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克領着一干人從大都督府裡出來,衆人默契地上了轎子,都是往鄭府別院裡走。到了別院這邊,轎子落下,先到的人並不出轎,直到鄭剋落了轎子,衆人才紛紛鑽出來。只是在這中‘門’前,誰也沒說什麼話,一併魚貫進了別院,過了一會兒,裡廳的燈亮了起來,幾個值夜的家人手忙腳‘亂’地燒水斟茶,一干人在燈火之下各自落座。
這時已經到了三更,雖是如此,卻沒有人帶着倦意,反都是‘精’神抖擻,只是臉‘色’都有點兒不太好看。
如今那催命鬼已經給出了限期,若是不‘交’糧,後果如何,誰也不敢預料。姓沈的做事一向不留餘地,誰知道到時候會是什麼光景?
糧商們當然也怕,怕就怕沈傲一聲令下,校尉、邊軍出動,抄沒糧食,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豈不是白忙活了一場?
所以大家的眼睛都落在鄭克身上,要看看鄭克怎麼說,鄭國公怎麼說,大家就怎麼做就是。
鄭克慢吞吞地喝了口熱茶,臉‘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眼見大家都看着自己,不禁失笑道:“都看着老夫做什麼?沈傲要對付的又不是老夫一個,難道這主意都要老夫來拿嗎?”
先前那捱了一巴掌的黃亭訕訕笑道:“我等都以國公爺馬首是瞻,國公爺說是乖乖地‘交’了糧,我們也絕不皺眉頭,國公爺若說和那姓沈的硬撐到底,便是刀山火海,我等也只有硬着頭皮與那姓沈的周旋了。”
鄭克笑了笑道:“老夫倒是想聽聽你怎麼說,這糧食是該‘交’還是不‘交’?”
黃亭皺眉,遲疑地道:“這糧食若是‘交’了,我黃家非但不能盈利,反而要貼進去十幾萬貫,若是不‘交’,以眼下的利潤髮賣出去,再加上典當行的生意,只這幾個月,至少能賺一千萬貫。如此這麼一算,在下當然是不肯‘交’的。再者說了,爲了做成這太原的買賣,我黃家不知耽擱了多少生意,若是功敗垂成,又是數十萬貫泡了湯,黃家是小‘門’小戶,哪裡禁得起這樣的折騰?”
其餘幾個人也附和道:“黃兄說的不錯,我們劉家也是如此,這生意做成了,便是金盆洗手也足夠數代的開支,這一樁大富貴豈可說丟就丟?姓沈的一句話就能把我等嚇住嗎?”
黃亭見許多人聲援自己,不禁捋須呵呵笑道:“正是這個道理,人生百年,好不容易撞到這麼一次機會,豈能看着他從手裡頭溜走?”
鄭克一邊喝茶一面聽,見衆人不說話了,便向幾個沉默的糧商道:“你們也是這個意思?”
那幾個人站起來道:“願孤注一擲。”
“好”鄭克的嘴‘脣’哆嗦了一下,略帶幾分‘激’動地道:“事情做了一半,寧願滿盤皆輸,也不能拱手認輸。實話說了吧,姓沈的殺了文仙芝,已鑄下滔天大罪,朝廷的敕使也不過月餘就到,早晚要將他鎖拿進京,他這是要狗急跳牆,趁着最後一口氣,‘逼’我們把糧‘交’出來。這糧,斷不能‘交’”
鄭克斬釘截鐵地繼續道:“十二個時辰過去之後,若是他來催糧,你們只管說糧食已經兜售光了,今夜就把糧移出貨棧,尋一些心腹將這些糧食儲起來。”
藏糧倒是不難,這些糧商既然敢來這裡做這殺頭的買賣,哪裡不會有準備?但凡賣糧的,都有極大的地窖用以存儲糧食,這也算是商業秘密,是這一行當的規矩。
“可要是那姓沈的帶人來查抄呢?”黃亭不禁問道。
鄭克淡淡笑道:“就讓他去抄,他抄不出來。到時候沒了糧,他總不能殺了大家的頭,只要死死的咬住沒有糧食,他能怎麼樣?”
“可是生意怎麼辦?”
鄭克冷笑道:“先餓着那些傢伙,等沈傲被鎖拿進京了,我們再賣,到時莫說是十貫,便是二十貫,餓極了的人還不都得乖乖的掏錢嗎?到時候再以賤價大肆收購田契、地契、房契和古玩珍寶,如此一轉手,獲利只怕又不同了。”
綾羅綢緞、瑪瑙珠‘玉’、田地高宅這些東西是不能吃的,這樣的囤貨居奇法,只怕不用兩個月,整個太原城的銅錢、金銀全部要流入糧商手裡,還有土地、房產、古玩字畫等,實在拿不出現銀來時,除了將這些在太平時節價值萬貫的東西當個百貫、千貫來換十幾鬥糧食活命,還能有什麼辦法?
衆人聽了鄭克的言語,皆是振奮起來,整個太原城的價值難以計數,現在不值錢的東西,可要是過上幾年,其價值便可翻個百倍、千倍都不止。
鄭克笑道:“上個月有這麼一樁事,有人拿了一幅顏真卿的行書來典當,諸位可知道這幅行書價值幾何嗎?”
所有人伸長了脖子。
鄭克笑道:“兩百貫”
黃亭吸了口涼氣,不禁道:“顏真卿乃天下數一數二的行書大家,前唐的大家無出其右,再者他的行書流失的又多,便是各藩國也都是千金搶購,在下在江南時,聽說有人以十一萬貫的高價拿下了一幅他的字帖,這幅行書,少說也值五萬貫以上纔是。”
鄭克吹着茶沫,笑道:“五萬貫的東西,只換了一百鬥米走,若是以現在的米價來算,就只能換二十鬥了,可是人總要吃飯,留着這東西又不能填飽肚子,不吃就要餓死,換了諸位,是願意一家老小盡皆餓死還是乖乖將這東西拿來換糧?”
黃亭道:“自然是先活命要緊。”
鄭克吞下一口茶,哈哈笑道:“就是這個道理,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這個道理誰都明白。眼下大多數人當的還只是些華服、車架,可是等這些東西都當空了,就是拿出家底的時候了。所以這筆買賣只要做得好,便是一樁天大的富貴,鄭某倒也想收手,無奈何利字當頭,只有捨命一搏了。”
要鼓動這些糧商的士氣,根本不必說什麼大義,鄭克只這幾句話,就令所有人都鐵了心思,事情只要能想明白,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直到五更過去,衆人才紛紛散去,各自回了米鋪署理善後事宜去了。
天剛拂曉,城中的差役起得也是極早,官倉裡的糧食只剩下最後一千鬥,可是該發的還是要發,粥棚被砸了,又重新休憩了一下,竈臺還是現成的,城裡的災民聞到了粥香,立即涌過來,今日有些異常,所有人都是沉默,又是排起了長龍。
大都督府這邊,沈傲早已回了欽差行轅,只留下了樑建,樑建這代職都督實在有些心不在焉,心裡琢磨着什麼時候朝廷敕命來鎖拿平西王,自己也就到頭了,最好的結果是滾回去做自己的都司,若是一個不走運,說不準就要和平西王一道解送入京。
眼下平西王擺明了是要他在前頭開路,去收拾那些‘奸’商,可是不聽話,平西王轉過頭來說不定就把自己收拾了。現在若是按平西王的吩咐去做,到時候平西王完了,鄭國公八成是要和自己算一筆賬的。
左右爲難過後,最後橫了心,眼下既然已經被人拉下了水,還有什麼好想的?只是天可憐見,上天保佑平西王萬古長青……
萬古長青這詞兒有點兒不吉利,可樑建是粗人,大字他認識,若讓他咬文嚼字就是在難爲他了。
這十二個時辰,是從卯時算起的,所以現在只是午時,距離最後通牒還有十個時辰,樑建有些心不在焉,等用過了正午的糕點去坐堂的時候,便有個校尉過來,道:“殿下下了一個條子來,請樑都督看看。”
說是下條子,其實就是下聖旨,樑建哪裡敢不聽?立即接過條子,臉‘色’又是一變,不禁問那校尉道:“平西王這是要做什麼?”
校尉呵呵一笑,道:“殿下說了,關‘門’打狗”
樑建搖搖頭,不禁道:“天下的狗是殺不絕的,殿下何必如此認真?”
對於沈傲,樑建這時候是有些佩服的,這傢伙既不爲榮華,又不爲財帛,一心要和‘奸’商們周旋到底,連身家‘性’命都不顧,只爲了救活十數萬百姓。這樣的人,少,太少,腦子一根筋,傻乎乎的。
樑建不禁又想,平西王看上去‘挺’機靈的,怎麼遇到這種事就這般的不聰明?哎……老夫還是顧好自己吧,他要做聖人,我樑建只能做他的幫兇了。
想到幫兇二字,樑建便不禁失笑,只有‘奸’人身邊纔有幫兇,聖人跟前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了。
樑建越想越離譜,突然收回神來,又是懊惱,年紀大了,做什麼事都是想東想西,這可不好,還是先把平西王吩咐的事立即辦了。
於是立即叫人擂鼓,過不多時,各營的將佐便來了,分列兩班,一起朝樑建行了個禮,大家看樑建的眼神沒有羨慕,就是關係走得再近的人也沒有給他道賀,反而總覺得這位粱都司魂了這麼多年都風平‘浪’靜,幾十年來沒死在沙場上,今日只怕要折在這事上了,於是都多了幾分同情,對樑建更加畢恭畢敬了幾分。
樑建也看出人家的心思,便板起臉,儘量不接受別人的同情,正‘色’道:“今日本代職都督請諸位來,便是要傳達命令,從即日起,各營邊軍不許再懶散了,平西王……”他立即改口,因自己‘露’餡兒而顯得有些尷尬,乾咳一聲,繼續道:“本督的意思是,如今太原城是多事之秋,太原五‘門’,從即日起全部封閉,許進不許出,張超、劉志,你二人分兵去把守住五‘門’,若有人要出城,可立即鎖拿起來,聽候都督府處置。”
“遵命”對這代職總督,大家還是很給面子的,居然一點疑問都沒有,頗有些人之將死,總要順着他的心的意思。
樑建繼續道:“鄧成、王弼二人,立即帶兵巡視各處街道,但凡有人挑撥滋事的,可立即彈壓,不得有違。”
“遵命”
樑建這時候反倒尋到了一點高高在上的快意,不禁有點兒進入狀態了,繼續道:“其餘各營,在營中隨時待命,都督府隨時有手令下達。”
“遵命”
樑建吁了口氣,這都督倒還做得還算順利,心思又不禁落在沈傲的條子上,心裡想,平西王不會又要殺人吧?我的天,這是不是借老夫的刀?老夫算是主謀還是脅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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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老虎淚流滿面,月票一下子就被人爆了,同志們看來不給力啊,老虎一直都很給力,從來沒疲軟過,大家加油,支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