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三王子爲獲得不死之藥, 欲以己之命換來朌坎重生。雲永等人聞言正待勸阻,便聽身後一人忽地開口,正是煋先生。只見那狌狌負手信步而來, 步至那員丘山山神跟前, 止住腳步, 回過身來, 對三王子說道:
“此番殿下雖因吾主命喪而心生愧疚, 方欲以身換藥,嘗其性命。然殿下可知,殿下生於世間, 並非僅爲自己抑或吾主而存,若殿下輕舍性命, 所辜負之人, 斷非是自己一人耳……”
三王子聞言急道:“先生之言何意?”
煋先生方接着道:“殿下從崑崙神境歸來, 又怎可忘記自己之身世來歷?殿下乃燭陰神識所化,繼承創世天神之意志, 乃混沌大陸蒼生之所繫。殿下可知,創世之神燭陰,心繫這方大陸並大陸之上萬千生靈。然自誕生伊始,大陸經歷千百年之變遷,戰火四起, 相互傾軋;待顓頊帝施行絕地天通以來, 四方各族彼此隔絕, 資源不均、訊息不通, 有些部族文化正緩慢消亡, 無人拯救。便如不久之前的東海氐人國,若非殿下及時趕到, 破除結界,令氐人得以逃離青域,氐人一族便將於那九嬰之災之中全部滅亡……”
“……”
煋先生接着道:“大陸如今形勢,與彼時燭陰創立大陸之時之祈願,已相去甚遠。中土一國獨大,逐漸吞併周遭貧弱小國,這般景象,想必殿下較了吾等,更不欲得見;而世人之中,亦惟有殿下,既懷濟世之心,又富匡世之才,方能阻止這場毀滅與兼併;亦惟有殿下,可更易大陸這曠日持久的隔絕現狀……”
“……”
“殿下肩負重任,絕非僅爲自己一人抑或吾主而活,更不可耽於兒女情長……”
“……”
“何況即便殿下當真以己之命換來不死之藥,然待吾主重生醒來,卻再無法與殿下相守,惟自己一人於世間踽踽獨行。吾主對殿下一往情深,除卻家仇親情,心中便惟有殿下,如此一來,吾主又豈會當真欣慰樂意?何況吾主一心只待親眼目見殿下實現心中抱負之日,殿下向來重諾,又怎能令吾主失望?”
“……!”三王子聞罷這話,猛然擡首,雙目睜大,難以置信地回望着煋先生,頓了頓終道,“先生之言甚爲有理,然生死有序乃世間死生之恆常之則,斷不可違逆,若非以命抵命,又當如何換取不死之藥?”
那狌狌聞言,復又背轉身去,面向東方負手而立,從西方投射的夕日最後一縷斜暉將狌狌的背影拉了老長,令那本不及成人大腿來高的狌狌顯得高大挺拔起來。只聽狌狌又道:“生死有序,不可違逆,此番既需以命換藥,便以吾之命換取吾主之解藥,如此吾主既得重生,又可與殿下相守,豈非美事一樁……”
然此番不待煋先生言畢,便聞三王子打斷它之言急道:“先生是欲替代代下以換取不死之藥?!”說罷停了停,似又思及一事,方又開口說道,“在下聽聞與巫祝締結契約之獸,但逢其主身故,其契約便將自行解除,其契約獸再不受契約制約……如今先生與坎兒之間已無契約,先生已然恢復自由,何以如今仍欲……”
那狌狌聞罷這話,卻是不屑地冷哼一聲對曰:“殿下莫要如此輕賤吾等,吾等雖是靈長一族,然博古通今、知書達理,又怎會不知知恩圖報之理?吾跟隨吾主雖時日不多,然吾主待吾不薄,吾又豈能忘恩負義?……”說着那狌狌又頓了頓,再度背過身去,長嘆方道,“何況吾於此世間已活過這許多年,經歷多少春秋變幻;吾間或亦想吾等即便活上千年,不若便如朌坤那般,以己殘破蒼老之軀換取年輕之人生存之道,亦未嘗不是件好事……只可惜,此番無法暢飲殿下承諾之美酒佳釀了……”
言畢,那狌狌面向那山神,再不回頭,只道句:“以吾之命換取不死之藥,亦算是以命抵命罷?”
不料此番還未及三王子阻止,便聞那山神發話道:“汝乃禽獸,並非人類,並不能抵償人之性命!”
那狌狌聽罷這話終是惱羞成怒,不復之前矜持淡定之狀,怒而斥曰:“皆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既是世間生靈,則該衆生平等,萬物之命,又何分高下,區別貴賤?!吾等狌狌一族雖非人類,卻也食五穀,閱萬典,知書識禮,習草木蟲魚之名,與人相較,又何遜之有?!天道悠悠,本該衆靈皆長;然人道妄論,偏厚天地人神鬼,而輕蠃麟毛羽昆,試問蠃蟲之命,便非命耶?”說此話之時,煋先生之嗓音雖不甚洪亮,卻是振聾發聵,如雷霆炸響一般,於空山之間迴盪千百遍。
那山神聞罷此言,無言以對,終是點頭首肯。隨後將手一揮,煋先生身形就此消失無蹤,惟剩早年朌坎贈予狌狌的草帽草鞋。隨後那山神對三王子道句“爾等可就此攜藥下山”便就此遁去。
三人見狀,於此處靜默良久,三王子方上前拾起煋先生所留之鞋帽,喃喃道句:“多謝先生相助,若非先生,在下之事難成……”說着又念起一事,頓了頓方黯然說道,“此乃坎兒惟一的契約獸,我卻未能護得周全,待他醒來,我又當如何向他交待……”
之後三人攜藥下山,從長計議。
另一邊,先說中土國豫城。
卻說在三王子剷除蚩尤匆匆離開豫城之時,在場二王子、四王子並大公主等人雖對三王子之功心知肚明,然因三王子未曾回城參加慶功之宴,亦不居功,遂國中其餘衆人對三王子之事皆所知不多,只將此事大功歸於二王子等人身上。二王子隨即發喪,宣佈大王子駕崩的消息,舉國哀悼,隨後新任國主繼位之事自是提上日程。
一時之間,國中分爲兩派,一派自是大王子母族一派,只道是大王子身故,自當由大王子所遺子嗣繼位,然事到如今,大王子惟一子嗣尚且年幼,不足以繼任大統;遂轉而擁立大王子胞弟五王子云子接替其兄王位,只道是五王子無論其血統抑或武士階位,皆合乎繼位標準,此乃大王子一派。另一派則是由二王子母族勢力爲代表,主張擁立此番力纜狂瀾,剿滅蚩尤元兇的功臣二王子,此乃二王子一派。兩派爲誰繼任大統一事爭論不休,誰亦不服誰。
與此同時,兩派皆已不甘示弱,早已暗地裡各自行動。大王子一派隨即遣使出境,向西前往早已被中土國併爲自家疆土的臷國,欲迎回五王子繼任王位。之前五王子受大王子指派,駐紮於此,監管臷國之民開山墾荒,替戍邊之軍種地納糧。
只不想此番待使臣一行來到臷國,卻忽地於臷國邊境遭遇駐紮於此的民兵,制止使臣進入國中。使臣着人打探此處出了何事,卻發現臷國早已換了天。
卻說彼時臷國甫一遇中土國鐵騎甲兵入侵,須臾之間雖束手無策、一朝淪陷,然待臷國國民回過神來,誰又欲長此以往皆淪爲敵國殖民□□之下的工具?即便大王子爲徹底摧毀臷國王族勢力,而將以姚坤儀爲首的一干臷國王族盡皆牽往豫城□□。然所謂百密一疏,其中有一姚姓之人,名喚姚嘉義,出身不甚光彩,乃是國主姚坤儀與外族女子所生之私生子,待那女子誕下此子後,因不堪忍受臷國與世隔絕的現狀,兼了對故國思念甚深,遂毅然決然攜了姚嘉義返回故國。而亦因此故,姚嘉義之名未曾被載入姚姓族譜之中,大王子按譜逮捕拘禁臷國王族,遂自然忽略這姚嘉義。待大陸西面結界破除,臷國淪陷,西方各國往來無阻,那姚嘉義方返歸父國認父,卻見臷國已爲中土國統治。見罷此狀,那姚嘉義卻是急中生智,詐稱自己乃早年出逃的臷國貧民,此番歸國,是爲認親,甘願與國民一道開荒服役。
待姚嘉義入了國中,一面隱藏身份,一面探查狀況,得知五王子乃監軍統帥之後,便以己身所攜財寶爲誘,藉機接近那五王子,擇了一絕佳之機,一舉將五王子暗殺。一時之間,中土國監軍大亂,姚嘉義更聯合臷國其餘有志之士,不計生死,即便手持簡陋農具,亦將中土國監軍衝擊得七零八落,難成陣勢。面對中土國虎狼之師,姚嘉義亦是毫不畏懼,毅然對衆宣佈:
“即便我國王族不在,我臷國上下、舉國百姓,亦無人甘願遭受□□奴役!即便我等難敵爾大軍之勢,亦能攪得爾不得安寧!”
而此番中土國監軍副首領見首領五王子身殞,唯恐傳入國中令大王子知曉,進而遷怒自己,治自己一個管轄不力致使主帥喪命之罪,遂整日間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將五王子身殞一事隱瞞不報。因而直至這國中迎接五王子的使者一行人來此,方知這臷國變故。
這使臣一行人只得就此返回豫城,向朝中衆臣稟報此信,而這大王子一派聞罷此訊,只如五雷轟頂,駭得魂飛魄散,只道是手中最具價值的政治籌碼瞬間失效,豈非就此退出王位權力之爭,將王位拱手承讓?
另一邊,二王子欲繼承王位,亦非理所當然、一帆風順之事。便如當初大王子預言那般,中土國尚武,國主之位需由獲得階位之武士繼承。二王子即便出身高貴,母族勢力過人,兼了本人亦是飽讀詩書、足智多謀,奈何偏生體弱多病,不曾習武,遂即便此番大王子一派受此重創,然朝中不服二王子繼位之人亦不在少數,只道是不合國中舊例。二王子念及此狀,與府中幕卿商議,只道是爲取得各方支持,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