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議剛剛結束,與此同時,一封救援的文書投遞到了鴻臚寺,隨後,鴻臚寺立即呈上了三省。半個月之前,孤軍困守南京府的祁津府的遼軍已是人困馬乏,城外二十萬金軍日夜輪戰,破城已經可以預料了。
遼主耶律大石巡城時受了箭傷,已是奄奄一息,禪位太子爲帝,自己則躲在宮中以太上皇的身份居中調度。
事情已經壞到了不能再壞的地步,雖然祁津府雄偉高壑,護城河湍急,這幾年又不斷加固甕城,工事完備,糧草充足,更有十萬遼軍做最後的抵抗,可是金軍也意識到絕不能讓遼軍有喘息之機,於是傾國而出,二十萬女真鐵騎在側圍打,除此之外,又勒令遼東、大漠、高麗各部族舉兵十萬餘人圍城,製造石炮,箭矢,徹夜不休地對祁津府擺出最後一戰的架勢。
遼人已經絕望到了極點,一旦城破,必然是屠城的下場,耶律大石無奈之下,終於發出了告急文書,請求大宋增兵爲援,傾囊相助,並且表示了願意稱臣納貢的願望。
向大宋求援實在是迫不得已,且不說這所謂的盟約水份有多大,眼下女真人勢大,宋人會不會拋棄遼人還是兩說的事,更別提出兵救援了,明知完全沒有希望,卻還是將告急的文書送了來,言辭也甚是恭謙,可見這一次,遼人不過是抱着抓住最後一顆救命草的心思。
告急的文書送到了門下省,楊真看了之後,叫來三省六部的官員商議,現在太子既然已經定下了調子,發兵救援倒不是不可以,不過兵部尚書這邊,立即提出了反對,無非是說現在大宋這邊已經無可用之兵,要救援,拿什麼救?
這倒是一句實在話,禁軍不能動,廂軍不能動,邊軍也不能動,拱衛大宋纔是根本,拿去救遼國孤城,實在沒有必要。
樞密院這邊也是同樣的態度,那樞密使乃是殿前衛太尉劉勘,劉勘沉着臉道:“唯一能動的,也只有三邊的邊軍,童貫確實帶了兵回師,不過話說出來,京畿的城防本就空虛,朝廷還指着他們拱衛汴京,豈能輕出?”
楊真沉默了一下,才道:“這麼說來,咱們大宋也是無米下鍋了,可是守住了祁津府,就等於是給我大宋多了一層屏障,若輕易放棄,一則失信於人,二則助長了賊勢,這件事還是去和平西王商量着辦。”
正說着,外頭有人道:“什麼事要找本王商量?”
沈傲剛剛從宮裡出來,在家用罷了午飯,原想來和楊真商量一下備戰的事宜,看到門下省外頭擺滿了各部堂的轎子,便知道門下省早就關起門來議事了,叫門口的書令史不要通報,自己踱步過來。
滿屋子的官員又敬又畏地看着沈傲進來,只見沈傲已經換了一身衣衫,戴着一頂進賢冠,負着手,笑容滿面,如沐春風,眼睛在這屋堂裡朝幾個熟識的人轉動,不斷地頜首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大家連忙給沈傲讓了個位置,楊真將契丹人的告急文書遞過去,道:“這件事,非平西王決斷不可。”
沈傲看了告急文書,顯得並不驚訝,反而道:“這麼晚才送來,這契丹人都要見棺材了,居然還能好整以暇,這倒是有些意思。”
楊真苦笑道:“殿下以爲當救嗎?”
沈傲隨手將告急文書丟在一邊的桌几上,見大家都翹首以盼地等自己拿主意,含笑道:“你是首輔,怎麼反倒問起本王來?再者說,現在是太子監國,大家又都說太子英明,這件事當然是先問太子的意思纔對。”
這廝一口一句太子英明,譏諷的味道十足,沈傲看太子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撞到了機會,就少不得嘲弄一下,如今眼看有變成口頭禪的趨勢。
可是沈傲這麼說,大家卻不是這麼想,什麼太子監國?今日大家算是明白了,這汴京城裡真正說話管用的是平西王,是眼前坐在這裡笑嘻嘻的傢伙。若說在廷議之前,還會有糊塗的人,認爲太子監了,國平西王只怕地位要尷尬了,可是今日平西王拔劍殺人,此後又有太后撐腰,滿朝文武多數都爲他搖旗吶喊,只要稍微一想,再不明白這個道理,那這官真的做到了狗的身上。
衆人見沈傲‘謙虛’,便紛紛道:“當然是殿下做主。”
沈傲也就不客氣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既然抗金,那契丹人非救不可,調集大軍龜縮在京畿附近是沒用的,要主動出擊,趁着女真人無暇與我大宋糾纏,狠狠地給女真人一點顏色,纔是正理。”
“可是……”那太尉劉勘爲難地道:“只怕不妥吧,京畿的防務不容出些許差錯,再者說,女真人鐵騎無雙,救兵遠去,一無山川之險,二無江河爲屏障,若被女真人圍住……”
倒是兵部侍郎李綱道:“不如讓邊軍佯動一下,讓女真人生出顧及之心?”
沈傲搖頭,知道李綱會錯了他的意思,正色道:“不必出動禁軍、邊軍,本王早已下達了調令,三洋水師齊聚蓬萊,要救,就用水師去救。”
“水師……”所有人大跌眼鏡,歷來水師這東西只是作爲護翼助攻的,還從來沒有誰拿水師去當主力軍,南洋水師徵大越,那是因爲大越國畢竟只是個小小藩國,實力也不懸殊,可是拿水師去和女真人開戰,一個是日行數百里的鐵騎,一個是遊弋波濤的舟船,這怎麼個打法?
沈傲卻是無比認真地道:“這一戰不但關係着遼人,更關係着我大宋的軍心民氣、京畿的安危,所以本王當仁不讓,自然要總攬全局,誰有異議嗎?”
能坐在三省裡的,都是身經百戰的官僚,沈傲折騰了不知多少次都能屹然不動,當然知道該怎麼說,一個個道:“絕無異議。”
沈傲淡淡道:“怕就怕太子殿下有異議,太子雖然聖明,可畢竟是第一次擔當大任,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當然要盡心輔佐他,若是他犯了什麼錯,更該鼓起勇氣來制止。”
有人明白了,平西王這是要鼓動大家給他做馬前卒,坐在角落裡的禮部左侍郎一拍大腿,義憤填膺地道:“平西王說的極是,咱們大宋朝多的是諍臣,太子若是被矇蔽,自然是要據理力爭的。”
沈傲含笑,不禁多看了這左侍郎一眼,心裡想,這傢伙倒是識趣得很。便打了個哈哈,道:“事情就是這個樣子,該怎麼上疏是諸位大人的事,本王就懶得寫奏疏了,這件事,就這麼辦!”
楊真皺着眉道:“祁津府並不傍海,出動水師,似有不妥吧。”
沈傲笑道:“楊大人,軍伍的事,本王倒是知道些,那祁津府當然不傍海,可是楊大人豈不聞圍魏救趙嗎?女真人傾國南下,本王就索性也給他來一次趕盡殺絕,水師過處,叫他們片瓦不存。”
楊真還是覺得有些冒險,想要勸說,可是見沈傲主意已定,也就將這些話都吞回了肚子裡。苦笑道:“殿下既要遠征,老夫也幫襯不到什麼,不過這上疏的事就交給老夫和袞袞諸公們來辦吧。”
沈傲點了頭,道:“立即給契丹人傳消息,二十萬援軍隨後就到,讓他們固守住祁津府,否則城破之日,這祁津府上上下下必然雞犬不留!既然城破是死,那就給本王好好地吸引女真人大軍,死也死得有用一些。這羣狗契丹人,平時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見了女真人就像是老鼠撞到貓一樣,若是連守城都不會,本王只好給他們燒紙了。”
衆人訕笑,雖說今日議的是救援遼國,可是說實話,在座的人中,還真沒幾個人對遼人有什麼好感,沈傲脫口說什麼狗契丹人,不但沒有引起大家的反感,反而有一種暢快之感。大宋立國一百多年,吃契丹人的虧也不是一次兩次,可謂是苦大仇深,今日這些契丹人如喪家之犬一樣的態度恭敬地來求援,讓人有一種長出一口惡氣的感覺。
楊真正色道:“這個好辦,門下省可以立即斟酌下措辭,到時八百里加急送過去,激勵一下遼人。”
沈傲頜首點頭,索然無味地道:“諸位大人繼續商量吧,本王還有事,告辭了。”
大家一起站起來,要起身相送,沈傲擺了擺手,快步出去,從門下省出來,外頭的校尉立即給沈傲備了馬,其中一個校尉道:“陳濟先生送來了急件,請殿下過目。”
沈傲頜首點頭,待那校尉拿出一份急報,沈傲接過來撕開封泥端詳了一下,只見這信箋中寫着寥寥一行字——李邦彥入東宮。
在這汴京城,幾乎每個重要人物都在錦衣衛的監視之中,而這李邦彥更是重中之重,任何風吹草動都會第一時間送到沈傲手裡,沈傲看了看,不禁莞爾,隨後將信箋撕了,朝邊上的校尉道:“有人要耐不住寂寞了,可惜啊,講武殿的時候,沒有一次性將他一併解決了,這傢伙爲什麼總是滑不溜秋,總是不給本王了斷他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