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朌坎歸來,見自己擺在墳前的祭酒被人偷吃了個乾淨,心下暗忖他離去不過片晌,便爲人偷喝,何人如此大膽,偷喝他人祭酒,亦不怕遭了天譴。只道是此番尚未過去多久,若是沿路追蹤,倒也不難尋獲。念及於此,隨即取杖拈訣,召出神狗盤瓠,令其沿那盜酒之徒留下的氣味追蹤。此番未行多遠,在距離墳頭不過十丈遠的山石之後,盤瓠便停下,對跟前之物狂吠不止。
朌坎見狀,忙不迭跟上前去,卻見那山石背後正仰面躺着一隻野獸,狀似猿猴,身長四五尺,生有一雙白耳。朌坎將那野獸上下打量一番,袖中二蛇亦從旁探頭探腦,朌坎問道:“你倆可知這是何物?”
阿巴道:“此乃狌狌,據聞此獸曉人言、識姓名,最好飲酒與擺弄草鞋,但凡見過此二物便能知曉其主名姓。如此看來偷酒之人正是此獸,喝醉後便倒地不起。”
朌坎聞言大感好奇:“如此說來,這狌狌還有些意思。”說罷蹲下身來,從身側拾起一根樹枝戳那狌狌的面頰,那狌狌先是頗爲不耐地將樹枝撓開,隨後止不住朌坎三翻四次的撓擾,終是不勝其煩,餳澀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正是那張年輕巫祝清麗秀絕的容顏。
那狌狌被人擾醒,尚無被失主人贓俱獲的覺悟,兀自展臂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嗔怪道:“汝難道不知擾人清夢乃不義之舉?少年巫祝、巫朌之徒朌坎大人。”
朌坎聞言啞然失笑,只道是自己尚未追究這狌狌偷酒之責,它卻惡人先告狀,責怪自己擾醒它,遂問道:“你怎知我之名姓?”
那狌狌聞罷此問,方知說漏了嘴,便不吭聲了。
朌坎見狌狌不答,思忖片刻,方恍悟道:“哈,你自己已是承認了是你偷吃了我的酒,現在連酒的主人名姓都已知曉,若非是碰過我之酒器,如何會知曉我之名姓?”
那狌狌見搪塞不過,只得說道:“是在下偷吃的,汝道是如何?”
朌坎聽罷暗忖這不過是隻狌狌,還滿口的文縐縐言語,不禁起了逗弄之心,遂打趣笑曰:“既是你所爲,便需賠我酒來,不若此番便殺了你吃肉,便算索賠了~”
那狌狌聽罷這話跳腳不迭,大嚷道:“不過吃爾之酒,爾何以如此狠心惡毒?!”
朌坎見罷這狌狌暴跳之態,已是樂得捧腹大笑:“艾瑪笑死爹了,腹肌都練成了,這狌狌太好玩了哈哈哈!”待笑得夠了,朌坎方勉力止住,對狌狌說道,“你可願跟隨我一道?狌
狌習性近人,你便隨我吃喝,酒管飽。”
那狌狌沉思片晌,方擡首問道:“如此可算抵償偷酒之過?”
朌坎頷首道:“此事一筆勾銷。”說罷又念起一事,說道,“不過依你之習性,只怕是逢酒必醉,醉後便不省人事,若是日後被人就此擄去易主,我這舊主豈不虧了?”
那狌狌滿面尷尬地道句:“酒乃人生第一大樂事,如何得脫?……”
朌坎對曰:“不若這樣,你與我結下契約,日後便是你喝醉爲人擄去,我亦能憑契約召你回來。”
狌狌聽罷這話,擡眼將朌坎上下打量一陣,說道:“不料汝年紀輕輕,竟已修至壽宿階位。”
朌坎聳肩道:“你所知當真不少,你真的不是從前便認識我嗎?”
狌狌聞言得意對曰:“想吾狌狌一族,乃靈長中之智者,能知過去,豈是凡類所能相提並論?”
朌坎道:“如此我當如何稱呼你?”
狌狌答:“吾名煋先生。”
朌坎聽罷道句:“‘猩先生’?當真人如其名。”
那狌狌聞言很是懊惱,急辯曰:“是‘煋’而非‘猩’!”一面說着一面蹲下身,拾起樹枝在地面寫了個斗大的“煋”字。
朌坎見罷亦狂笑不止,也難怪他,這字在他看來,怎麼看怎麼像“火星”。而跟前的煋先生已是一副氣急敗壞之狀。半晌過去,朌坎方捂着肚子勉強止了笑,與煋先生締結契約,隨後一道返回墳前。望着墳前空空的酒器,憶起自己老家附近有一家酒肆,正可前去買一壺酒來補上。
將盤瓠化去,領着煋先生一道往老家的方向行去,還未走到酒肆,遠遠便望見在自家隔壁的空屋前的小院裡,正有一行跡可疑之人在探頭探腦。
卻說朌坎隔壁所居人家,早在自家遭難之前,便不知何故搬了個人去樓空,直到自己離家上山之前,皆未再見有人歸來,此番在此徘徊的青年男子,則顯得格外可疑。
朌坎不動聲色地潛進院中,猛地出現在那人身後,攔住那人去路,一拍那人肩膀說道:“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可是欲行何事?”
那人於不提防間見朌坎出現,駭得驚慌失措,一屁股跌坐在地。待定下神來,方瞧清楚朌坎身着巫祝祭服,知曉他之身份。那人答道:“巫祝大人明察,小的、小的並非歹人!”
朌坎追問道:“既非歹人,又是何人?在此何干?”
那人答曰:“小的正是這屋的主人,一年以前,小的在家中地面發現奇怪的法陣,看那法陣的範圍,不僅是我家,還連着隔壁那家。此外,隔三差五的便有那身着異國服飾的怪人在我家附近徘徊窺伺。家父道此乃黑巫術的法陣,我唯恐受到牽連,連忙舉家遷出,搬到臨近的奇肱國居住……”
朌坎聽到此處,忙打斷那人問道:“你說家中出現法陣,是何法陣?”
那人便指手畫腳地將法陣形狀描述一回,朌坎一聽,果真便是那日在自家由那異國之人開啓的法陣。隨後又問道:“你既舉家搬遷,爲何今日又回來?”
那人聞言嘆息一回,說道:“說來也是我家命途多舛,老父老母年高,搬入奇肱國後,因水土不服以至於染恙。兼了聞聽奇肱國之人道在奇肱國中,亦發現類似的打扮怪異的異國之人,我別無他法,方纔欲回來探視一回,若家裡已無異狀,便遷回國來……”
朌坎聽罷急道:“什麼?奇肱國亦發現了異國之人?!”
那人道:“我是這樣聽說,還有人道亦在國內發現怪異的法陣,但我並未親見……”
朌坎聞言暗忖道:“一年過去,好歹再度令我尋到那事的線索……奇肱國?據聞此乃一以製造聞名的偃師與技術宅的國度,此番在那處發現異國之人,是否便是當初殺害自家父母之人?那幹人等到底有何目的……”
如此尋思畢,朌坎方又轉向那人說道:“多謝兄臺告知此事,於我是大有助益。我名朌坎,乃靈山甲申宮門下,兄臺若欲遷回國內,有甚可相助之處,兄臺可隨時前來靈山尋我,力所能及之處,我定然出手相助。”
那人聞罷朌坎身份,亦是大感意外,搔頭說道:“原是甲申宮高人,久仰久仰。大人過獎,此番小的不過是將所知之事告知大人罷了……”
隨後朌坎與那人道別,往了酒肆中購了壺酒,攜往墳前將酒器注滿,又將壺中剩下的酒送與煋先生喝了。待焚了紙錢,祭拜完畢,方又召出兩匹飛菟,與煋先生分別乘了一騎,一道回靈山不提。
此番回到靈山,卻見門中弟子個個行色匆匆,忙亂不堪,與朌坎下山之時所見迥然不同。忙不迭回了甲申宮,只見甲申宮亦與別處一般景緻,隨手拉來弟子詢問,朌坎方知原是中土國忽地遣人來報:三王子云寅於明日將至靈山祭天批命,令六巫準備。因事發突然,衆人方纔如此忙亂。
朌坎聞罷此訊,尋思一回《三界》書中內容,按了時間點,正是三王子出海遊歷之時,自此,三王子將遍遊混沌大陸。
翌日,朌蒙率領其餘五巫下山迎接三王子一行人等,朌坎亦隨衆人前往。只見此番三王子不過率領數名隨從,而觀那等人之身手,與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搬運行李、使喚雜事之人。
雙方禮畢,朌蒙方迎雲寅前往六巫神殿落座。交談中得知乃是因了中土國國主雲壬染恙,雲寅爲盡孝道,方自告奮勇出海尋求療治之仙藥。此番前來巫咸國,一則爲父王祈福,二則爲占卜此行吉凶。既知因由,雙方議定,三王子先於靈山齋戒沐浴,三日後由巫朌朌坤親自爲其主持祭天占卜儀式。
三日後,朌蒙親自引三王子登上登葆山祭壇。朌坤已身着祭服盛裝,在此等候多時,朌坎則從旁相助。卻說登葆山乃巫咸國祭天通靈之所在,乃混沌大陸最接近神界之處,擁有傳說中的神巫通道,巫祝從此處領受神旨神諭,再將之傳達與人界衆生。
此番先行祭天儀式,但見祭臺之上佈置了祭祀山神人面蛇身神的牲禮,即帶毛的雞與帶毛的豬,吉玉則用珪玉。朌坤立於祭臺之前,手持法杖,雙手上揚,運轉靈力,口拈咒訣,隨後只見雲袖翻飛,騰蛇駕霧,祭臺之上白光大盛,憑空出現在祭臺上之神正是登葆山山神——人面蛇身神。
三王子並身後衆巫下拜,行敬天禮地大禮,隨後三王子口吟祭天祈福之語。期間朌坎耐不住,擡首偷覷那山神,只見那山神雖身得人頭蛇身,然面色祥和,周身祥雲籠罩,當真乃仙神之體,而非妖獸。
待祭神禮畢,衆人起身,垂手恭敬立於臺下。朌坎方手捧一捆蓍草,令朌坎占卜三王子尋藥之行的吉凶。
朌坎先取五十根蓍草遞與朌坤,朌坤取出一根作爲太極,在將其餘四十九根一分爲二,放在左右兩側,左邊爲“天”,右邊爲“地”。在從“地”中取出一根蓍草,夾於左手小拇指與無名指之間,作爲“人”,由此形成天、地、人的“三才”之局。
隨後以四根一組減少左右兩邊的蓍草,直到兩邊所剩蓍草皆少於或正於四爲止。如此將左右兩邊剩下的夾在手指之中,將剩餘蓍草同樣進行三次上述動作,最終得到六個爻卦,組成一個卦象。
此占卜過程漫長而肅穆,周遭亦是鴉雀無聲,惟有朌坎抱着蓍草止不住雙眼打架、點頭如搗蒜。不知過去多久,朌坎方纔一個激靈,猛然清醒過來,只見臺上所擺蓍草,正好湊成了一個水天需卦。
只聽三王子從旁問道:“請教巫朌大人,此卦作何解釋?”
朌坤捻鬚不語,兀自尋思半晌方答:“此乃中上之卦,殿下此行若是穩健審慎,不犯冒進之舉,觀時待變,定能馬到成功。”
言畢,不及三王子追問,便又見祭臺之上忽地閃過一道白光,祭臺之上緩緩浮出一行字跡,正是:
“天時已待,天命所歸;
超跡蒼霄,乘虛駕浮;
乘四方之志,蓋八州所從;
決戰人皇之巔,煥耀天地之間。”
待那神諭出現不多久,隨後便消失不見,又聽頭上那人面蛇身神竟緩緩開口道句:“中土國三王子云寅,既身系天命,汝當好自爲之。”言畢,只見白光一閃,那人面蛇身神便就此消失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