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深宅大院的,有個把機關暗道不足爲奇。這敲擊聲很有可能是嘆息城的戰俘。蘇清簡腦中靈光一閃,莫不是她哥哥就被關在這裡吧?
這個念頭一起,蘇清簡便按捺不住了。她努力聽着聲源去辨別敲擊聲傳來的方向,但腳下的聲音只響了片刻,就再也沒有了動靜。地面上也沒有明顯的機關暗道。
蘇清簡正仔仔細細搜索着這一片區域,外面傳來了舒少源的敲門聲:“衣服換好了沒?”
蘇清簡着急忙慌整理了一下衣服,飛快開了門。舒少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頷首道:“不錯,總算有點女孩子的樣兒了。”
“先別管這個,四哥,我有事對你說——”蘇清簡說着將舒少源拉近了屋子裡,壓低了聲音道:“我剛剛聽到這下面好像有聲音,我猜下面可能關着什麼人。”
舒少源側耳傾聽,疑惑道:“我怎麼沒聽到?你是不是自己碰倒了什麼東西?”
“我又不傻,自己碰倒東西我還能不知道麼。”蘇清簡不滿地哼哼了一聲。
“行了,這捕風捉影的事情先放一放。趕緊把這齣戲演好了。”舒少源張開了胳膊。蘇清簡滿腹心事地靠了過去,兩人連體嬰一般向門口走去。
守城將軍帶來的人正在門口翹首以盼。臨近硃紅色的大門,舒少源低聲道:“你不是和王都的花魁娘子關係很好麼,她平日裡在男人身邊什麼樣,你現在就學着什麼樣便好。”
蘇清簡回想起花魁姐姐柔若無骨的腰肢,煙視媚行的神態,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風情萬種。起先她覺得有趣,也學過,而且一學一個準。便在於白裕辰相約的時候也扭着腰去見他,她記得他當時的臉色很難看。似乎是要吃人。
她覺得越來越迷糊了,好像離開了王都,原本許多不能做的事情便都能做了。蘇清簡斜斜地靠在舒少源的懷裡,嬌嗔道:“將軍這就要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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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少源瞥了她一眼,沒有答話。他伸手拉開了大門,守門的士兵立刻上前一步。舒少源一臉不悅地對那兩名士兵說了一通突厥話,隨後又對蘇清簡溫存款款低語了幾句。
蘇清簡立刻嗲聲嗲氣道:“將軍就走了嗎?人家一個人在這裡好怕怕~~~”
最後一個尾音綿長地拖了幾拖,幾個突厥兵聽得都是心頭一顫。舒少源也是虎軀一震,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啪地把門給拉上了。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舒少源去做便好,蘇清簡伸了個懶腰,打着呵欠回到了宅子裡。而舒少源卻頂替了那大將軍開始在城中發號施令。
突厥兵治軍素來不嚴謹,前幾次大舉進犯大業,都是因此落敗。但每一次突厥進犯都會大舉燒殺搶掠,對於女人更是□□擄掠無所不用其極。大業的女子深受其害。可是這一次很奇怪,來到嘆息城內,突厥兵卻出奇地自律,佔用的也都是些空宅子,甚至連青樓也沒有踏入一步。
看這裡的許多禁令,舒少源可以猜想到其中的緣由。必定是有深諳大業治軍之道的人指點。而這個人非盛家後人莫屬。當年盛家和蘇家同是靠馬背上的軍功發家,盛家又以治軍嚴謹聞名天下。
舒少源身邊的副將是個中年男子,看起來很忠厚老實。所以當舒少源試探着提出建議,讓城中的突厥兵釋放一下自己的天性時,他表示了強烈的反對。
“將軍!您忘了臨行前盛先生的囑託了嗎?”
“我當然記得。只是過去這麼久了,也沒發生什麼事。何況守城那個姓蘇的小子都被活捉了,怕什麼呢?今日發生的事情,你可知曉了?”
突厥副將搖了搖頭:“和那個女人有關麼?”
“將士們都憋久了,見到個女人都跟不要命似的。爲了爭一個女人,差點鬧出人命來。盛先生也教導過,凡事亦疏導,不宜一味禁止。否則物極必反。我看最近軍心都有些浮躁了。”
舒少源這一通忽悠,突厥副將聽得一愣一愣的。最終還是乖乖下去傳達了命令。
不過這大業邊境內的女人都已經逃難走了,大家夥兒也沒什麼好娛樂的,只能賭錢喝酒,喝得爛醉如泥。加上前線傳來了突破平西關的好消息,突厥人已經進入了提前慶祝的氛圍。一時間人人都在醉生夢死。
人人都知道將軍不知道什麼時候得了一個美人,成天廝混在一起。經常能聽到將軍的房間裡傳來放浪的笑聲和一些和諧的聲響。那美人每次露面,都看得突厥兵們心裡癢癢。
蘇清簡靠在舒少源的懷裡,壓低了聲音道:“大哥搬的救兵還要幾天才能來?”
“就這兩天了,突厥的兩條側翼已經繞過了城牆進入了腹地,即將和平西關這一支軍隊匯合。到時候就等咱們大業關門打狗了。”舒少源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四周。
那副將像兩人走來,舒少源忽然攬住蘇清簡的腰,胳膊一個用力將她送向自己,然後俯身輕輕吻在了她的額頭上。隨後爽朗地大笑起來,蘇清簡看着四哥這一臉猥瑣的笑,一面嬌嗔着一面伸手用力擰了他一把:“討厭——”
舒少源捱了一通很掐,還得裝作很受用的模樣。兩人在外人看來全然是語言不通,但還能打情罵俏的模樣。副將並沒有識趣地走開,而是上前抱拳道:“將軍,屬下有要事稟報!”
舒少源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一面伸手捏着蘇清簡的臉蛋,一臉色1欲薰心:“什麼事?”
“城中有士兵在這個女人出現的宅子裡發現了幾具屍體!”
舒少源變了臉色,鬆開了蘇清簡:“什麼屍體?”
“有兩個是守城的,還有幾個是步兵營的。因爲這城中換防的人手較足,所以三日輪崗。起初來換防的人沒見到他們,以爲他們是偷懶了。但接連兩三次都是如此,才發現不對勁,這才上報了!”
舒少源聽完副將的稟報,神色愈發難看。忽然,他回身一把揪住了蘇清簡的衣領:“說,你是不是大業的探子?!”
蘇清簡根本聽不懂兩人說什麼,但配合着舒少源的反應是驚慌失措,連連擺手討饒。一個說着大業的官話,一個說着突厥話,兩人根本是雞同鴨講。
爲了扮柔弱,蘇清簡還擠出了幾滴淚來。她這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舒少源看得於心不忍,便對身旁的副官道:“這個女人連突厥話都不會講,而且殺雞也沒力氣,我覺得不像是大業的探子。”
副將沉聲道:“這可未必,盛先生說過一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覺得很有道理,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舒少源露出了一臉的不捨,但再看看副將堅決的神色,又十分猶疑。半晌他才緩緩道:“不如這樣,你把她和那些戰俘關在一起。若真是個探子,一定會露出馬腳。”
副將雖想殺了這個禍水,但將軍既然已經做出讓步,他也不好做得太過分。便命兩名士兵上前來押解蘇清簡。
蘇清簡急了,一把抱住了舒少源的胳膊,張牙舞爪地叫道:“將軍,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這十一日的恩情,那得有十一年的恩了。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們這至少也修了千兒八百年了,你不能翻臉無情啊——”
舒少源掐指算了算,師妹這個算數還是一如既往爛的清新脫俗。幸好突厥人也聽不懂她的話,否則他可丟不起這個人。
副將回頭看了看舒少源,他還是對這個女人戀戀不捨。不過在是非問題上,將軍能這樣讓步證明他還是顧全大局的。
蘇清簡一路上被兩名士兵拖着走向了城中的將軍府。她這幾日一直在這裡虛耗着。聽說這裡是之前哥哥的居所,她便特別上心。只是礙着多少雙眼睛看着,不好大動作翻翻找找,只能在晚上來探一探究竟。
探來探去卻沒有找出什麼密道入口,只是腳下傳來的聲音越發近了。直到那一日,她聽到了有節奏的三短兩長的叩擊聲。蘇清簡覺得很耳熟,說不上來在哪裡聽過,但卻讓她忽然堅信了一件事——哥哥一定就在這地下的某處!
穿過將軍府的重重回廊,蘇清簡被帶到了一處院落裡。那副將擡腳踹開了大門,蘇清簡被帶進了屋子裡。這裡便是哥哥此前就寢的地方,南窗下還擺着一張書桌。上面有幾幅字畫。
她知道哥哥自小就喜歡吟詩作畫,只是身爲將門虎子,他卻不得不揹負着家族給他的重擔,前來這戰場殺敵。
蘇清簡記得哥哥從小便心地善良,還跟她一起救過樹下摔傷的小麻雀。這樣一個人,讓他看到戰場的鮮血淋漓,箇中滋味她幾乎可以想象。所以那一條棄城的命令傳來,他雖是遵從了,卻依舊要留在後方帶着百姓一起逃走。
副將拍了拍那張牀的牀板,那張牀緩緩沉了下去,露出一截臺階。兩名突厥兵推着蘇清簡下了臺階,牀板便又在她的頭頂合上了。
地下一片昏暗。蘇清簡好半天才適應了下面昏暗的燈線。她一步步拾級而下,那有節奏的撞擊聲傳入耳中。蘇清簡猶疑地輕喚了一聲:“有人嗎?”
“阿簡?”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蘇清簡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她快步走了下去,轉過一堵牆,昏黃的燈光搖曳着。旁邊立了一人,那與她相似的眉眼間透着欣喜若狂與隱隱的憂慮。
蘇清簡再也顧不得許多,飛跑了過去,縱身撲進了蘇琅軒的懷裡:“哥哥——”只這一聲便哽住了。來之前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和哥哥將,這十年來受的所有委屈她都記在心裡,想着有一天要同哥哥講。可是真正見到這個人,所有的委屈便都無關痛癢了。
蘇琅軒抱緊了懷中的妹妹,他記得小時候抱她是那麼輕巧,現在依舊是瘦弱。那時候她膽子小,總是瑟縮在他的懷裡,彷彿他就是她所能依靠的唯一。
這樣膽小的妹妹,如今卻隻身一人來到了這血腥與殺戮的地獄,前來救他了!
蘇琅軒也有些哽咽:“阿簡,我在這裡聽到你的聲音,還以爲幻覺。心裡希望是你來了,有希望不是你。這裡這樣危險,你——”
“哥哥,你不必擔心。我有法子救你出去,我們——”
蘇清簡話音未落,便聽到頭頂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音,還有雜亂的腳步聲。聽說話聲是突厥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