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堯病倒, 顧齊謙失蹤,嘯風堡一時間炸開了鍋。
顧小梔焦急萬分地守在顧堯牀邊,雖然杜大夫說他並無大礙, 可那麼多年來, 父親還是頭一次倒下, 她難免擔心。顧堯半靠在牀邊, 笑着摸摸女兒的頭:“爹沒事, 你自己腿傷還沒好,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回去休息吧。”
顧小梔狠命搖頭:“我不要, 我的腳已經沒什麼事了。”
顧堯看她倔犟的模樣,嘆了氣:“也不知你大哥如今身在何處。”
“爹, 大哥和卞哥哥爲什麼要帶柳姑娘離開嘯風堡?”她紅着眼, 怎麼也想不明白, 不過一個早上的工夫,她最親近的兩個人竟會發生這種事。
顧堯沒再說話, 只是閉上眼睛倚着。片刻後,耳朵聽到些細微的聲音,知是有人來了,方纔睜眼朝門口看去。房門果然被敲響,傳進隨侍的聲音:“盟主, 柳家兩位公子和邱少俠求見。”
“請他們進來吧。”該來的總是要來, 即便他躺在病牀上也避免不了。柳思妤在嘯風堡失蹤, 還被人親口證實是自己兒子帶走的, 無論如何都要給個交代。
顧小梔固然不滿別人在父親病着的時候過來打擾, 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表情不善地退到一旁坐下。
柳筠幾人進屋, 見顧堯面色尚可,說道:“盟主白天突然倒下,着實把我們嚇得不輕。”
顧堯伸手請三人入座:“讓各位操心了。”
“本來也不想叨擾盟主,實在是小女下落不明,我這心裡擔憂得緊。”
“柳兄的心情我理解。”他兒子也一樣啊,只是他不能說出口,怕是說了更會引來三人的不滿,畢竟表面上看來,這些事都與齊謙脫不了干係。
柳籍坐在旁邊,斜了他大哥一眼。噓寒過了,問暖過了,禮數已經盡到,能不能別扯了?直接說正題不行嗎?他實在坐不住,驀地看向顧堯,說出此行的目的:“顧盟主,陳副掌門那張寫着‘妤’字的信紙,能不能再給我看看?”
顧堯遲疑着點頭,取過外衣,將沾染血跡的信紙從裡面取出遞過去。出於種種考慮,這信紙自從陳廣箴出事以來,他就一直帶在身上,此時拿出來倒也方便。邱闌下意識地想要出聲阻攔,生怕柳籍毀了這證據,轉念一想又覺沒有必要,當着顧盟主的面,不怕他們做什麼。何況,如今的確事有蹊蹺。
柳籍從顧堯那裡接過信紙,只一眼便確定了心中的想法,沉聲道:“是‘卞’,不是‘妤’。”
“什麼?”三人齊齊湊近過去。柳筠先前只聽他提過信紙可能有問題,也不曾想到會是這麼個問題。
“我們以爲陳副掌門臨死前寫下兇手的名字,所以字跡纔會歪歪扭扭,其實不是。”柳籍指着信紙上那個醜陋的字,“其實他想寫的是‘卞’,卻被人中途打斷,將其改成了‘妤’字。”
聞言,再去仔細分辨一番,顧堯也贊同地點頭:“的確,卞字改成妤字一點也不難。”
邱闌道:“你的意思,全是卞辭乾的?我師叔也是他所殺?若是如此,他乾脆將信紙拿走便是,何必那麼麻煩?”
柳筠本就看他不順眼,此時抓着機會嗤笑道:“因爲信上染了血,那血可是一直延伸到桌案上的。若直接將信紙抽走,血跡就斷了,平白惹人懷疑。我看卞辭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改了字栽贓嫁禍到我女兒頭上。”
“辭兒他……他不是這樣的人。”顧堯顯然難以相信,卞辭算是他看着長大的,什麼秉性他還能不清楚麼?
柳籍想了想,說道:“顧盟主別忘了,世上還有個精通易容之術的阮流暮。”昨日冬瓜湯裡的毒,恐怕也是他下的,甚至是當着他們的面,順着掉落在湯裡的玉笛一起下的,這也能解釋爲何湯裡有毒而藍芳卻完全沒事了。只是如此一來,他的目的顯然不是爲了讓他和柳思妤中毒,那是爲了什麼?
“不可能!”思緒被顧堯斬釘截鐵的一句話打斷。
三人皆看向他:“爲何盟主說得那般肯定?”
顧堯微怔,隨即皺眉道:“我只是覺得,以辭兒的武功,不該輕易被阮流暮調了包。更何況……更何況就算是這樣,齊謙也不會與他同流合污的。”
柳筠道:“若是齊謙也遭劫持呢?他對卞辭沒有防備,很容易得手。”
“什麼遭劫持,他可是跟卞辭一起將我騙走的人,哪裡像被劫持?”邱闌本就口無遮攔,此時一激動,也顧不上顧堯,直接反駁過去。
“我若是拿你家人做威脅,看你就不就範。”柳筠白他一眼,順便撞了柳籍一下,“是吧,五弟?”誰想半天不見有動靜,忍不住轉頭去看,只見他一臉的若有所思,彷彿根本沒聽見自己在說什麼。
“五弟?你想什麼?”柳筠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柳籍回神,猶疑道:“我在想,若是方忻的音攝術……”
“音攝術?”顧堯重複,“你是懷疑方忻?”
“不是,我懷疑的是卞辭的笛子。”雖然會音攝術的人少之又少,但方忻應當與此無關,頂多就是知情不報、作壁上觀。想至此,不禁有些咬牙切齒,碎葉山莊的人有時候真的很可惡。
*
太陽穴抽搐着疼痛,顧齊謙緩緩睜開眼。身下是綿軟的牀鋪,房中的擺設相當陌生,絕非自己房間。他霍然坐起,努力回想究竟發生了何事。他記得今早起牀後本來打算去見父親,途中遇上阿辭,然後……然後怎麼了?他想得頭痛欲裂,不敢再想,用力晃了晃發脹的腦袋,待稍舒服些了方纔下地,四下裡查探。
房內只有他一人,再無其他可疑之處,房門也沒有鎖着,一推便開。他邁出去,眼前景象卻讓他雙目爲之一亮。門外是座不小的院子,其間栽種的花多不勝數,有大半都是鄰國或番邦的名貴品種,定是經過細心照料,故而開得相當旺。沿着花圃一路往外,直走到一座半月門前才見到兩名侍衛模樣的人。
不出意料的,兩名侍衛伸手將他攔住:“偌大的院子莫非還不夠顧公子散步?”
顧齊謙皺眉:“這裡是什麼地方?”
侍衛避而不答,只執拗道:“顧公子請回。”
“怕是你們未必攔得住我。”說罷,伸手扣向兩名侍衛的手腕。本以爲能輕易將其制服,誰知變故徒生,侍衛猛然一掙,反手扣回去輕易將他押下。
“顧公子莫要白費力氣,你身體幾處大穴都已被封,即便武功再高也沒用的。”兩人鬆開手,把人往裡推了一把,“顧公子安心呆在裡面,若覺得太悶,可以到隔壁房間看看。”
顧齊謙此時才後知後覺,自己一身內力根本使不出來,別說打贏這兩個人,就是想提氣越過圍牆都難。他握拳靜立在原地,本就怒氣上涌,偏偏還什麼都做不了,更覺憋悶,片刻後拂袖而返。
回到房門外,突然想起侍衛所說的話,不禁朝隔壁看去,果然見到還有間房。他猶豫一陣,終是走了進去,屋內與他那間無甚不同,不知侍衛特意提起是有什麼用意。目光逡巡一圈,突然定格在牀榻上。
“柳姑娘?!”見到那裡躺着的人時,他又驚又喜,連忙衝過去。他伸手先探她的鼻息,確定無事後才推了推她手臂:“柳姑娘,醒醒。”
柳思妤尚未清醒,仍舊一動不動地躺着。顧齊謙靜靜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坐在榻邊,手指輕輕在她臉頰上觸碰。
“想不到跟你一起被困在這裡,我該慶幸還是該擔心?”
“嗯…五叔別吵……”柳思妤皺眉,腦袋往旁邊偏去,嘴脣無意劃過那手指。顧齊謙的臉倏地漲紅,趕緊將手收回,大聲咳嗽幾聲:“柳姑娘,快醒醒。”
柳思妤迷糊間似乎聽到有人叫自己,偏偏腦袋痛得厲害不願睜眼,只好夢囈幾句,翻身朝向內側。
顧齊謙咧嘴傻笑,雙手置於她耳邊“啪”地擊掌:“柳姑娘再不醒,柳五公子可要獨自回柳家莊了。”
半睡半醒的人頓了陣,蹭地睜眼坐起:“五叔回柳家莊?!”她想也沒想,推開身邊的障礙物,下牀就往外面跑。剛到門口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待穩住身子,柳思妤徹底傻眼了。
“柳姑娘,你沒事吧?”顧齊謙隨後跟過來。剛纔那一絆,聲音很響,想必腳趾撞得不輕,都不疼的麼?
柳思妤這纔想起,自己剛纔好像推開個什麼東西,訥訥轉頭:“顧公子你也在?”
顧齊謙抽了抽嘴角:“你現在纔看見我?”
“呃,我、我睡糊塗了。”她陪着笑,隨即指指房外,“我們這是在哪兒?”
聞言,顧齊謙斂起些笑意,回道:“不知道,我也剛醒來不久。柳姑娘記不記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
昏迷之前?柳思妤暗暗思忖半晌,忽然眼睛一亮,擡頭道:“我只記得看見你和卞公子站在一起,卞公子在吹笛,然後就……沒然後了。”