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柳籍這般說, 柳思妤已然明白了他的意圖,哪裡會肯,連連擺手往後退:“我、我再去找找看, 顧公子的朋友進山打獵, 肯定會有傷藥留在這裡的。”
柳籍伸手將她拉回來:“若真能找到, 你又怎會給我用青露膏?去取火吧, 我受得住。”
“可是……”她還想辯駁, 但見柳籍一臉打定主意的樣子,當即也沒轍了。確實如他所說,這屋子就那麼點大, 她早就翻過了,除了半缸米, 連替換的衣裳都沒有, 哪會留下什麼傷藥。心底掙扎了半晌, 她只得點頭應下,拖着步子取了根燒紅的木柴回來。
“給我。”柳籍朝她伸手。
柳思妤顫顫巍巍地遞了木柴過去:“五叔, 要不然我去周圍轉一圈,說不準能找見藥草呢?”
“你還認識藥草麼?”柳籍笑,手上的動作只停頓一下,便狠下心往傷口上燙過去。滾燙的木柴烙過皮膚,發出“嗞嗞”的聲響, 柳思妤連忙扭開頭去, 不忍再看。
柳籍脫力地垂下手臂, 木柴順勢滾落在地:“思妤……還有後背。”
柳思妤死咬嘴脣, 蹲身去撿, 突聞門口一聲低喝:“你們是何人?”她嚇得手抖,剛撿起的木柴又掉了回去。
門口站了個身形瘦削的男人, 頭髮散亂鬍子拉渣,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們看。說是盯着,其實也只是柳思妤的感覺,她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睛藏在哪裡。
“是柳五公子和柳姑娘?”男人突然聲調提高,露出幾分欣喜。
“你認識我們?”柳思妤怪問。
“是我啊,謝青。”他用手將亂蓬蓬的頭髮撥開,露出自己的臉,“你們怎會在此處?我還以爲屋子遭賊了呢。”
這種一窮二白的屋子,誰要來偷啊?柳思妤腹誹,同時仔細端詳着他的臉,實在難以把他和當初那個“正氣窘然”的謝青聯繫在一起。
“你是謝公子?”她站起來,還想要再確認一回。
謝青點頭,用力抹了把臉,灰泥除去,總算能夠辨認出幾分原來的相貌。他歉然地笑笑:“抱歉,弄得太髒了,你們認不出來。”
“謝公子怎麼會來這裡?”
“我還想問你們呢。這裡是我打獵時暫住的屋子,本來也是打算去嘯風堡的,可是受了些打擊,決定進山再歷練一段日子。”謝青嘆了口氣,“那日你們幫我抓到蘇桓,誰想押送去衙門之後,他們說真正的犯人已經被逮住了,蘇桓是冤枉的。勢必是我江湖經驗太淺,竟連好人和壞人都分不清。”
柳思妤扯了兩下嘴角,安慰道:“謝公子別這麼想,本就是朝廷先冤枉了人家。”
謝青搖搖頭,沒有答話。目光落在柳籍身上,神色驟然一緊:“柳五公子這是——怎能用火來止血?!五公子還是儘快上藥的好,傷口惡化可不是鬧着玩的。”他說着,即刻從懷中摸出兩隻小瓶走過去。
柳籍此時終於從劇痛中緩過氣來,略擡頭看向他:“原來顧公子說的朋友是指謝公子。”
謝青聞言,一拍腦袋:“啊,是齊謙帶你們來的吧?他人呢?”
“在這裡。”柳籍稍側身,示意他往裡看。謝青順勢看去,這才發現顧齊謙就躺在柳籍旁邊,不禁問道:“齊謙也受傷了?”
“體力不支昏過去了。”
體力不支?謝青只覺得奇怪,想要追問幾句又覺得現在不方便,遂將藥瓶交給柳思妤:“柳姑娘先幫五公子上藥吧,綠瓶的是燙傷藥膏,白瓶的是金瘡藥。在下全身髒兮兮的,先去清理一番。”
柳思妤點頭接過:“多謝謝公子。”
謝青笑着擺手,轉身從屋子裡走了出去。待人一走,柳思妤便坐上牀沿,手指在燙壞的皮肉上輕觸:“若是謝公子早一刻來就好了。”
柳籍握過她的手,拇指在手背上摩挲兩下,卻沒說話。他鬆開,拿了瓶子過去聞,確認過沒問題才交還給她:“先幫我上藥吧。”
柳思妤見他這種舉動,也不由警惕起來:“你擔心謝公子他……”
柳籍笑笑:“只是以防萬一,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我們這裡一個受傷一個昏迷,你還被封了內力,若真是被鄭王的人馬發現,他們想抓我們輕而易舉,不用那麼麻煩。”
“那倒也是。”她點點頭,小心地幫他抹上藥膏和藥粉。兩人捱得很近,他幾乎能感覺到她掃過自己皮膚的鼻息,喉嚨緊了緊,嚥下一口口水,喉結隨之上下滾動了下。
曖昧的氣氛很快被再度醒來的顧齊謙打破,他捂着肚子從牀板上坐起,見到抹藥的二人,不由想起剛纔做的夢,一時間覺得既彆扭又尷尬。
柳思妤注意到旁邊的動靜,擡頭一看,喜道:“顧公子你也醒啦!”
顧齊謙回神,忙應道:“嗯,想不到竟會昏過去,麻煩柳姑娘照顧了。對了,柳五公子現在如何?”後一句顯然是對着柳籍問的。
柳籍朝他頷首示意:“沒什麼大礙,剛纔謝公子過來,給了傷藥。”
“阿青來了?我……”正說着,肚子裡發出一連串咕嚕聲,他羞赧地問道,“阿青這裡還有吃的嗎?”
柳思妤剛好幫柳籍上完藥,隨意擦擦手,笑道:“我煮了粥,顧公子稍等。”
顧齊謙一聽能吃到柳思妤煮的東西,哪有不應的道理,滿臉喜色地目送她出門。見那目光黏得厲害,柳籍忍不住咳了咳,提醒他別太過分。
“顧公子,我們家思妤已經心有所屬了。”
顧齊謙怔愣,收回的目光落向柳籍,眼神中帶了些訝異:“五公子知道我對柳姑娘……”
柳籍應道:“顧公子表現得那麼明顯,恐怕大家都能看得出來。”
顧齊謙被他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他對柳思妤的感情,或許是沒有刻意掩飾過,卻也沒想到會明顯到這種程度。雖然一早便得知她心裡有人,可真的被人家叔叔挑明出來,還是覺得有點難堪。
兩人一時相對無語,好在盛碗粥不用花多少工夫,柳思妤很快便回來了。原本滿心歡喜的顧齊謙,此時喝着熱騰騰的白粥也只覺心情複雜異常。同時進屋的還有謝青,他沒有衣服替換,依舊穿着那套滿是泥濘的外袍,頭臉卻已經清洗乾淨,頭髮利落地紮在腦後,總算有個人樣了。
“齊謙!你醒了便好了。”他笑起來,“說起來,你們不是應該在嘯風堡參加武林大會麼,怎麼會跑到鹿鳴山來?”
顧齊謙捧着粥碗熱手,回道:“你這幾日果然栽在這山裡沒出去過,嘯風堡出了許多事,武林大會已經暫時擱置了。”
“擱置?”謝青驚訝,“有什麼大事竟能讓武林大會擱置?”
顧齊謙遲疑,若是告訴他阮流暮在嘯風堡殺了人,他會不會從此以後就追着人家跑了?阮流暮不是那麼好抓的,何況他現在還有鄭王撐腰,可不能讓謝青再折騰進去。可是若不說,那要怎麼跟他解釋嘯風堡的事?想來想去,終是道:“此事晚些再跟你說,能不能先幫我們回嘯風堡報個信?”
“好,我現在就去。”謝青與顧齊謙相交多年,也不多問,立馬答應下來。
當晚,三人終於在嘯風堡的接應下離開鹿鳴山。身子甫一接觸到綿軟的大牀,連日來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開來,沉沉睡去。
另一廂,顧堯卻半點輕鬆不起來。這幾日的事,基本已經從顧齊謙那裡聽說,一想到將來會跟鄭王扯上關係,他便覺得焦躁。如今太平盛世,百姓生活都算得上安逸,偏偏就這個鄭王想着要造反!財力、勢力、民心,當今皇帝要哪樣沒有?他還真以爲自己得了寶藏、得了武林衆人的支持就能翻天了?
面對坐於眼前的人,顧堯只覺愧疚,他的兒子回來了,卞辭和鄭憐雲卻還在別人手中。搖頭長嘆道:“月山,都怪愚兄無能。”
卞月山挑起嘴角笑道:“顧兄無須自責。說到底,齊謙和柳家丫頭逃出來,該慌的是鄭王,辭兒和雲兒必然無事。我們什麼都不必做,鄭王自會按捺不住。他握着我們的人,我們卻握着他的秘密,沒人會跟自己的命過不去。”
顧堯思忖片刻,應道:“此話在理。”
“顧兄身體剛好,還是早些休息,接下來可有的忙了。”卞月山也不打算打擾太久,見話說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
顧堯點點頭,將人送到門口,自己則駐足沉思。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外甥女,此人卻像局外人般,把什麼事都理得那麼清楚。十年前,本該成爲武林盟主的卞月山託稱自己太過年輕,不能勝任,硬是把這個大包袱扔了出去。幾經周折之下,他才坐上這個位置。其實,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卞月山都比他合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