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們大聲地喚醒時,首先出現在我眼前的正是小妹道華焦急的神情。下意識的,我趕緊伸手去摸自己腹部,還好,孩子很是安全的。
我暗自慶幸,道華驚喜喊道:“阿姊啊,你可算是醒過來了!我們大家都嚇壞了呢!”
我看看自己周圍的人,道子的王妃王麗姜和昌明的幾個嬪妃都在,可是我的養母卻並不在。
我虛弱地問道華:“我母親呢?”
道華說:“徐娘娘啊,她本來一直都在的,但是,她先前就在張羅太后的喪事,後又陪着你,我們都怕她的身子會吃不消,便讓宮人們陪着她回去寢宮先去歇息了。”
道華說着招手叫過來一個宮人,吩咐她去告訴養母我已清醒過來一事。
揉了揉額角,我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一個蘇姓后妃對我說:“已是酉時三刻了。”
我問道華:“陛下人呢?”
道華說:“阿兄和朝臣們去議政了,應是與太后的喪儀有關。”
道華請大家都先散了讓我好好休息,後她又親自給我遞過來了一碗安胎的藥湯讓我服下。我起牀後稍整儀容,便說要去見昌明。
道華稍加阻攔,不解詢問:“阿姊,你去見阿兄作甚麼?”
我道:“我總得知道他和大臣們議的怎麼樣了吧?我要看看,他想要如何去操辦太后的後事。”
道華還沒有接話,忽有外殿的宮人唱喏:“陛下至!”
二人快步出屋接駕,昌明正負手急匆匆地走過來。
“阿姊現在覺得如何?”
我道:“多謝陛下的關心。崇德太后的喪儀,陛下想要?”
昌明眼神躲閃,吞吞吐吐道:“這個。。。。方纔和他們已經議過了。。。。我將穿‘齊衰’爲太后服喪三月。”
我悽然大笑:“無非只是常理罷了!她怎就不可得一殊榮?!罷罷罷啊,誰叫她是女人呢?昌明,你做的對,爲她着‘齊衰’服喪,已是天大隆恩了。”
我想要出宮,但道華和昌明都以我身體虛弱爲由想要挽留我今晚在宮裡歇息。但是我卻執意要走,他們就只得隨了我。
昌明最後說:“阿姊既是堅持要走,那也好。正好,姐夫不日便可回來建康了,你們夫妻二人也可相見了。”
我的驚慌很難遮掩,忙失口問昌明:“你如何知道獻之將要回來?”
不知爲何,我看得分明,昌明的脣邊竟有一抹深邃笑意。
他隨口說:“‘中書令’司宰相之職,自王彪之過世以後,已空缺多時了。論出身門第、名望聲譽、才學資歷,由姐夫他來擔任此職那可是綽綽有餘啊。再者說了,姐夫他任‘吳興太守’已近十年了,那雖然是一個肥差,但怎樣都不如入朝爲官的好吧?阿姊,你以爲呢?”
我倉促虛笑,道:“你有心了。”
道華關心問道:“阿姊,你無事否?你的臉色很難看啊。”
昌明也問了一句,我一手扶肚一手扶腰,無力道:“我無事,只是很累。獻之要回來?很好,很好。”
我又要走,正趕上淑媛張如水前來,昌明便讓她親自送我出宮。我自然不敢,稍作推辭之後,因他執着,便還是順了他的意。
“陛下,他,待你很好吧?”
她柔聲道:“陛下待臣妾很好。”
我點頭,道:“你入宮僅兩月,雖身無寸功,便已是‘淑媛’了,你可能還不知道,當今皇長子的母親陳淑媛,若不是她誕下龍子,陛下是不會封她的。你很幸運啊,陛下很喜歡你。”
她將頭稍稍轉了過去,露給我看一張精緻的側臉。
“臣妾能有今日,全賴公主相助。或許,陛下他是真心寵愛臣妾的,但若是無公主將臣妾送入宮中來,臣妾又如何能得遇陛下呢?”
她的話中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我清楚,她的心裡還在嚮往着宮外那個貧窮的男人。這一點,早在她父親將她賣給我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我淺笑,頓住了腳,我用手輕撫她絕色的容貌。
“如水,你自己的出身,你應該很清楚。以你如今的地位,你的家人過得比以前不知要好了多少倍。你既已有了財富,更難能可貴的是,你還得到了陛下的寵愛,你仍有何欠缺呢?你要知道,女人最該求的,就是一個男人的愛。你已經擁有了,可謂是一生足矣。”
她櫻脣輕啓,最終卻是幽幽一嘆。
我將要離宮之際,她卻略有埋怨地對我嘆道:“像你這種生下來便富有、高貴的女人,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麼纔是真愛?你說陛下他寵愛我,也只不過是因爲我年輕、漂亮罷了。待到了人老珠黃之時,我再也無法拴住陛下的心,雖空得了一身財物,又有何用?”
面對一個勇敢、嚮往真愛的年輕女子,我無法責怪她,我也無法告訴她雖然我們的出身不同但我也是一個一直在追求愛情的女人。
。。。。。。。
五天後的深夜,從睡夢中被人叫醒的我與從烏程匆忙趕回來的獻之相見了。上一次的分別,是在兩年前的深秋。
在我的臥房內,兩個面上看起來都顯露憔悴之色的人相對無言。當他看到我被毀的容貌之時,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憐惜,但當他看到我隆起的腹部時,我知道,他生氣了。
兩瓣薄脣輕輕哆嗦了片刻,他忍痛問我:“你爲什麼要背叛我?!”
我想,這些年來,與他之間雖無真情,可他畢竟是我的丈夫,這件事,原就是我對不起他在先,我理應要求得他對我的原諒。
但,我靜靜地看着他,開口卻吐出了一句:“很累吧?你應去歇息。”
獻之皺起了一對纖眉,他擡腳向我走近一步卻又停住了,稍提高了聲音,他道:“你很早就告訴過我,你已放下了我、完全愛上了桓仲道。我羨慕他,我尊重你的選擇,我容許你繼續思念他,我可以和你成爲只會默默關心彼此的無實夫妻。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我對你的理解和包容竟換來了你對我徹底的背叛!如果,你已經不再選擇繼續爲他而等待,可一直陪伴在你身旁的我爲何不能成爲照顧你餘生的那個人!”
我自己是永遠也無法體會獻之此時心情的,被一個人背叛,究竟該是怎樣的刻骨心痛。現在,已清楚了獻之的不滿之後,我無顏開口去向他說明真相,更遑論可以得到他的原諒了。
不過,其實,因對他的愧疚再加上我正承受着巨大的喪母之痛,我複雜的心情比起他來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緊了緊裡衣的領口,我上前想要攙扶他先回房休息。
“獻之,你真的應。。。。啊!”
他突然伸手拂開了我的好意,我未料到他會有此舉動,受力後被他無意推倒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腦中有一時的空白。再看獻之,他早已嚇得呆立一旁,根本忘記了要過來扶起我。
先確保了孩子無事,我一個人用手撐着地慢慢地站了起來,獻之神情緊張,他是後怕了,想要問我有沒有事但卻緊閉了脣不肯開口。
撫着腹部,我輕聲說:“獻之,你真的應該先去休息。這件事,我自然是要給你一個解釋的。不過,崇德太后五天前薨逝了,她。。。一直待我很好,所以,如今我很悲痛。你能不能,容我過一段時間後再告訴你。”
“好,我等你的解釋,這,恐怕是我最後所能給你的寬容了。一個男人,他的心胸理應寬廣,但當他面對着自己所愛的女人之時,那寬廣就有了一個限度。尤其是背叛,它正在寬廣之外。”
獻之背身過去不再看我,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從那冰冷的語氣裡,我可以猜想出他臉上的怒色。
最後給我的寬容?那這一次的寬容過後呢?我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