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離端藥剛進門。
原本躺在牀上的人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抽出牀頭擺着的刀,指着他們,動作一氣呵成又快又狠:“你們什麼人,滾!”
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卻還能反應如此迅速,顧若離暗暗驚歎。
“胡千總,我和劉大夫您早上見過的。”方本超笑着說完又介紹顧若離,“霍姑娘是剛來的,您的病現在由她治,不用截肢就能好。”
胡立打量着顧若離,是個容貌奇醜穿着破爛的小姑娘,看樣子分明是個乞丐,可方本超說她是大夫,他根本不信喝道:“讓陳陶來!”
方本超回頭看顧若離,她頷首,他這纔去找陳陶。
“先吃藥吧。”顧若離將藥遞給過去。
胡立容貌清秀,年紀約莫二十出頭,但因常年在軍營皮膚略粗黑,此刻濃眉緊擰手握着刀頗有威壓的看着她,眼中滿是質疑。
顧若離就不再強求,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你醒了?!”陳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緊接着他撩了簾子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牀上的胡立,“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再餵你一點止疼的藥?”
胡立蹙眉看着陳陶,冷聲道:“他們是什麼人,我的病你不治,爲何交給別人?”
陳陶鄙夷的撇了眼顧若離,冷笑着:“霍姑娘以性命擔保能治好你的腿,先生都同意了,所以你的傷以後不由我管了。”
“先生?”胡立臉色微緩,掃了眼顧若離,道,“真有辦法?”
陳陶滿臉譏誚:“先生說可以。”又道,“想必你福量過人,今遇到貴人了也未可知。”
“福量過人,又怎麼會成了廢人。”胡立面無表情,冷冷的看着顧若離,“我不用你治,出去!”
顧若離站起來神色自若的看着胡立,指着藥碗對他道:“吃藥和截肢,你可以自己選一個!”
“截肢?”胡立臉色一變,他上午疼暈了,並不知道這件事,不由驚訝的看着陳陶,“什麼截肢?”
陳陶回道:“截肢至少可以保命,你不要糊塗,聽信江湖騙子的話。”
“不行!”胡立搖着頭,“沒有腿,我要命做什麼!”
“胡立。”陳陶暗怒,冷聲道,“保住命一切都有可能,若是命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胡立閉上眼睛,絕望的道:“勞煩你去請先生來一趟。”
“愚蠢!”陳陶拂袖出門,過了一會兒吳孝之進來,依舊是一身純白直裰,搖着扇子笑眯眯道:“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先生。”胡立掙扎要坐起來,但因痛卻渾身戰慄,試了幾次都沒能坐直,吳孝之用扇子壓着他的肩,“躺着說話,別爲難自己。”
胡立還是坐了起來,聲音嘶啞的道:“先生,勞煩您幫我寫一封信,等我死了,就將我燒了並着信讓周錚送回去給我娘。”
“說什麼死不死的。”吳孝之不贊同的搖着頭,“霍姑娘說了能治好你的腿,你儘管等着便是。”他說着笑眯眯的朝顧若離戲謔的挑了挑眉。
胡立毫不猶豫的搖搖頭:“看過那麼多大夫,沒有一個人說能治好。”他哀求着,“先生,我已不報希望了,只求先生幫我求求爺,給我一個痛快。”
“老夫可不去說!”吳孝之擺手正要說話,忽然門口有人重咳一聲,隨即一道沉冷的聲音傳進來,波瀾不驚卻透着無形的凌厲:“你要如何痛快?!”
顧若離冷眼看着,辯出這聲音,她再去看胡立,對方已經從牀上跳起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果然是驍勇將軍趙勳。
“怎麼不說話。”門簾子掀開,顧若離就看到一個男子走了進來,他約莫二十歲上下,穿着一身湛藍色的潞綢直裰,身高足八尺有餘,負手而立於門口劍眉微蹙鼻樑高挺,薄薄的紅脣緊緊抿着,仿似刀鋒,一雙眼眸宛若古井般又深又黯,讓人不寒而慄,他走了幾步衣袍翻動,不怒而威的看着胡立,不急不慢的問着,“想怎麼死?!”
方本超和劉大夫根本不認識來人,可卻是下意識的就跪在了地上。
顧若離也恍然站起來,手交握在腹前,心裡砰砰跳了起來。
他就是趙勳,是隻身一人潛入瓦刺,在堅守嚴密的牢房中,將太上皇救出來的驍勇將軍,是手掌八千精銳令瓦刺膽寒聖上忌憚,身在邊疆卻能左右朝綱的趙遠山。
一瞬間,顧若離似乎有些明白了周錚等人爲何和別處的軍士不同。
“爺!”胡立跪在地上,不知是疼的還是害怕,“求爺成全!”額頭上冷汗已流了下來。
吳孝之立在一邊,想要說什麼,卻又搖搖頭閉上了嘴!
房間裡安靜下來,連顧若離都隨着大家的步調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生怕驚擾了什麼一般,壓抑的過了很久,顧若離就聽到趙勳道:“好!”話落朝門口喝道,“進來。”
“爺!”周錚進了門,跪在地上抱着拳,趙勳轉身依舊負着手,面色始終未曾有半分動容,“成全他!”
顧若離心頭一跳,驚訝的看着趙勳,成全?人家可是求死。
周錚亦是愕然,猛然擡起頭來,卻非質疑趙勳,而是朝胡立看去,露出一副瞧不起的表情來。
胡立滿面羞愧,因爲身體實在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周錚已經起身,手搭在了刀上。
胡立一死她就沒有理由留在這裡,也沒有機會去查那晚的事。幾乎是同一時刻,顧若離扶住了胡立:“你的腿不能跪在地上,會再次感染髮炎的。”
四周徹底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顧若離,好像她做了什麼捅了天的事情一樣。
“走開!”胡立一把將顧若離推開,怒道,“庸醫,不用你故作姿態。”
顧若離跌倒在地上,卻絲毫未怒,這樣的病人她見的多了,因爲疼痛的折磨而散失了求生意志,她起身蹙眉道:“我是不是庸醫,你沒有資格來評定,因爲,你到目前爲止,還不是我的病人。”
胡立一怔,沒料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小丫頭脾氣不小,若是以前他還能打趣幾分,可現在他什麼事都不想關心,便低喝一聲:“滾!”
“抱歉,我不會!”顧若離明白,有的話和胡立說恐怕沒有用,她擡頭看着趙勳,用盡量顯得尊敬的聲調道,“我能治好他的腿!”
趙勳也打量着顧若離,目光冷冷的,有一瞬顧若離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評估,是的,評估,像是評價一件瓷器,一塊璞玉隱藏的價值一般,過了許久他漫不經心的問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胡立是你的手下,你問我那又如何,顧若離很想這麼反問,但卻又明白趙勳的話很有道理,胡立已無生念,她即便能治好又如何?!可是,胡立連死都需要得到趙勳的允許,那麼活呢?!所以,這話她更要和趙勳說:“十天,若他的腿沒有起色你再施恩成全,行不行!”
趙勳的臉宛若冰雕,沒有溫度更不曾有過表情的變動,淡淡的看着顧若離。
顧若離回望着他,她要留在這裡,要查清楚那天晚上吳孝之到底有沒有去顧府,他對顧府的事知道多少,還是說這件事根本就是他們做的。
她緊握着拳頭,目光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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