說了,若真要捉鬼,就去找天師來。這房子也只有天師能進得。”
“你......”對於孔夜的強硬態度,似乎有人看不過眼了。但她的話卻並沒有說完。便又聽見夏瑤輕柔的聲音及時的響起:“天師醉得厲害,只怕是來不了。不過既然皇上不讓夏瑤進,夏瑤也不敢忤逆。而捉鬼也不一定非要進去不可。”
“明明知道會上癮卻還是有人前仆後繼的願意去碰。呵!冥王養出來的東西果真了不得。”夏瑤陰陽怪氣的說完這些話後,便帶着她的那些巫祝,邁着悉悉索索的腳步離開了。我開始思索她這話的意思,而與此同時,我也開始擔心我自己了。
夏瑤此番分明就是衝着我而來的。我是不是被鬼怪附身我自己在清楚不過,而我想作爲三重天上的仙子,什麼是人什麼是鬼怪她必定也是分得一清二楚的。又或許,鳳辰的醉酒不是個意外,那根本就是夏瑤計劃中的一部分。鳳辰不省人事了,夏瑤便可以爲所欲爲,她的計劃很完美,只是她沒料到中途殺出了阮石這隻龐大的攔路虎。
若真是這樣,那鳳辰的醉酒想必也是不會很快的醒過來的。
“蘇姑娘。”阮石又恢復到了那個糯糯的南方口音,“別害怕,有我在,她們不敢貿然進來的。”
“男女同處一室,於理不合。”我頓了頓,盯着阮石那張清雋的容顏,叫到:“皇上。”
阮石無奈的笑了笑,道:“爲何我在你臉上看不到驚訝的表情?”阮石坐到牀對面的椅子上,孔夜爲他倒了杯茶,他繼續說道:“既然不驚訝,那就不要改變吧。我是說,我們之間的關係。”
“哦呀,原來呆子有被虐傾向呢!”
阮石淺淺的抿了口茶,繼而緩緩的嘆口氣,似陷入了某種美好的回憶,他笑得溫柔,笑得甜蜜,“她也這樣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