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雙因爲等我,所以晚了。我們到的時候,大家已經坐定在討論要怎麼找樂子了。
她們選擇的是祈華寺後的竹林。炎熱的夏季,這裡是消暑的最佳地。一壺清茶,一卷書;一把古箏,一隻笛。清茶伴着書卷,聽着樂聲與鳥鳴合奏,聞着空氣中清幽的荷香,享受着清風拂面的暢快感。邀上喜歡的人,在那裡就算耗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膩味。
這些話是鳳寅同女孩談天說地時常用的,然這被鳳寅說得恍若仙境一般的竹林,我是第一次來。不知道是不是我這人天生沒有什麼欣賞能力,還是這竹林它真的就只是竹林,當然我更願意說,鳳寅那番華麗的言辭純粹只是爲了顯擺自己的高雅。反正我是不覺得這裡有什麼特別的。
竹林中央是一塊被人開墾出來的平坦空地,空地上放着青石板矮桌,青石板被雕琢得形狀各異,爲頭的是如空中祥雲一般的;下來一點的則是花俏酒杯狀的;再下來就是如千年古樹墩一樣的;最後的那個也就是我們坐的那個,則是很正統的四腿的。這些青石板兩兩相對的擺着,相對的石板花樣也一樣。
秦雙拉着我坐下的時候,秦丹瞥了我一眼。然這種場合爭鋒相對是件有損人品的事情,於是我撇開眼去看那些姑娘,看看哪個比較想傳說中的一夢。我於秦雙同座,秦雙旁邊是秦丹,再旁邊是許媛,因爲鳳寅的關係我對她印象極爲深刻;而爲頭的是王心蓮,那個冷靜從容氣場強大的女子,我亦記得很清楚。
然就在我要將眼光看向對面的時候,有人發話了。
“上月端午姐妹們鬥百草我沒趕上,要不今兒趁着大家都在,再來一次怎麼樣?”開口的是秦丹旁邊的
鬥百草是端午大家都愛玩的遊戲。古人逢五爲煞,每年五月爲煞月,五月的初五端午日則是雙煞,是一年中最兇的一天。在這一天收集百草可解厄除晦。當然這是比較書面的說法,而以我這麼多年的觀察看來,這個遊戲也只是方便了那些平日裡養在大宅互相見不面的男男女女罷了。
“煞月已過,鬥百草,不合適吧?”坐在對面的一女子開口說道。
許媛擡眼看向那女子,那雙漂亮的杏眼中分明刻着犀利,人嘛誰喜歡別人反駁自己的,更何況許媛還是富養的官家小姐。
許媛揚起脣角,柔聲解釋道:“只是娛人娛己的小遊戲罷了。再說,煞月採百草是爲解厄,如今雖不是厄日,但此番也是增福添壽之舉,試問有何不可?”許媛聲音輕柔,但語氣卻透着不可違背的篤定,亦或者我們可以說,那是變了相的命令,而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場面也因此而安靜了下來。
許媛也不理會那女子紅一陣青一陣的臉色,扭頭看向旁邊一直淡定的王心蓮,問:“心蓮姐姐可同意?”
王心蓮接過身後丫鬟遞上來的清茶,繼而笑着看向她對面的姑娘,極爲親和有禮的問道:“一夢姑娘覺得如何?”
一夢姑娘?我訝異的看向對面,那位傳說中的一夢姑娘麼?
其實她的五官並不是夏枝那樣的精緻細膩。那是屬於一種看久了就會顯得很大氣的臉。不過我覺得最值得回味的還是她那身奇特的氣質。典雅中帶着一點妖嬈,賢淑中又有些張揚,柔美的眉黛下綴着不是楚楚惹人憐的大眼,而是一雙勾人心魂的桃花眼。但若說她是狐狸精又不對,明明看久了她就是仙女。然或許也就是這種矛盾的獨特氣質,才讓人對她印象深刻。
“夢姐姐……”那個被許媛嗆聲的女子親暱的叫了一聲,她想說些什麼,卻被一夢揮手打住了。
一夢有着同王心蓮一樣的冷靜自持,被嗆聲的女子很明顯就是屬於一夢那一邊的,然許媛的溫柔嗆聲似乎沒有對一夢產生任何的不快影響。這樣的一夢,不免讓我對她產生了一些敬佩。
“就依許小姐吧。”一夢開口回道。她聲音並不柔,自然也不是沙,而是一種清如山泉、亮如百靈的生動的聲音,真不愧是玉生煙的金嗓子。只輕輕的幾個字就顯得格外的不一樣。
顯而易見的是王心蓮是個聰明人,她很懂推諉置身事外這一套。而說不定,這件事也是她授意的也說不定。
許媛很是興奮,就在她將要起身的時候,卻被王心蓮制止住了。
王心蓮道:“這祁山雖然花草繁多,但終究是荒蕪之地。散開來採花怕是不安全。武鬥就免了吧。至於文鬥,我們改改規矩。”
“姐姐要如何改?”
“由丫鬟們就近採些花草,然後給對面的小姐,小姐們依對面丫鬟採回來的花草念首詩。念不出來者即爲輸。”呃,也就是說,王心蓮與一夢是對家,王心蓮的丫鬟採草給一夢供她念詩,一夢的丫鬟則是給王心蓮。
呃,這麼大難度的“鬥百草”,我勢必是參加不了了。我倒是想拔得頭籌,贏得大家的掌聲來着,但無奈我肚子裡就那點墨水,算賬我是高手,但唸詩,就另當別談了,千古名句我還能記住一點。可眼下王心蓮出的題分明就是把人往下水道里帶。對方的丫鬟找花草,那是能找出些什麼名花名草來給我念名句的麼?
“心蓮姐姐這提議甚好。”秦丹也出聲附和了。
王心蓮再次看向一夢,柔聲詢問道:“一夢姑娘覺得如何?”
一夢輕輕點頭,回道:“就依王小姐。”對於王心蓮的這提議,她倒是不急不躁,傳說中她是才氣熏天,而王心蓮作爲大家閨秀的代表,又敢於提出這樣的問題,想必也是差不到哪裡去的。這下有好戲看了。
我將凳子往後面挪了挪,秦雙訝異的問道:“表姐這是做什麼?”
“免得她們把我也算在內。小雙你要爭氣啊。”說完我又往後挪了挪。
秦雙搖搖頭,表示無奈,“一夢才名遠播,但那王小姐的才學也是當今太后大加讚賞的。我們這些人本來就是來充人數的,表姐不用瞎擔心,你還是來前面好好坐着吧。”
就在我將凳子往回移的時候,掛在腰間的無芯鈴鐺突然的響了那麼一聲。我渾身一顫,低頭向腰間看去,鈴鐺隨着我的動作輕快的晃動着。發出一聲又一聲的脆響。然坐在我身邊的秦雙似乎並沒有發現我這邊的異常。
突地想起我上山時鳳辰對我說的最後那句話。鈴鐺響了,那麼是不是……而我好奇的是邪物大白天的也能出來的麼?我趕緊的將凳子挪回秦雙身邊,不敢亂動,更加的不敢亂看,我怕我會看到一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與此同時我見着那邊的許媛起身,衝着對面叫到:“就這樣比,贏了也沒什麼意思。”說道這邊許媛刻意的頓了頓,然後脣邊揚起一絲嘲諷的譏笑,“加點賭注如何。”她這樣說道。
她對面的那個女子面色是更加的難看了,就在她要反駁的時候,聽着一夢這樣說道:“許小姐若真喜歡賭,一夢奉陪便是。”一夢這話一出,場上的硝煙味更加的濃烈了。
許媛並沒有因一夢的這句“許小姐喜歡賭”而氣惱,只見她脣角依然泛着那抹譏笑,說道:“如此高難的文鬥,也應該有位有名望的人做仲裁才行。”
“但這荒山野林的,哪會有事麼有名望的人。”有人質問了。
“這樣好了,家兄曾在燕京讀過求過幾年學,詩詞歌賦自是懂得一二,而正好他此時也在祁華寺參佛,不如讓他前來斷定可好?”王心蓮提議道。
“王小姐也說了是家兄,既然是王小姐的兄長,那會不會不公?”許媛對面的那個女子說道。
許媛立馬嗆聲:“若覺不公,你也可以找兄長啊。”
那女子面色暗沉的轉向一夢,但眼神卻始終的瞄着許媛,“夢姐姐,昨兒見你同夭桃美人的鳳老闆喝酒對詩,甚是投緣。反正鳳老闆也在祁華寺,姐姐何不邀鳳老闆同來。”那女子說完得意的扯了扯嘴角。我疑惑,怎麼,難道許媛愛慕鳳寅的事情,全江陵城的人都知道了?
許媛一愣,臉上的譏諷慢慢的變成了惱火。但她卻沒有因此再發難,轉而坐下,安靜了下來。場面因此冰凍,變得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
許久,一夢終於打破沉寂,說道:“如此甚好。”
王心蓮所謂的兄長來得很快,我真懷疑他是不是早就在外面準備好了,只需叫喚一聲就進場。這不奇怪,因爲今天的一夢姑娘沒有面紗,一夢的真實面貌,是像我這種女子都好奇得很的,更何況是男的。
可讓我想不到的是,王心蓮所謂的兄長竟然是昨天對我趾高氣揚的白胖子王京遠。我早該想到了的,怎奈白胖子跟王心蓮不論氣質還是長相都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縱然知道都姓王,也沒聯想那麼遠。不過最值得我關心的並不是他們的關係,而是我沒有看到王祥。
王祥是王京遠的書童,從小就一起長大,王京遠走到哪裡都帶着他。然就在昨晚那件詭異的事情後,今天他卻沒有出現在王京遠身邊了。是不是,他出事了?想到這裡,我心裡頭莫名的開始不安了起來。
然昨晚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鳳辰說那歹人的目標不是我,只是我這人比較倒黴,自個撞上了。然鳳辰今天又給了我定魂的罌粟鈴鐺,那麼就是說我不會在遇上這種倒黴事。於是我想把昨晚忘記,我不想在憶起任何有關昨晚那見詭異失蹤事件的蛛絲馬跡。
鳳寅還是來了,縱然是晚些。我覺得要麼他跟一夢關係很好,要麼就是他看上一夢了,要不然他是決計不會做這種會得罪人的仲裁角色的,我不得不說,這一夢果真本事的很。要知道讓鳳寅得罪美女,即便是我這個同鳳寅關係要好的人也無法做到的。
鳳寅坐到一夢的上面的那個位置,對面的就是那白胖子。其實我真懷疑王心蓮的話,這白胖子怎麼看怎麼像嬌生慣養的富二代,要說他肚子裡有多少墨水?我看懸得很。而鳳寅嘛,糊弄糊弄小姑娘還成,說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麼?也不見得,我也沒見他看過多少書。這兩個仲裁還真是……
小姐們便轉身吩咐丫鬟們去採花草。而我卻再也沒有了看鬥草的興致,我一心的盯着路口,就期望着王祥能出現,如果王祥真的因此而失蹤,那麼我也是有責任的,畢竟昨晚在那個詭異的地方,只有我見過他,而我卻沒能救他。
秦雙用手肘戳了戳我,但她的眼神卻是斜的,我順着她的眼神看去見到的卻是鳳寅,他往我這個方向在招起手,我看了看我身旁,沒見着有什麼人跟他眉目傳情的,於是我指了指我自己,鳳寅點頭。
我起身來到鳳寅處。低身附耳聽去,鳳寅輕聲交代:“快點下山去,跟鳳辰說,她們鬥百草的事情。”
我知道鳳辰愛好收集花瓣,但她們鬥個百草,也不至於會把整個祁山的花都摘了。我覺得鳳寅是多慮了。
“放心吧,她們只是就近摘採,不會糟蹋鳳辰的花的。”
“爲什麼你總是不聽話呢?”
“那我覺得沒必要嘛,聽從跟盲從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我是很想下山離開這裡,但我最想的還是王祥的出現,我想若王祥真的失蹤了,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情緒低落的。
“乖啦,快去啦,鳳辰會很感激的。”
“你確定?你堅持?”
“確定,堅持。”
我想跟鳳寅說昨晚的事情,但話到嘴邊卻又實在是不知道從何開頭。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我迷迷糊糊的似乎又聞到了那股怪異的沉悶味,這次是夾在香粉中間的。我以爲是自己想太多了,於是定住仔細的聞了聞,然那股味道又不見了蹤影。鳳寅催促了我一聲,我再次的移動腳步,但那味道便因此又來了。
我心頭一顫,背脊開始發涼。那味道像是一種催化劑,昨天是誘人的,而今天對我來說,它確實令人恐懼的。鳳辰說是人在作怪,已經兩次了,我兩次同玉生煙的戲子如此近,兩次都能聞到那種怪味。那麼玉生煙……
我再也顧不得什麼安心不安心了。這祁山……果真就是我來不得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