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長劍落下,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銀色的弧光,柳思妤迅速閃開,朝對面之人撒出一把東西。那人下意識地撇開臉,手裡的動作自然跟着有了些許停頓,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柳思妤猛地撞開他破門而出。
“五叔救命!”她邊叫喊邊疾步朝隔壁奔去。
房內的柳籍剛洗漱完畢準備睡覺,聽到這種動靜,也顧不上穿外套,徑直出門查看。剛剛邁出一步,熟悉的身影已然撞進自己懷中。
“五叔,有人要殺我。”柳思妤煞白着臉色,雙手緊緊扒拉住他的衣襟。柳籍順勢擡頭看去,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撫,繼而朝她房間走去。
房門大敞,裡面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屆時,周圍聚集過來不少夜巡的家丁,皆因聽到了柳思妤的呼救。領頭的認得柳籍二人,遂趕忙上前詢問:“柳五公子,柳姑娘可是出了什麼事?”
柳思妤剛要開口,卻被柳籍打斷:“是屋裡進了賊人,此賊人或許還在堡內,勞煩小哥今晚定要加強防範。”
領頭只聽到柳思妤喊救命,便以爲她是受了驚嚇所以喊得誇張了些,於是沒有懷疑柳籍的話,點頭道:“嘯風堡內竟然進了賊人,都怪我等疏忽大意,驚擾了客人。小人這就去稟報堡主,也會加強巡邏,定會將那賊人給揪出來的。”
這一鬧,顧堯的宴席被迫中斷,一衆人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了解情況。柳籍幾番應付過去,硬是折騰到大半夜纔算消停。
夜恢復靜謐,屋內終於又只剩下叔侄二人。
柳思妤抱腿坐在牀內側,把憋了一晚上的話給問了出來:“五叔爲何不告訴他們實情?”
“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怎麼告訴?”柳籍坐於牀沿上,反問她。
“那你還攔着不讓我說話?”
“說給我聽就好。”他笑了笑,“說完我再告訴你原因。”
聽得此言,柳思妤暫且壓下心中疑惑,將方纔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說完,又得意道:“還好我聰明,知道虛晃一招,否則真死定了。”
柳籍聽完,這才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傷口。因爲剛纔過於混亂,她又一直低着頭,他根本就沒注意到。伸手過去查看了一番,嘆氣道:“難得出趟莊,卻是麻煩小傷不斷的。幸虧這一劍劃得不算深,怎麼受了傷也不知道早點說?青露膏呢?”
柳思妤從懷裡摸出瓶子遞過去。柳籍接過,邊處理傷口邊道:“依我看,那人要找的,還是那隻耳環。”
他不說她都快忘了有這麼個東西了,皺眉道:“耳環都被人偷走了,怎麼又來一個?那到底是個什麼寶貝,那麼多人搶着要?”
“別忘了耳環是一對的。別人總會想,既然能從你這裡偷到一隻,那指不定另一隻也在你身上。”柳籍回答。
柳思妤恍然大悟般點頭:“莫非剛纔那人又是阮流暮?”
柳籍的手停了下,沉吟片刻方纔繼續抹藥,搖頭道:“應該不是,阮流暮只負責偷東西,從不與苦主起正面衝突。他自詡世上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定然不會自毀名聲,拿劍去威脅別人說出藏東西的地點。”
見她若有所思,他又繼續說:“其實那人未必真想取你性命。按你的說法,他的武功遠在你之上,不會因爲那麼點小意外就輕易放你走。你們離得那麼近,他一轉身便能動手,還有足夠的時間逃脫。如果真的想殺你,你不會有命逃到我房門口來。”
“那他究竟想做什麼?”柳思妤詫異。
“我猜,他是想試探那隻耳環到底在不在你身上。”柳籍看着她,順手抹了點藥膏在她脣上,“又或者,是想弄清楚對於那對耳環的秘密,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柳思妤本還打算害羞一下,卻在瞬間被鬱悶所替代。歸根結底,都是那個男人惹出來的。自己的月事實在來得太不是時候了,不然哪會惹上這麼多麻煩!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爲何要謊稱遭賊呢?”
柳籍想了想,在心裡頭將話組織了一遍,開口道:“雖然不知發生何事,但有人莫名其妙要殺你,此事便有蹊蹺。起先我也只是打算暫且瞞着,等問清事由,再考慮要不要告訴顧盟主,不過現在看來是說不得了。”不待柳思妤追問,他復又解釋:“耳環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傳出去反而容易引來更多人覬覦。”
“顧盟主不是這種人吧?只告訴他一個人知道不就行了,至少我們能住的更安全。”柳思妤反駁。經歷了剛纔的事,她總覺得精神緊張。
柳籍笑道:“總歸謹慎些好。何況,現在有何不同?鬧賊的事一出,嘯風堡已經加強防範了。”
“這倒也是。”柳思妤點點頭,隨即三兩下扒掉外衣滾進棉被裡。牀沿上的柳籍對這突發事件目瞪口呆,片刻後面露怒意:“柳思妤,有你這樣當着男人面就寬衣解帶的嗎?”
“你是我五叔,有什麼關係?”她毫不在意,掀起被角,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空着的位置,“快睡吧,這都半夜了,五叔不是早就喊困了麼。”
所以,這又是打算跟他同牀共枕了?柳籍哭笑不得,探手過去捋開她額前的頭髮:“今日就不趕你回房去睡了,我就睡在旁邊軟榻上,有事喊我。”
柳思妤自然不樂意,好不容易逮到的機會,上回錯過了,這回可絕不能失敗。眼見他轉身要走,一把撲過去抱住手臂,毅然決然道:“我不要!”
柳籍怔然,回頭卻對上一對霧濛濛的眼睛,見她滿臉委屈道:“我今天差點被人殺了,五叔怎麼忍心放着我不管?”
“我哪有不管?”他試圖辯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本已經不妥,他沒強制她回自己房間就是顧慮到方纔的事。這樣還叫不管?難道非要睡一塊那才叫“管”嗎?這算什麼邏輯!
“五叔,我不想一個人睡,旁邊空落落的很嚇人。”柳思妤偷偷咬了嘴脣上的傷口,疼痛夾雜着青露膏的辛辣,立馬讓眼睛紅了又紅,就差掉眼淚了。
“我……”
“一個晚上都不行嗎?也沒幾個時辰了。”她拼盡全力裝可憐,完全不給柳籍說話的機會。
房間內沉寂了小片刻,他終於繳械投降,彆彆扭扭地睡到了她身邊。因着手臂始終被抱在柳思妤懷裡,他不能背身,只好平躺下。誰想她得寸進尺,一個翻滾整個人落進他臂膀間,手臂更是自然地纏到他腰上。
“不這麼抱着,我晚上會做噩夢的。”知道柳籍勢必會反抗,她乾脆一句話將他的退路堵死。
柳籍全身僵硬,與緊貼在身側的那具軟綿綿的身子形成強烈對比。他連手指都不敢動一下,完全不明白爲何就發展成這種狀況了。半晌,待聽到對方平緩的呼吸,緊繃的心絃才逐漸放鬆,無奈地攘好被子,一手輕輕拍着她的背,這是小時候哄她睡覺時的固有動作。心底自我勸慰道,總歸不過一個晚上,就順她的意思吧。
柳思妤窩在那裡,明顯察覺到他的拘束,橫亙在腰上的手臂下意識地縮緊,生怕自己睡着以後他會馬上逃去軟榻上。
“五叔,”她輕聲道,“你睡了嗎?”
“還沒,怎麼了?”手驟然停下,沒再繼續動作,只是小心地貼在她背上。
柳思妤搖搖頭:“沒什麼,你答應了要陪我的,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就走。”
“知道了,快點睡。”柳籍抽了抽嘴角,莫非他看起來那麼不可靠,隨時會出爾反爾?
“要是我未來相公能跟五叔一樣,都對我那麼好就好了。”她勾起脣角,腦袋在他身上蹭了幾下,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
柳籍愣了愣,隨即笑道:“怎麼?我們柳家孫小姐終於開始想嫁人了麼?看來是該讓大哥給你物色人選了。”
柳思妤輕哼一聲:“五叔沒腦子。”
“嗯?”柳籍不解。怎麼好端端地就被罵了?他好像沒說錯什麼吧……
等了一陣,聽她不再回話,不由低頭去看。卻見柳思妤雙目緊閉,嘴脣略有些撅起,也不知是因爲受傷腫的還是因爲方纔她莫名其妙的鬧脾氣。
還真是說睡着就睡着,柳籍暗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她的嘴。戳了幾下,終於意識到這種行爲既幼稚又無聊,趕忙訕訕收手,勒令自己閉眼睡覺。
然而,越是想睡卻越是睡不着了。明明身邊睡着的是自己的侄女,此時卻如同燙手的山芋,無論是貼在身上的兩團柔軟還是鑽入鼻翼的絲絲淡香,無時不刻都在侵擾着他的神經,也反覆提醒着他,柳思妤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肉呼呼的小丫頭。
隨着心緒的煩亂,呼吸也變得不太正常。柳籍不自覺地收緊手臂,兩人貼得更近的瞬間,他反射性地猛然鬆手。這是他大哥的女兒,是他親得不能再親的侄女啊!對於這個長大了的小丫頭,他如何能冒出這種齷齪的念頭,他是禽獸嗎?
“五叔……”許是動靜太大,睡夢中的柳思妤不滿地發出一聲嘟囔。
柳籍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有過多的動作,以免真的將人吵醒。她口中的那聲“五叔”,教他平添幾分愧疚,方纔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被沖淡、衝散,直至消失,於是整個人再度平靜下來。他長舒了一口氣,手下慢慢恢復拍背的動作,記得自己最後一次這樣抱着她睡覺,已經是九年前的事了。沒多久,竟也沉沉地睡了過去,夢中一如回到兩人的九年前。
微弱的燭火燃盡,“啪”地亮了一下,整間屋子徹底陷入黑暗之中。西斜的月光趁虛而入,透過紙窗傾瀉在牀榻之上,那兩人相互依偎着熟睡,一室溫馨。
東方露白。
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柳思妤從睡夢中甦醒。她下意識地動手摸了摸,待確認身邊的人還在,這才安心地繼續賴牀。由於整晚保持同樣的動作,她剛賴了一會兒,就感覺到手臂麻得不行,只得不情不願地睜開眼,尋思着怎麼在不驚擾柳籍的前提下換個姿勢。
輕輕撐起小半個身子,目光落在柳籍臉上的時候,她突然不願動了,定定望着他出神。
哇咔咔,時隔九年,她柳思妤終於又把五叔給睡了!
嘴角忍也忍不住地上挑,她小心翼翼地地往上爬了一點,剛好與他面對面。這種姿勢極爲曖昧,曖昧到她不做點什麼都覺得過意不去。她緩緩俯下身,越挨越近,幾乎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
親,還是不親,這是個大問題。
猶豫了片刻,閉眼咬牙便將脣印了上去。兩脣相貼,柳思妤完全忘了自己還能用鼻子呼吸,直到透不過氣來,方纔離開。
睜眼間,整個人瞬間驚悚了。柳籍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直愣愣盯着她,滿眼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