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妤重新幫着上藥, 臉上紅潮未退,每每柳籍眉眼帶笑地轉頭看向自己,她就忍不住瞪眼過去。真不知這人是個什麼構造, 都傷成這樣了, 還能有興致做這種事。都不會疼的麼?
藥剛抹完,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柳思妤怔了怔, 與柳籍相視一眼, 眼中皆是疑惑。此時已是丑時,誰會半夜三更的來敲門?況且大家都知道柳籍被罰去跪祠堂了,怎麼還會到房間來找人呢?莫非是老爺子?
“五公子, 孫小姐,是我, 老餘。”敲門聲停了, 只傳進一個人的聲音。
“餘伯?”柳思妤跑到門邊, 因爲只穿了裡衣,不好開門, 只能隔着門板問,“餘伯那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莊主讓我來傳話,說五公子如果已經上好藥,就請跟孫小姐一起去見他。”
柳思妤明白老爺子定是有什麼話要說, 連忙應下:“知道了, 麻煩餘伯回去告訴爺爺, 我們馬上就過去。”
“好。”老餘回道, 轉身快步走回去覆命。
柳思妤晃了會兒神, 旋即緊張兮兮地跑回牀邊:“五叔,你看是不是連餘伯都知道了?”
“餘伯十幾歲就跟着爹, 都快五十個年頭了,爹對他信任的很,有什麼事向來不會瞞他。”柳籍小心坐起,取過乾淨的裡衣套上,“爹既然讓他來傳話,就算沒把事挑明,他恐怕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別的且不說,單單你大半夜的還在我屋裡,就已經夠別人想的了。”
“這麼說來,爺爺是不打算瞞着府裡的人了?”倒不是怕被大家知曉,反正是遲早的事,只不過這麼突然,她還是挺忐忑的。
“也未必,餘伯最忠心,爹若不讓說,他絕不會多說一個字的。”柳籍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自然地落在那兩截暴露在外的玉腿上,又趕緊移開,“那邊櫃子裡有我十三四歲時穿的衣裳,孃親手做的,我沒捨得丟,身量應該跟你現在差不多,你拿出來先穿着吧。”
柳思妤自知自己這副樣子肯定出不了房間,生怕老爺子等急,忙找出來換上。
柳莊主端坐於屋子外間,房門大敞,遠遠見到兩個身影相扶着走近。他朝外面揚揚下巴:“老餘,去扶老五一把。”
老餘應聲出去,與柳思妤一左一右扶住柳籍進屋,方纔反身關門。
柳莊主先看看兒子,再看向孫女,但見她嘴脣微腫,臉色發紅,頭髮也不甚整齊,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們在房裡做了什麼。不禁搖搖頭,有點後悔讓柳思妤去照顧柳籍,到底是年輕人,血氣方剛的,也不懂得節制。
“都坐吧。”他沉聲做了個手勢。兩人聞言,皆依言坐下,眼前的桌案上早早擺了熱茶,正冒着蒸蒸熱氣。
柳莊主端起茶碗,輕輕用碗蓋撥開茶葉,抿上一口。片刻,茶碗往桌上一擱,發出清脆的擦碰聲。
“老五對爲父可有怨言?”
柳籍略抽了抽嘴角,每回老爺子想裝深沉,總用這一套。他自不會傻到去揭穿,順着回道:“爹既然已經同意,兒子如何會有怨言?”
柳莊主瞥他一眼:“你們也別急着高興,爲父還有條件。”
兩人神色爲之一緊。
這臉色的變化落到柳莊主眼中,不免心下得意,繼續端着架子說道:“去把思妤的生父找出來,讓她認祖歸宗,該有的禮數全都要做齊,屆時再八擡大轎把人給擡進門。”
“若是一直找不到怎麼辦?”沒想到柳莊主會提這樣的條件,柳思妤面露難色,忍不住問。
“怎麼,小丫頭這是急着嫁人了?”柳莊主笑,“若找不到,那就沒辦法了,你往後就一輩子喊我爺爺吧。”
柳思妤的臉先是一紅,聽到後面半句話,很快又黑下來,求助般看向柳籍。柳籍朝她笑了笑,心中思忖着這句話有幾分真假,他不信事情到了這地步,老爺子還會因爲找不到柳思妤的生父而阻止他們在一起。
“我會去查。”他回答,頓了頓,又道,“能不能單獨跟爹說幾句話?”
柳莊主挑眉,揮手吩咐:“老餘到外面守着,思妤去隔壁房間稍等。”
柳思妤不知柳籍想做什麼,也想留下來,遂扯了扯他的衣袖。柳籍捏捏她的手,輕推一把:“你過去吧,我有些話要跟爹說。”
柳莊主用力咳嗽幾聲,提醒他們不要太放肆,哪有當着他的面就開始卿卿我我的。
柳思妤無法,只得遵從,磨磨蹭蹭地離開房間。
屋內只餘父子二人。柳莊主原形畢露,雙手捧住茶碗只當暖手,開口道:“有什麼話快說,我還得去你娘那兒覆命呢,可好不容易纔把人安撫好了的。”
柳籍把到嘴邊的嗤笑嚥了下去,清清喉嚨問道:“爹對思妤的身世,是不是有眉目?”
柳莊主身子後傾,把兒子端詳了一遍,笑道:“怎麼讓你給看出來的?”
“爹明明已經答應,卻又突然要提條件,我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迫於娘那邊對你施壓。”他擡眼,發覺老爺子臉色不好,遂轉口道,“爹處事向來圓滑,既不捨得娘生氣,又不願將我們生生拆開,所以選了個折中的辦法。這個條件既然是你開出來的,那必然有把握能達成,所以我猜,你大概是知道思妤身世的。”
柳莊主黑着的臉這纔好轉,點點頭道:“嗯,說的不錯。爲父可不是怕你娘,爲父只是想找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罷了。”
柳籍窘然,他都給他臺階下了,何必還要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呢?
“那爹都知道些什麼?”
柳莊主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目光變得深邃,像是在回憶什麼:“想當年啊……”
“爹,你能直接說嗎?”柳籍有樣學樣撥着茶葉,出聲打斷他。
“哼。”柳莊主不滿地瞪他一眼,沒再惺惺作態,“思妤的生母是尤如夢,這點毋庸置疑,而當年與尤如夢有過牽連的男人,我都知道。”
柳籍愣:“你調查她?”
柳莊主撇嘴:“那是自然,當年你大哥被她迷得暈頭轉向,放着家裡的妻子不管,我能不調查她嗎?你大哥抱着思妤回來那日,我就懷疑過這孩子不是他的,只不過他一口咬定是,我便沒說什麼。何況思妤那時候瘦瘦小小,看着着實可憐,反正你大哥膝下沒孩子,柳家莊也不多她那麼一張嘴,索性就將這孩子留了下來。只不過,到底還是成了你大嫂心中的一根刺啊。”
“大哥大嫂的感情……本就不好。”柳籍嘆道,察覺到兩人跑偏了題,又將話頭拉回來,“爹都查到了什麼?”
柳莊主一手托腮,一手手指敲打着桌案,說道:“要說這個女人也就是中等姿色,不過性格豪爽,作風與衆不同,加上功夫路數古怪,這才引來衆多江湖俊傑的親睞。此人行蹤不定,着實不好查,花了我不少工夫。當年除了你大哥,還有兩人與她關係密切,一是銜環島島主容乃大,另一個則是破刃閣現任閣主卞月山。”
“噗——”柳籍正在喝茶潤喉,聞言,一口噴了出來,“容乃大?”
柳莊主嫌鄙道:“看看你什麼樣子,不就是個名字麼,處變不驚懂嗎處變不驚!以後怎麼跟我出去談生意?”
柳籍訕笑,終於明白爲何江湖上鮮少有人知道容島主的名字,原來是這麼個原因。
“容島主和卞月山,”他憋下笑意,口中默唸着這兩人,一時間竟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這話的意思是,柳思妤很可能是容宣或者卞辭的妹妹?“呃,爹以爲誰的可能性大些?”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還需要你查什麼?”柳莊主一擺手,“有件事爲父也很好奇,思妤的生父是誰尤如夢肯定知道,爲何偏偏要將女兒交付給你大哥?就算她自己不能養,那將孩子交給自己的親生父親才正常吧。”
柳籍沉吟道:“除非,思妤的生父身份地位不一般,不可以有私生女。若是如此,容島主可以排除,他是魔教之主,定不會在意這個。卞月山倒是有可能,據說十年前他差點就能當上武林盟主?”
柳莊主點點頭:“被他自己辭了,最後由兩個副盟主之一的顧堯上位。說起來也是,二十出頭就當盟主,着實嫩了點,算他還有點自知之明。”
“爹可曾見過卞辭他娘?”
“沒見過。”柳莊主擡頭望天,“這麼說起來,確實有點怪。”
“我明白了,過兩天我就動身先去趟銜環島。”柳籍起身,“若沒別的事,我先回房?”
柳莊主爲他們的事鬧騰到大半夜,也很疲倦,忙不迭地趕人:“去吧去吧,你們的事我跟你娘暫時會瞞住府裡的人,你跟思妤也管好自己的言行舉止,別不顧場合就黏在一起。”
“我們沒有。”柳籍腳步一頓,臉竟是紅了下。
“沒有就最好。”柳莊主纔不管他臉皮是薄是厚,眼見他又要去找柳思妤,忍不住提醒道,“有些事成親後有的是時間做,不用急於一時,小心身體。”
言罷,見着兒子徹底僵住的臉,柳莊主跟打了勝仗似的,哼着小調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