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裝病騙人, 糟了報應,柳思妤到底還是病倒了。好在屆時兩人已經回到柳家莊,請了大夫過來, 又是鍼灸又是苦藥地折騰, 病情纔有所好轉。因得知兩人是從瘴林裡出來的, 柳籍也被家裡兩個老的逼着喝下一碗苦藥以防萬一。
房門“啪”地被撞開, 柳思妝端着藥碗和蜜餞進來, 嘴裡還塞着個饅頭,口齒不清地嚷嚷了一句不知什麼話。柳籍連忙把藥碗接過去:“饅頭吞下去再說話,像個什麼樣子?別把饅頭屑都掉藥碗裡。”
柳思妝努力嚥下, 順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道:“五叔, 大姐怎麼樣了?”
“大夫說沒事, 我們畢竟沒在林子裡呆太久, 病得不算嚴重。”柳籍坐上牀沿,回頭吩咐道, “扶你姐姐起來。”
柳思妝“哦”了一聲,扶着牀上半夢半醒的人起身喝藥。柳籍舀起一勺藥湯微微吹涼,小心喂進柳思妤嘴裡,她多少還有些意識,懂得張嘴下嚥, 倒也不難喂。
“看到阿白了嗎?”喂完藥, 柳籍擡頭問柳思妝。
“剛纔還在跟我爹說話呢, 估計等會兒就過來, 五叔找他有事?”正說着, 只覺眼前一暗,光線被擋住。她轉頭往門外看去, 笑道:“說曹操曹操到,小白叔,五叔正問起你呢。”
陶丘白挑眉,施施然走進屋裡:“我覺得,每次你找我都沒什麼好事。”
柳籍抿脣笑了笑:“這回又得麻煩義兄了。”
聽到他喊自己“義兄”,陶丘白頭疼了,這可不是白喊的:“說吧,又是什麼麻煩事?”
“麻煩你混進鹿鳴別莊。”柳籍從懷中掏出那塊鄭王府的令牌,“把鳴翠山的那些事告訴鄭王,讓他加派人手進山。”
“你想引鄭王的人馬和那些怪人起衝突?”陶丘白一語道破他的動機。
柳籍點頭:“我還打算把思妤從這件事裡摘出來。待鄭王派了精銳進山,我們就暗中放出風聲,說藏寶圖和銀龍雙珠耳環都在他手上。”
陶丘白莞爾,心道五弟陰險起來也真夠別人受的了。屆時謠言再起,想要寶藏的人勢必會去查,一旦發現鄭王人馬在鳴翠山的動作,那麼謠言再假也會變成真的。把矛頭指向鄭王,柳思妤自然安全了。他幾乎可以預見江湖上亂成一團明爭暗奪的場面。或者,他們應該再“不小心”扔一兩張地圖出去添添亂?
柳籍見陶丘白半天不說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索性說道:“說起來,阮流暮也在鹿鳴別莊,師兄弟過招,也不知孰優孰劣?”
陶丘白哼道:“你能耐了,也敢用激將法算計我?”
“那你吃不吃這套?”柳籍反問。
“行了,你趕緊把那人的畫像畫出來給我,做□□也是要花時間的。”不得不說,他吃的就是這一套。凡是有可能逮住阮流暮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
柳籍應下,那人的模樣他記得很牢,或許當時在殺他的時候,心裡便已經有了李代桃僵的想法。反正阮流暮也這樣做過,他們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
兩人眼前突然多了一小碟蜜餞,卻見柳思妝一邊吃一邊道:“剛回來就說那麼嚴肅的話題,累不累啊,吃蜜餞不?”
陶丘白眯眼笑道:“我記得這是二嫂讓你端來給思妤藥後吃的。”
柳思妝一臉的坦然:“大姐神志不清呢,我們幫她吃了,她不會怪的。”
“柳思妝,你小心以後胖得沒人要!”忿忿的聲音從牀榻上傳過來,柳籍一聽,連忙上前查看。只見柳思妤不再是迷迷糊糊的樣子,已經睜開雙眼,看起來是清醒了。
“娘說我正在長身體,多吃點沒關係。”柳家孫輩的姑娘就這麼兩個,兩人自小關係好。柳思妝是個沒眼色的,見姐姐醒了,直接擠開柳籍佔了牀邊的位置,笑道:“你可算醒過來了,肚子餓不餓?我去廚房要些吃的給你。”
柳思妤自覺沒有胃口,搖頭道:“不用了。”
柳籍想到她自打病倒以來肚子裡盡用來裝藥了,基本沒吃過什麼東西,便道:“還是吃點吧,思妝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清淡點的青菜粥,沒有就讓他們做。”
柳思妝應聲跑出門去。
“五叔,我不想吃東西。”柳思妤來不及將人叫住,只好去拉柳籍。
“至少要墊墊肚子。”柳籍笑道,伸手去摸她額頭,見熱度已經退下,放下心來,“現在覺得怎麼樣?還難受嗎?”
她握着他的手拉下:“胸口還有點悶。”
“那喝了粥就好好休息。”
……
陶丘白立在旁邊,看那兩人旁若無人地說着話,氣氛卻是說不出的古怪。過去,他們叔侄倆關係再好,也沒讓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次從外頭回來,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若不是知道他們是叔侄,乍一看還以爲是夫妻呢。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得眼皮一跳,再去注意柳籍的眼神動作時就更覺曖昧,忍不住咳嗽一聲打斷:“老五,你過來一下。”
聽到聲音,柳思妤愣住,訥訥看過去:“小白叔,你也在?我都沒看見。”
“你眼中只看得到你五叔,當然不知道我在。”陶丘白堵了她一句。這話擱平時就是句玩笑話,但現在他心中有疑,話中隱隱也帶了試探。果然,話音剛落,便見柳思妤神色微變,身旁的柳籍立馬過來轉移話題:“叫我有事?”
陶丘白盯了他一陣,直盯得柳籍發毛,這纔開口:“出來,我有話問你。”
對上陶丘白,柳籍心虛了,懊惱自己剛纔怎會忘了還有別人在場,偏偏這個人還是極爲敏銳的陶丘白。他努力回想自己剛纔的話,應該沒有表現得過分親密吧?
兩人一前一後出門,陶丘白纔開始還走得不疾不徐,待房門一關立馬原形畢露,急切地把人拉到角落:“我覺得你跟思妤有問題。”
柳籍的臉有了一絲僵硬:“好端端的,能有什麼問題?”
陶丘白是前面老人的入室弟子,最擅長觀摩別人表情的細微變化,這瞬間的僵硬落入他眼裡,更是讓他確定了心中的猜疑。猶豫片刻,提醒道:“沒問題那就最好。我不過想說,她是你侄女,即便關係好,言行舉止也該注意些,免得引起別人誤會。”
“我知道了。”柳籍皺眉應下,正想說些什麼來掩飾尷尬,又聞他道:“我還有事,你先進去陪思妤吧,記得早點把畫像給我就行。”說罷,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轉身朝院外走去。
柳籍在原地發了半晌呆。陶丘白雖然沒有明說,可他那表情,分明是已經知道了他和柳思妤的關係。知道了卻又放任不管,這不合理。除非——他知道柳思妤並非大哥親生?想通了這一層,他反倒鬆了口氣,不管將來別人怎麼想,至少,義兄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柳思妤的病拖拖拉拉,過了大半個月纔好全。憋在屋裡那麼久,病一好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出房門,在莊裡頭瞎晃悠。
剛巧經過一座院子,突然聽到發出暴喝,她嚇得抖三抖。這院子是她二叔的住所,二叔平時脾氣很好,也不知爲何突然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她往裡探頭,見一人正緊緊貼在房門外偷聽,正是柳思妝。
“二叔怎麼了?”她輕輕拍了她的肩膀。柳思妝驚得差點叫起來,待看清來人這纔跟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我爹在罵大哥呢,爹爹給大哥安排了一門親事,大哥不應,還說想去雲澤觀出家。”
“什麼?”柳思妤驚覺自己說得大聲了,連忙壓低聲音,“大哥怎會有這種想法?”
柳思妝搖頭:“大哥生來性子涼薄,沒想到真的超脫物外,打算去當道士。爹爹可要被他氣死了。”聽到裡面砸東西的動靜,她不由縮了縮脖子,拉着柳思妤往外走:“我們還是別聽了,萬一被爹發現,吃不了兜着走。”
柳思妤無語,她纔沒想聽呢,剛剛是誰聽得那麼起勁啊?
“對了,說起婚事,”兩人到院外停下,柳思妤看着她繼續道,“聽說大伯母也在給你張羅呢。”
柳思妤怔然:“母親要給我說親?說給誰?”
“不知道,她跟我娘說話的時候,我不小心聽到的。她們只提了個頭,發現我在,就把我打發出房間了。”柳思妝說完,發現對方臉色晦明不定,想來又是個不樂意成親的。心中不禁開始悲嘆,再過個三四年,就得輪到她煩惱了。
柳思妤此時的心思,卻比柳思妝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她不是不願嫁人,那也得看嫁的是誰啊!除了五叔,她誰都不會嫁的。他們倆的事即便要攤牌,也必須先跟爹通過氣,可是她爹現在遠在嘯風堡,怎麼辦?
想着,二話不說就要去找柳籍。
“大姐,你去哪裡?”柳思妝莫名其妙,趕忙追上來。
“我……我突然想起有點事要找五叔。”
“五叔跟爺爺出去了,據說是生意上的事,要晚上纔回來。”
柳思妤聞言,只得暫且將事情壓下,心中尋思着晚上要怎麼跟五叔說。手臂突然被扯了一下,她回過神,見柳思妝一雙眼睛盯着院門瞧,順勢看去,大哥柳榛剛從裡面走出來。那頭上破了個不小的口子,他也不管,任憑鮮血順着流下來。
“大哥,你沒事吧?”兩人忍不住上前詢問。
柳榛看了她們一眼,腳下不停:“沒事。”走了兩步,似是想到什麼,停下來問柳思妤:“你身體好了?”
柳思妤忙點頭:“已經好多了。”
“嗯。”柳榛應聲,旋即不再說話,面無表情地離去,彷彿剛纔的問話不過是例行公事。
他這是打算頂着滿臉血在院子裡走麼?柳思妤看他越行越遠,嘆了口氣:“大哥這性子也不知像誰。”
柳思妝附和着點頭,想了想,扯住柳思妤往外走:“別想這些了,大哥就隨他去吧,我帶你去偷爺爺藏的梨花白。”
話聽着沒心沒肺,柳思妤卻知道這是怕她因爲說親的事心裡不好受。她不願駁了她的好意,便沒多說什麼,當真跟着她瞎折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